寒山四友的老大许留仙从老三纪云生的手中接过请帖来,认真阅过之后,方才开口言道:“重明宗那掌门夫人诞下来了嫡子?这事情却不得马虎了。”
“这是自然,”老三纪云生与老二周昭义一并点头。
后者想了一阵,开腔言道:“颍州费家何等高门?费疏荷又是州廷费南応上修的嫡亲侄女,我们兄弟难得有个结交机会,自是不好放过。”
纪云生对于周昭义这话却是显有些不满,出声来驳:“呵,二兄这话听来好生功利。咱们兄弟与蒋老弟是什么交情,要贺也是去为康掌门贺,如何扯得到那位费家贵女身上去?”
这话纪云生虽说得有些重了,但周昭义在左近真修之中却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听了此言却也不恼,只安抚言道:“你说得对,是我言差了。”
许留仙放下请帖起身来打圆场,与周昭义笑言几句过后,便就又稍稍告诫纪云生一句:“人家夫妻本是一体,哪消似你一般分得这般清楚。”
纪云生对自家老大还是要更服帖些,在后者催促下纵不情愿,也走到周昭义身前行礼致歉。
气氛缓和下来过后,三人便又议起来了正事。
许留仙捋着才蓄了不久的胡须,开口言道:“康掌门是个奢遮人物,从来不借做事情摆酒发财,是以此番咱们寒山派,自是要携重礼去的。
说起来,我们兄弟之所以能占得这处鹤灵山以为立身之基,还得多亏了重明宗几位道友相帮。也正好借此机会,好生表示一番。”
许留仙这番显是要更合得纪云生的脾性,使得他当即便就叫好。
而今他们寒山四友已经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那寒酸的时候了。四兄弟逍遥得久了,也开始收养门人,开宗做祖。
至于原因,自是因为这散修却不是好做的。
或该这么讲,除了极少数修行人之外,大多数人应都是做散修时间做得越长,便就越不想做散修了。
这倒不是说是因为修行人耐不得寂寞,毕竟耐不得寂寞的散修们,往往都是难有所成的,也不用再论能不能与想不想。
而是因了散修修行当真不易。盖因此方世界的修行人不讲礼义廉耻、甚至少言天理人性。
这等情形之下,散修处在微末时候时无人相帮、遭人欺凌自是天经地义。
宗门弟子却不一般,漫说是否盘剥地方,至少也能够抱团取暖。身上挂着个门派令符,勿论管不管得用、名头是否叫得响,多少能使得旁人稍有忌惮;
再往后,散修中若是出得几个幸运儿在修行上头能够稍有所成、甚至还想要更进一步.那为了寻觅资粮、探得灵物,自是少有不消与人搏命的时候。
宗门中坚们却不一样,稳坐洞府修行,便可得宗门供养。一应用度,自有善功从宗门大库中兑换支取。身上衣衫不落尘埃,便就能够得偿所愿。
两相对比之下,孰人狼狈?自不消言;
最后若是得天所幸,散修中也有人能够成为一方巨擘,同阶都在他处称宗道祖,独自己还是孤家寡人,对着清冷石室或能念叨一句:“仙道本孤。”,聊以自慰。
但在收集灵物、寻觅正法时候,旁人一声令下,门人自可云集影从、如臂挥使。到自己时候,却不晓得要比别人多蹉跎几多岁月。
一步慢、步步慢,哪有那许多机会给你翻身?
加之斗法时喊不来援手、患疾时无人帮忙、身危时无同门庇护。到最后纵是成了金丹元婴,说不得也是跟寻常练气小修一个下场,老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山林峡谷、做具枯骨,怎不凄惨?
世上总有人言家族宗门是拖累,孑然一身才能得逍遥。却不想这世间高修,又有几人是散修出身?寻常人哪敢去赌?
