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东宫讲官有些莫名其妙。
太子无缘无故就领了监国之职,随后就是皇帝病重的消息外散,现在把我们叫到文华殿商议朝事,却还没等开始就被叫停?
“刘侍讲,太子所说,遇事要问张来瞻……这话是何意啊?”
出宫路上,有人上来追问刘健具体情况。
在他们看来,刘健和谢迁各领一班人给太子授课,知道的情况应该多一些,有事或可从他们口中求证。
刘健摇头不语。
谢迁道:“太子如今为监国,而张来瞻眼下正在给陛下治病,有事问张来瞻,也没什么不妥。再则说了,太子已言明,这是太后的意见,诸位还是不要多想了。”
显然这群人就等着太子登基,他们好借助曾为帝师的功劳,将来可以在朝中高升,甚至主持朝政。
现在突然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张峦,深得太子器重,让他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因为没什么人跟张峦有深厚交情,之前最多就是跟张峦闲谈过几句,对此人的了解远远谈不上有多深入。
再者张峦还是外戚,有着历朝历代外戚干政的不利影响,这让身为文臣的他们觉得此人非常危险。
“于乔,你有机会见到来瞻吗?”
临出宫门时,刘健特意问了一句。
显然刘健对张峦也不放心。
以刘健的精明,自然看出来了,现在太子对张峦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信任本来应该加持在他们这群讲官身上,现在张峦居然也有份,那就等于是说,张峦不再是他们的伙伴,而是竞争对手。
谢迁道:“这得看他几时出宫……不过听说,陛下病情危殆,可能这几天……是见不到他的人。至于监国之事……说不好。最好就是先稳住局面,我等多去见见六部中人为妥。”
刘健点头道:“中枢这儿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可不在少数,你我分配一下都去见谁。保证没人在这时候乱来,朝中一切都要保持平稳过渡。”
为了保证权力交接,东宫讲官这边也积极行动起来。
但与张峦直接从上层入手不同,他们只能从那些翰林院出身的官员身上想办法,其中多数人在朝中没什么实权,最多只能在舆论上声援一下太子。
要是真的有实权人物想废长立幼,拥立兴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
朱见深暂时还没死。
对张峦来说,这就比较头疼了,他疲惫地坐在乾清宫外殿临时设的座椅上,心里在想,我这么日夜不休地跑来给皇帝治病,还不如早点儿把他给治死,这样我就能安心回去歇息了。
“张太常,您累了吧?给您准备了睡榻,就在前面懋勤殿内,您不如过去先眯瞪一会儿?”韦泰走到张峦身前低声道。
张峦一听,还有这种好事?
随即他想到周太后的交托,这边若是他不时刻盯着,万一韦泰联合邵妃来个先斩后奏,把遗诏给搞定,那自己的差事岂不是没完成?
且自己的未来,岂不是也要断送在自己“先睡一会儿”这件事上?
“不累。”
张峦勉强撑起精神,苦笑着道,“给陛下治病,岂能轻易谈累呢?我得再坚持坚持。”
说完,张峦不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韦泰不知道张峦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心里还在想,这位张太常可真是个大大的忠臣,看看那些太医院的人,早就开始换班做事了,唯独他……
难怪陛下和太子都很信任他。
但就算再信任,这人有办事能力吗?
此时李孜省走进殿来,压根儿就不用传召,甚至不把韦泰放在眼里,似乎他现在也知道,要真的只听从韦泰的吩咐才能来见皇帝,那自己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踏足乾清宫大殿。
“张太常,你太累了,还是去休息一会儿。”李孜省道,“这边我帮你盯着。陛下那边醒过来,我立即让人去叫你。”
张峦一听,心中非常感动。
心说,还是李孜省心疼我,以前我觉得他是个心怀叵测的阴谋家,可现在看来,就算是阴谋家,也是善良的那个,对我那是真的好,以后我可不能亏待他。
韦泰道:“张太常说,要亲自为陛下诊治,恐怕是……”
本来张峦已经准备答应了,听到这话,感觉自己又被架到火上烤,顿时犹豫起来。
李孜省叹道:“两位都守了一天一夜了,这会儿再不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等陛下醒过来,有事要跟你们说的时候,只怕你们都无法聚精会神。
“这样吧,我让汪太医在这边盯着,我就守在殿外,反正还有罗公公他们看着,莫非韦公公你还担心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那……”
韦泰自己其实也很疲累。
他随即看向张峦。
张峦趁机道:“韦公公,要是你准备去歇一会儿的话,我与你同去,照理说此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先前我进去查看时,发现陛下呼吸顺畅,只是因为病情,睡眠难免多了一些,作息不太能保证而已。”
“好。”
韦泰这会儿也需要有人鼓励。
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其实已被周太后列入危险分子名单中,他现在想的就是,照顾好皇帝的病情,至于立兴王?
