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亲自送庞顷出府。
还没到门口,正好见到两个儿子从外边进来,张峦一把将自己腋下的拐杖抓稳,蹒跚着走上两步,以呈现出自己还是个伤病号的羸弱状态。
张延龄道:“哟,这不是庞先生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庞顷上前恭敬行礼,然后道:“二公子,您可一切安好?贵人事忙,您回来见令尊应该是有要紧事说吧?敝人已向令尊汇报完事情,这就告辞了。”
“我送送你吧。”
张峦在背后道。
庞顷赶紧拒绝:“张先生您太过客气了……您只管跟令郎说事,敝人就不打扰了……您只管放宽心,一个时辰后我管保把人送到地方……走了,走了!”
说完还不忘往张延龄那边瞅上一眼,好似在用眼神暗示张延龄,有时间劝劝你老爹,这货不着调的时候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
目送庞顷离开,张鹤龄不满地抗议:“这厮怎么回事?从头到尾就像见不到我似的?莫非我有隐身的法术?”
“法术你个大头鬼啊!你自己啥脾性难道不清楚?没本事人家凭啥正眼瞧你?还不滚回屋里去!”
说完张峦拄拐就想回屋,竭力避免与小儿子进行眼神上的交流,大概是老脸挂不住,生怕小儿子对他冷嘲热讽。
张延龄急追几步上前,侧过头问道:“庞顷是来给你安排好事的?”
“什么好事坏事?还不是先前的那摊子事?”
张峦神色有些不自然,故作轻松道,“不过就是曾经唾手可得,却又因我的任性而失去,如今却失而复得的东西,不值一提。”
张延龄笑道:“爹,瞧你这不要脸的做派,跟大哥可真是一脉相承!”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为父是不是把你给宠坏了?都能这么当面讽刺你父亲我了?”张峦此时老脸羞红,却依然强撑着跟小儿子吵嘴。
张延龄看了看天色,问道:“非要今天吗?”
“对啊,庞炳坤说,三天后人就会送走,结果却是后天下午就要把人送回官所去。”
张峦顾不上跟儿子计较什么尊卑不分,摇头哀叹,“你说这就两天时间,我能不抓紧做事吗?”
张延龄对于便宜老爹的色欲薰心非常无语,摇头道:“我说爹,两天就两天呗,那种事情做久了你身体遭得住吗?再说了,这些女人又不是娶进门过日子的,有个一夕之欢足矣……你还非要来个只争朝夕?”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
张峦正要跟小儿子诉苦,突然想到什么,皱眉不已,喝斥道,“嘿,为父一大把年纪了,跟你个稚子说这些作甚?你年龄小不懂事,跟你说太多别把你给教坏了!”
张延龄道:“那接下来这两天爹你也不能不露面了啊……我还说要带你去见一些人,方便推进黄河河工项目呢。”
“你说的那些跟我有关吗?”
张峦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问道。
张延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当初是谁跟我说,想要名留青史的?”
张峦争辩道:“后来我不是说了,让李孜省去做事吗?为父已撒手不管了……”
张延龄见便宜老爹的赖皮劲儿又犯了,劝解道:“爹,你出不出面,差别可是很大的!再说了,这青史留名之事,你真不想攥在手里边?实际执行人可以是李孜省,但总策划和总调度必须挂到你身上,那些早期筹备事宜,全得你出面。”
“行行行。”
张峦举手作投降状,敷衍道,“就算要与专业人士见面,可容为父先缓上两天?为父并不是说河工之事要停下来……就由你暂时替为父去推进吧!
“吾儿,一切就拜托你了,为父这边完全可以放心。你已知道事情始末,千万别给为父添堵,咱两天后再见可好?”
张延龄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好吧,爹,不过你还是要注意身体,别成天都沉溺于那点儿破事,小心马上风……另外,如果宫里来人要见你,或者我这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能登门找你吗?”
张峦理所当然地道:“去就去呗,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咳咳,不过别让你娘知道,避免彼此尴尬。好了,为父回房去稍事整理,马上就要走,你忙你的去吧!”
张峦急匆匆到了崇文门内的别院。
堂屋中,祁娘正好奇地打量张峦。
张峦一脸期待地问道:“祁娘,有人前来通知过吗?你可知今日要做什么事?”
“奴家也是刚得知一切。”
祁娘恭敬地回道,“通知的人刚走没一会儿。”
张峦微笑颔首,然后问道:“人还没送到是吗?”
“是的。”
祁娘点头。
张峦听了有些沮丧:“哎呀,感情我还来早了……”
祁娘征询:“老爷要先用膳吗?”
“吃什么吃?没那精神……也不对,还是准备些酒菜吧,不然总觉得缺少点儿什么。”张峦指了指面前的桌椅板凳,“这些全都撤下去,换点儿宽的过来……我是说凳子,那边的桌子也要换!”
“是。”
祁娘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记在心里,稍后就让人去办。
张峦无奈道:“就两天时间,本老爷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赶……祁娘你赶紧安排妥当。人送来后总得准备准备吧?今儿这里的事情全都交给你了。”
祁娘脸上带着轻松,保证道:“老爷尽管放心,这院子里别的不行,唯独能让老爷带着期待来,心满意足离开。”
“那就好,那就好。”
张峦搓着手,一点儿都不注重自身形象,显然没把自己当成什么权贵。
甚至于还略显失态。
祁娘看在眼里,却一点儿也不厌烦。
祁娘心想,像这般随心随性的大人物,世上真是少见。
话说这样的人能成为朝中重臣,甚至成为那位同样特立独行的李道长的好友,也就难怪了。
承载彭家女眷的两辆马车,正前后脚往张峦的别院而去。
彭华的夫人刘氏正在其中一辆马车上。
但此番她并没有打算进那院子,这次也只是被临时征调过来送家中女眷的。
这辆马车上载着她和她女儿,此时刘氏正在跟方彭氏交代着什么。
“这次的事,就当是一场噩梦吧,等事情过去了就全部忘掉,以后也不要再提及。”
刘氏沮丧中带着无奈,“本来我还想尽办法避免眼下这一切,但现在看来,能保全彭家,就算是留得青山在……咱不能再奢求更多的了。
“过个几年辛苦日子,熬过去一场大灾就算是彻底化解,以后咱从头再来。”
方彭氏抹了一把眼泪,泣声道:“娘,这趟再进那宅子,出来后咱还有脸做人吗?”
刘氏嗔道:“怎么没脸了?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这比什么都更重要……你那些嫂嫂,倒看得比你开。”
方彭氏显得很委屈,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热泪,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压低声音问道:“那娘,这两天……你也留在那院子吗?”
“我只是送你们过来。”刘氏道,“朝廷的敕令中,让我陪你父亲去西北戍边,以后我们便天涯永隔了。”
方彭氏眼巴巴地望着刘氏道:“儿也想陪您去。”
“不行。”
刘氏摇头道,“你们得先去南京那边熬个几年……主要是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到了宅子门前,咱一家人恐怕就要分散东西了,以后你也难再见到相熟的人,全都得靠自己……几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到时为娘去蓟州接你,阖家团聚。”
“娘……”
方彭氏差不多要跟老母亲告别了。
且带着点永别的意思。
刘氏再道:“若是到南京后有机会跟你的嫂子一起做事,就收敛一下骄纵的性子,别把自己当成阁老家的千金小姐,放平心态,互帮互助。
“唉,为娘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