许留仙自觉自己还有道途,便带着三个结义兄弟成立了寒山派这么一处门户。为的自是想好生经营郎乙所留的这些产业,用以生发。
郎乙此前便是因了乏人可用,又醉心修行,半点心思都未放在经营上头来,只晓得一味盘剥附庸。
长此以往,落得个人心尽失却是小事,令旗下一一生金蛋的母鸡烂了屁股才是最大的恶果。
许留仙等人旁观者清、自不会重蹈覆辙。兄弟四人依着年齿顺序分了掌门、长老,再各开一脉,便就在洪县这处云角州一等一的富邑算得上一户不错人家。
盖因这寒山四友,却要比某位惯会谨小慎微的掌门胆子大得多。
漫说各个练气散修只要手段得行、手艺出众,只消稍看身世,便可收入门中;便是筑基真修,许留仙都招揽来了三名。
如此之下,只区区十数年,四人便就各收了数十名弟子、攒下来了七名筑基、练气近千的好大家当。
这却是与同为掌门的康大宝念头相悖的事情。
毕竟他若想如寒山派一般放开口子收纳散修,重明宗人丁可不会似现在这般单薄。
针对此事,便连叶正文都曾出言劝谏过康大掌门,要后者开些口子。
他只以重明宗从前不是未有吸纳散修为由开口来讲,便如几戊悟、储虎儿这些出身散修的弟子,更是直接为宗门舍了性命。
“两弟兄关起门来讲,过后不认。招来的散修多些,将来再有战事,咱们重明宗一手带起来的门人总要死得少些。”
这话虽糙了些、却是不无道理。
不过在叶正文言过多次过后,康大宝心头虽有松动,但前者若真想要落成此事,怕还要下好大功夫。
康大掌门是做何想暂且不论,寒山四友因了寒山派成立,却是变得手头阔绰不少。
只要你不想似重明宗等人一般用心教养后辈、甚至到了有那公私不分,拿私财褒奖寻常弟子的怪事出现。
这做千人大派掌门长老的,日子哪有不好过的道理?
距离赴宴之日还有三月时间,备礼之事,许留仙小心嘱咐周昭义好生去做,千万莫要小气。后者淡笑应了,忙去准备。
时间很快便就到了约定时候,三兄弟准时聚在议事地方。
周昭义捧着一个锦盒出来,余下二人拿目探去。
只见紫檀礼匣揭开时,十二重禁制流转如蝶。对送礼一事最为上心的纪云生当即认真看起,唯恐有什么不周之处。
只见头一样是寒玉雕成的玄冰琉璃盒,里头装的是周昭义卖了一处别县不好开采的一阶中品灵矿、方才从万宝阁换来的“紫府孕灵珠”。
算得上这礼匣中最为贵重之物,传闻能护佑幼儿开脉顺畅、百病不侵。
珠外游动的几缕金线也有些讲究,实为定州老桑山出产的灿金丝。据传幼童常戴于身过后,待得其引灵入体之时,便可蜕得更多凡毒,助其事半功倍。
第二件是裹在凤羽锦中的玄参,根须缠绕成双生同心结。三百年份的玄阴参,本不算稀奇,只是类颇为常见的二阶下品灵植。
但参皮下隐约浮现出来的麒麟瑞象,可实是未有半点人工雕刻的痕迹。这却是鬼斧神工,暗合“天赐麟儿”的吉兆,用在此事上头却是恰当。
最费周章的是那套赤霞流云裾,丝丝金线都掺着孕过九子的送子鸟初绒。
须知道,送子鸟虽是灵禽不假,但一般而言,母鸟一生都只筑巢一次,产卵也不过三枚。周昭义不晓得发动寒山派的弟子们花费了几多功夫,方才能寻到筑巢三次,孕过九子的送子鸟回来。
赤霞流云裾袖口暗纹实为九十九道福临咒,一排衣带扣上则嵌着相传出自山蛮王族的“古山连心玉“。
只消采一根孩儿胎毫,穿在领扣上头。那么阿母每当着裾之时,轻轻叩击衣带扣,孩儿便能知晓母亲有事来找,乖巧来寻。
拿这件赤霞流云裾来做压箱底的贺礼,却是周昭义心思玲珑之处。
他想着此次赴宴者,怕是大半关心都要放在麟儿身上,费疏荷这头,难免要觉冷落。是以周昭义备的这流云裾虽不值钱,便连灵器都算不得一件,但心意却重。
如此别出心裁,当能博得费家贵女青眼才是。
除此之外,礼单末尾还夹着冰蚕丝贺帖。上头字迹遒劲有力,被一阶石乳浸得发亮。不比在宣威城都有点名头的戚师傅笔力稍差。
但见上头写道:
“另敬献小郎君玩器若干——
一阶中品雾隐珊瑚树一株(附幻形贝三枚,可化凡兽作伴)
一阶下品赤尾玄隼胎羽两根(可做双翼,载凡人飞遁半刻)
一阶下品寒山长生锁(刻有三千六百六十一篆文,以作开蒙之用)”
周昭义将物件一一介绍过后,面上稍稍生起些自得之色,当即便就开口问道:“大兄、三弟,你们觉得若何?”
“满意满意,二兄确是用了心思的。”纪云生当即帮着周昭义收起了礼匣。
许留仙想了片刻却觉差些意思,直言道:“老二,你这.是不是轻了些?!”
