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要是自己主动请缨去治河,就近乎于被流放,从此与高床软枕、香车美人无缘,张峦再也不着急建功立业了。
随后第二天,张峦也没去上朝,却在上午早朝过后,被皇帝派轿子把他接到皇宫内,说是有要事找他商议。
张峦手里拿着拐杖,坐在轿子里,领略宫门内的一切,心里非常得意。
看看。
我女婿乃当今皇帝,我这个国丈进宫都被人抬着走,这是何等风光?
想当初就算做梦,我都不敢想有这种待遇!
“到了。张先生,您慢点儿。”
轿子到了地方后,张峦掀开帘子钻了出来,立马有人过来搀扶。
张峦好奇打量此人:“不知阁下是……?”
来人穿着身紫色绒衣,戴着顶呢子帽,显得年老持重,笑眯眯地道:“敝人戴义,目前在司礼监供职,见过张先生。”
“戴公公?唉!你看我,连司礼监的人都认不全,太过冒犯了,还望见谅。”张峦赶紧直起身,友好地致歉。
戴义笑道:“能与张先生相识,乃敝人的无上荣幸……咱一回生两回熟,以后再见到,不就认识了吗?”
张峦点头:“这倒是,下次再见面,就知道你戴公公……有劳了。”
“您请。陛下在里面有一会儿了。”
张峦随之被请往乾清宫。
等张峦抬起头,看清楚前边还有一段路要走,心里有些不爽。
为啥不直接把我抬到乾清宫门口呢?
最后这段路,非得让我自己走吗?
张峦杵着拐杖,刚挪了几步,覃吉已出宫门来相迎。
见到老熟人,张峦终于放开了些,等戴义等人离开后,张峦才小声问道:“覃公公,那位戴公公是什么来头?”
覃吉看了戴义的背影一眼,微笑着介绍:“戴公公乃新任司礼监秉笔。”
“哦,不知现在司礼监内有几位秉笔?”
张峦随口问道。
“呵呵。”
覃吉笑了笑,没有作答。
张峦微微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么问是不是太过冒昧了?”
“这……”
覃吉迟疑了一下,道:“您老或许真不该问,内外有别,这些打听来有何用?哦对了,陛下刚下旨,韦泰韦公公即日起于京师赋闲养老,特意安排了屋宅廪食等,眼下已由怀恩怀公公出任掌印之职。”
“啊!?”
张峦一听,我才几天没入宫,内廷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怀恩就这么上位了?
不过再一想,又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
张峦心说,怀恩始终德高望重。
我早就看出来了,近来皇帝只听他的,朝堂上也多是他在发言,果然最后还是由他来执掌内廷队伍。
“那……覃昌覃公公呢?”
张峦很好奇。
司礼监掌印太监卸任,按照内阁的规矩,照理是次辅大学士顶上去,对应宫里边应该也是由首席秉笔太监顶上掌印之位才对。
但现在明显怀恩跃级了!
覃吉摇摇头道:“维持原状,还是由他来提督东厂。”
“那……”
张峦仔细琢磨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看来,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内廷又恢复以前的样子了。”
“您是指……?”覃吉想了想,随即灿烂一笑,“说来也是,这正好跟一年多以前司礼监的格局对上了。”
张峦赶忙恭维:“这不覃公公已上位了吗?想来您老在司礼监中,也算是德高望重了吧?”
覃吉赶紧摆摆手:“老朽能力不及,正在学习如何处置政务,以便更好地帮到陛下。”
张峦心说,你这学着学着,才几天就成为司礼监的三把手了……是不是下一步随随便便就要当首席秉笔?
以后你要是大权在握,可别忘了我这个老熟人!
乾清宫内。
朱祐樘仍旧在批阅奏疏,知道张峦前来,他还特地起身迎接,把张峦请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
“陛下,臣站着说话就好。”
张峦恭谨地说道。
“坐下来才好说。”
朱祐樘笑着道,“有点儿事想跟岳父商议一番,也是心中记挂,实在是不吐不快。”
“啊!?”
张峦神色略微有些紧张,赶忙为自己辩解:“臣某些方面确实做得不太好,唯叹身体不允许,但臣已经在尽力做了。”
朱祐樘眨了眨眼睛,一脸好奇地问道:“岳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张峦看看一旁的怀恩,试探地道:“陛下不是在说梁芳等人的案子么?”
“梁芳和韦兴……”
朱祐樘摇头,“他们的事情不用着急,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怀恩笑道:“张先生,做事不用太过心急,梁芳又跑不了,案子就算是拖过年都行。陛下的意思,应以怀柔的策略对待涉案人等,您代表陛下把大多数人的罪行给减免了,已算是达成了陛下的意图。”
朱祐樘颔首:“怀大伴说得没错,岳父已经做得很好了。要是换作我来,可能到现在……事情还悬而未决呢。”
张峦显得很惭愧:“臣没做什么事,不敢接受陛下如此赞誉。”
朱祐樘微笑道:“我是想跟岳父你说说治河之事。”
“治河?”