根本就没那心思!
但真要是皇帝临终前突然有这想法,他倒是会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因为他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
这也正是周太后担心他变节的理由。
张家新宅。
张家兄弟在这边干等着,张鹤龄在那儿百无聊赖玩地上的琉璃球,那是张延龄送他的“好宝贝”。
本来张鹤龄要用来收买身边人,在弟弟眼里不值钱的东西,普通人却视作珍宝,反正他身边一群跟班都没什么见识,有的还真拿去当珠宝收藏,有的甚至送去当铺换了银子,让没得到赏赐的人好一顿羡慕。
稀缺的东西自然就会成为宝贝,尤其琉璃球晶莹透明,妇人可以拿来当做珠宝收藏,而男子则可以当作玩具,拿在手里把玩。
而京城之地,达官显贵和闲人非常多,所以小小的琉璃球,目前还属于稀罕之物,自然价值不菲。
“老二,也不知在等个什么劲儿!”
张鹤龄忍不住说道,“你就在那儿埋头写东西,有意思吗?以前也没见你用功读书……要是你真用功的话,咱家就靠你考科举了,何至于让爹去当什么国丈?”
张延龄道:“大哥,你要是觉得无趣,先走吧。我在这里等。”
张鹤龄凑过头来,压低声音问道:“老二,我且问你,后院那些女人是谁?”
“是这里的丫鬟,还有……唱戏的女戏子。”张延龄随口回道,“这里是爹金屋藏娇的地方,你知道什么叫金屋藏娇吗?”
“不知道,你说来听听。是不是……那些都是爹的女人?以后都要做我们的姨娘?”张鹤龄显得颇感兴趣。
张延龄皱眉,抬头问道:“你不是嫌无聊吗?不去做点儿别的?说这作甚?”
“着什么急?问你,就回答我呗?”
张鹤龄陪着笑脸道,“你放宽心,我不会去碰的……那是爹的女人,我知道,男人对这东西看得很重。
“就好像我也会娶妻生子,你以后千万别惦记你嫂子。”
张延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问道:“你这梦,做得未免早了点吧?”
“不早,不早。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就算白天补一觉,做个白日梦,也是极好的。”张鹤龄笑眯眯道。
张延龄道:“我是说你的年岁……就算你要成婚,大概也要等个两三年,何必这么早就去在意这种事?还是说……你就是按捺不住,平常见到女人就想入非非?”
张鹤龄感慨道:“以前不觉得,可现在嘛……那如花似玉的漂亮妮子,谁不喜欢呢?老二,回答我的问题。”
张延龄叹道:“这事你会告诉娘吗?”
“我才不说呢。”
张鹤龄道,“我要是告诉娘,不但爹会打断我的腿,娘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我给自己找麻烦干嘛?”
就在张延龄觉得眼前的大哥还算是个“好人”时,突然张鹤龄又笑眯眯道:“但要是爹有把柄落在我手上,我再去跟他讨点儿零花钱,他就不能不给了……嘿,我开玩笑的,你且说。”
张延龄苦笑着摇摇头,当即把什么叫金屋藏娇说了一下。
张鹤龄听完后,感慨道:“这有钱有势的人,做事就是不一般,你说女人养在家里不好吗?非要在外面找这么个宅子安置?”
“大哥,你不懂,等到了年岁,家里有了母老虎,你就明白其中诀窍了。”张延龄笑道,“我也不是在偏帮爹,实在是……这就是他的人生目标,我挡都挡不住。”
张鹤龄道:“那以后……我也有?”
张延龄笑道:“事在人为嘛……不过首先你得有本事,能为朝廷办事,赢得太子和姐姐的欣赏,那以后你就会得到很多赏赐,咱们家有银子,还有权有势,就可以……”
“做个锦衣卫千户是不是就行了?”
张鹤龄还记得自己有个挂名的官职。
张延龄摇头道:“就这么个寄禄千户,肯定没法做到能养外宅的地步。大哥,你能不能正经一点?都还没成婚呢,就想着三妻四妾?”
张鹤龄笑着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以后我跟着你混,你让干嘛就干嘛,我又不用动脑子,自然就只能捉摸这些事……你觉得应该在这里等,是吧?那我就在这里等呗。”
为了能早日完成自己“金屋藏娇”的理想,张鹤龄现在非常知情识趣,竟主动过来跟弟弟搭伴。
“我饿了。”
“我去上一趟茅房。”
“我再进内院去瞅瞅美人儿……你放心,我不进去。”
“老二,你说我带走一个,爹不会知道吧?”
“老二,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是嘴上说一说。”
张鹤龄就跟个坐不住的猢狲一样,满院子乱蹿,到最后骂骂咧咧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只能看不能摸,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是个恶人,十恶不赦的那种,光让为兄在这里干瞪眼了……我先出去买个烧鸡吃吃,给我点儿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