“大兄却是惯会说风凉话,小弟自是想送些好的,但咱们这等人家,又哪里拿得出能够令得贵家青眼的珍品出来?足见心意,便就算好。”
周昭义言过之后只是又笑,他转身又提起一储物袋来:“不过方才那些里头都无对康掌门的贺礼,这里头才是要赠他的。”
许留仙接过一看,眼前便被灵光晃得一亮,却见里头竟是码得殊为齐整的一溜中品灵石。
甫一见了这个,许留仙便就觉得自家二弟未有夸言,这礼物确是最为符合康大掌门那敦本务实的性子。
于是他放下心来,左右陆星北正在门中温养请托蒋青找器师修好的六支冰晶长矛,暂时走脱不得。许留仙索性便留他驻守,自想着要与周、纪二人算好时候携礼去贺。
纪云生心头正念着要与蒋青早日吃酒,哪里肯久待,才过了两日便就催着两位兄长架着灵舟往重明宗行去。
这等时候,纪云生自是不会吝惜灵石。灵舟速度飞快,不多久就到了平戎县。
若说上次康大掌门与费家贵女成婚时候,还只是在大婚当日,重明宗左近几家才跟着布置了些喜色出来。
而今过了近二十五年,重明掌门嫡子降生过后,整个平、斤二县,似是都化成了一片红海。
这等场面,可非重明宗一家能操持出来的。
许留仙看了颇为惊诧,他自不晓得,本来还一门心思要行故事、按照《皇卫礼典》典雅大气布置一番的费六婆婆看了这幅场景过后,只觉艳俗。
但过后却未有开腔,任段安乐等重明弟子们,做成了他们当年未有做成的事情。
三人乘着飞舟才行到小环山脚下,便就有重明弟子乘着灵鹤上来相迎。
但见那说话的年轻后辈相貌方正,作揖拜道:“重明刘雅,拜见众位前辈。敢问各位可是来参加本门喜事?”
周昭义目光才在刘雅足下灵鹤上头停了一息时候,便就听得许留仙开口应道:“确是来贺康掌门弄璋之喜的。”
刘雅不卑不亢接了请帖,验看过后,双手递回,才接着言道:“晚辈眼拙,识不得竟是寒山派的几位前辈当面,确有慢待,还望恕罪。”
“莫要多礼,我等与你家蒋长老可是生死之交,你莫见外才是。”纪云生抢了许留仙话讲,后者只得微微瞪他一眼,才面向刘雅淡声言道:“小友,不知今日我等可见得康掌门夫妇?”
“万望许前辈宽宥,照理来讲,贵客临门,我家掌门本该亲临才是。但却不巧,先前费司马已带着歙山堂一众真修入了山门,掌门师伯暂抽不得身,只好请诸位前辈往重明坊市稍歇,我家袁师叔正在那处恭候各方贵客。”
“上修亲临,自是要恭谨招待,不妨事的。”许留仙听过之后脸上笑容又诚挚了几分,语中艳羡难掩。
重明坊市他也是来过的,方向自能寻到。
本以为寒山派距离开宴时间足提前了十日到达已然算早。却不想整个坊市,早已被各方涌来的修士挤得有了点摩肩擦踵的意思。
入了坊市,许留仙三人未见到袁晋。不过寒山派是收了请帖的,三人自不可能无有地方住。
周昕然与墨儿带着重明小楼聘来的几个散修杂役早已将各家安排得井井有条,自是接待得无有错处。
许留仙半真半假又赞了一通过后,便就与两个结义弟兄回了临时洞府之中。
一进洞府,三人心头却是一惊,这灵气充裕得不像话,所用的聚灵阵怕是都能比得上寻常二阶灵脉了。
纪云生前些年也是住过重明小楼的,那时候的规模可难与这相比,当即感慨起来:“这重明宗近两年做得好大生意。”
“最先迎我们那弟子足下的灵鹤也颇不凡,怕是都有二阶灵兽血脉,也不晓得重明宗是不是已经成规模豢养了。”周昭义显然看得更透些。
许留仙将洞府里头的流觞曲水打量一通,只轻声道:“怕是已经成了规模,之前重明宗给弟子们配过一批一阶灰雁,我在这小楼一层的时候,见了他们也有售卖,想来是已有了替代。”
三人正聊到此处,却听得袁晋登门拜访。
“重明袁二,见过三位道兄。”
袁晋面有愧色,言道:“石山宗的卞前辈方才也来了,老弟实是脱不开身,万望恕罪。”
听得袁晋言语亲切,三人自是颇为高兴,哪里还会怪罪。正待要进行番深谈,却又有一张信符传到袁晋手中。
后者告声罪后,打开一阅,当即变了颜色。
“袁某怕又要失陪了。”
“又是哪方贵客?”纪云生似有些不满。
“伯爷来了,就在坊市外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