张峦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现在谁都想跟我聊治河?
本来我挺感兴趣的,但被我儿子好一通吓唬后,现在我就抱着混吃等死的心思,治河那种名留青史的壮举,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
我一个半身入土的老人,让我去干辛苦活,就为了攫取功名?
不好意思,我可没有那么伟大的奉献精神。
朱祐樘道:“有关黄河频繁发生水患之事,岳父都知道吧?”
“这个……”
张峦先看了看怀恩,见对方也笑眯眯往自己这边看,这才低下头回道,“臣市井出身,又长居运河沿岸,怎会不知情呢?黄河最近连年水灾,又是春汛又是夏汛的,把百姓折腾得不轻。”
朱祐樘点头:“父皇在的时候,就一直说,要重新规划黄河河道……我想替父皇完成这个心愿。”
张峦问道:“陛下,河工之事耗费巨大,朝廷目前承担得起这么大的开销吗?”
“让怀大伴说吧。”
朱祐樘显然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或者说,他也是被挑拨的那个。
随即他便把问题抛给了侍立一旁的怀恩。
怀恩介绍道:“张先生,是这样的,治河开销,以及人力物力等基本上都是地方所出,这件事能给地方上带来巨大的利益,想来会获得官民的一致支持。”
张峦苦笑了一下,继续问道:“地方上对于治河,真有这么大的决心?”
“岳父,你这话是何意?”
朱祐樘不无诧异地问道,“看来你对此事有所了解,可以说来听听吗?你见多识广,听取一下你的意见,或许可以弥补我在这方面的不足。”
“啊?”
张峦一时有些尴尬。
他心想,还好先前李孜省,还有吾儿延龄,已跟我提过治河之事,正反两方面都有所阐述,算是提前给我打了小抄。
不然今天我来面圣,骤然听到这个问题,啥都回答不了,那不丢人现眼吗?
张峦定了定心神,朗声道:“陛下,臣只是有一些浅见。”
“说吧。”
朱祐樘急切道,“先前怀大伴也说了一些。”
张峦谦虚道:“臣可不敢与怀公公这样见识广博的人相比。臣的想法是……这黄河治灾,往往都具备一定滞后性。”
“何为滞后?”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
“就是说……得发生规模很大的水灾后,才能让朝廷和地方官民,下定决心做那改造之事……”
张峦娓娓道来,“这几年虽然黄河沿岸一直都有灾害发生,但远没到让地方上承担不起的地步,所以要重修黄河河道,只怕从朝廷到地方,能得到的响应寥寥。”
朱祐樘皱眉:“岳父这话跟怀大伴说的倒有几分相似。”
“是吗?”
张峦心中庆幸不已。
还好还好,能把我跟怀恩这种人看齐,这已充分体现出我的价值了啊。
再看怀恩。
果然怀恩看过来的目光,变得慎重了许多。
这就说明,人家开始尊重我了。
终于可以抬起头,扬眉吐气。
朱祐樘续道:“可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既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为什么非要等大灾后再去治理呢?非要死伤遍地,灾民无数,从上到下才能坚定治河的决心吗?”
张峦道:“恐怕只能如此。毕竟黄河治灾跟旁的地方不同,黄河以春汛为主,到了夏天多雨时节,反倒是南北的江河更容易闹水患,而此时黄河水患……却不常见。”
怀恩赶紧附和:“诚如张先生所言,春灾治理,与农忙重合,会给地方上带来诸多不便。”
朱祐樘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又问:“请问岳父,黄河改道的难点在哪里?”
怀恩笑看张峦,那小眼神好似在说:来吧,又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张峦这下更有底气了,直接用“眼神杀”回怼,好似在说,你瞧不起谁呢?
你要是出门带小抄,也不会胆怯啊!
这就得说我张某人运气好,身边有懂行的人,随便胡诌几句都能应付得了场面事。
张峦正色道:“陛下,以臣所见,黄河改道最重要的并非是需要耗费的巨大人力物力,反而是河道选址问题。”
“嗯。”
朱祐樘点头,“你继续说。”
“可是呢,没有经历过大灾,黄河没有自行选择入海的途径,想自行挖掘一条河道,这并非一件易事。自古黄河改道通常都是发生在大规模决堤后,由其自由选择流向,再以其流向来规划河道。”
张峦从容回道。
朱祐樘道:“要是河道规划得不好,的确会出现问题,就算把黄河水引过去,也未必会很通畅,很可能几年后……又会因为地势等问题,导致河道泥沙重新淤塞,再次出现水患,是这意思吧?”
张峦笑道:“陛下英明。”
朱祐樘点了点头:“看来应该先派人去地方上勘察,以寻找最佳的河道选址方案。接下来呢?”
“如果选好了河道地址,就要动工了。”
张峦道,“江淮之地,冬天也是会上冻的,挖掘河道只能趁着入秋前,或是开春后……但因为开春后马上就会面临大灾的考验,时间非常紧迫,想赶在来年春汛前完成……这……”
朱祐樘赶紧道:“没有那么急,只要未来几年能修好,都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