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兄请!”
“胡兄请!”
雅间的地方足够大,剑士们稍微挪了挪桌椅,便收拾出一片空地出来,供两人切磋之用。
说实在的,江晨觉得这片空间还是不够大,不够自己发挥出身法和神通的优势,但见胡丹没有多话,自然也不好意思抱怨。毕竟大家公认真正的高手是能以移山填海之力只击一尘的,如果波及到其他,说明你要么对力量的控制不够强,要么招数不够精准,总之算不了绝顶高手。
胡丹站定之后,瞥了一眼四周,发现可发挥的余地比自己预料得还要小,心里略有为难。不过看到对面的江晨已经摆开了架势,也只好跟着拔剑。
“胡兄先请吧!”开打之前,江晨还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嗓子。
他右手在轻轻腰间一弹,呛啷一声清吟,「照胆」软剑跳出鞘来,在半空中疾旋了十二圈,舞出一片璀璨剑光和呼啸风声,最后稳稳落在他掌中。
这一手玩得极为漂亮,门口的几名剑士都看直了眼睛。如果放在大街上耍这么一出的话,至少能赚个钵满盆满。除了真正的剑道大师凌霄歪了歪嘴角表示不屑之外,就连苏芸清和宫勇睿都挪不开目光。
胡丹面色郑重,眼神沉凝,心知这是遇到了剑术高手,不敢怠慢,当即运转口诀,浑身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波动,淡漠孤高,如霜如冰,仿佛上古神话中的天帝,高居中天,不怒而威……
江晨发现对面的剑手身材似乎微微拔高了几分,暗觉蹊跷,仔细瞧去,但见胡丹双脚居然被两团模糊的青光托着,离地悬浮,整个人的身形也变得朦胧起来。他不由吃了一惊:这是什么神通?
林曦的提醒适时在他耳边响起:“据传胡公子曾入上古仙人洞府,得授一篇《周天星斗剑诀》,变化无穷,威力惊人,你要小心应对!实在找不到机会就认输吧,千万别逞强!”
江晨点了点头,心里却冷哼一声。林曦不说还好,他本来无意非要与胡丹争個高下,但林曦这么一说,他偏要死磕到底。得仙人传授剑法有什么了不起?本少侠自悟「枯木剑法」,虽然还只初具雏形,暂未演绎完善,但照样能把你杀得屁滚尿流!
“胡兄小心了!”江晨往前迈了一步。
还没等他挥剑进攻,只见胡丹眼皮一颤,刹那间,他掌中那柄无名银剑便幻化出万千剑影,把江晨的身形完全笼罩在内。
江晨措手不及,旁观者们也出乎意料。连凌霄也张大了嘴巴,努力直起身子,想要捕捉到那漫天剑浪中的每一丝气机流动。
谁都没有想到,胡丹的剑势来得如此迅疾无声,如此浩大堂皇,完全没有任何蓄势预兆,就在甫一发动时便臻至巅峰!
江晨刹时窒息,眼见皎洁的莹光倾洒而来,搅动着窗外的日光、室内的火烛,把完整的现世分割成无数线条,而自己的存在感也在迅速淡去,仿佛也要消融在这光怪错乱的线条世界里……
‘这就是君临天下、演绎星空的周天剑诀?’江晨叹为观止。
不过他仍然要赢。
就在他的身形要被千道剑气撕裂成线条时,他掌中那道妖异的剑影终于动了。
与对方相比,他的剑气无疑十分寒碜。这是一道无锋无棱,笨拙朴实的剑气,如果说胡丹的剑势代表君临天下的皇者,那么江晨这一剑便是庶民之剑,朴拙之中不含半点锋锐,枯槁如朽木,只求安身立命,栖存一隅。
唯有这样的庶民,才能顺应君心,在严苛统治下苟活于世。
但胡丹的攻击远远不止这些。
宫勇睿等人尚看得云里雾里,凌霄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双拳紧握、满掌热汗。
场中剑气已化作一片银色的光华,如一挂银河倾落,铺天盖地地向江晨卷来。华丽的光晕是如此耀眼夺目,令四周所有的光线都黯淡了下来,银色星屑微溅,划破空气所发出的吱吱声响,如同星河运转的声息,连四周纷扰的人声、烛台底座落地的巨响声也不能掩盖它分毫。
见此剑者,皆心魄俱夺,不能自已。
江晨有一种俯首膜拜的冲动,对于至高大道的膜拜和渴望撞击着他的内心,回响不绝,直抵灵魂深处。他已经瞧出了胡丹剑法的精妙之处,正是如此才有一种几欲落泪的感动。
这果真是上古遗传的仙人之剑!它演绎着混沌之始、诸天之变、众星之移、万物之终!
虽然以胡丹的修为,尚不足以施展剑诀精要的万一,但仅仅是表面上的一些影子,都让江晨体会到了成住坏空、纪元终结、自身崩碎的末劫到来。
好厉害的剑法!
仅以剑法而论,眼前之对手堪称江晨迄今为止所认识的同辈中的最强者。当然,江晨自己不计入其中,算是论外。
直到现在,即使面对如此强悍的剑法,江晨仍没想过自己会输!
他终于平复了心绪,将神念延伸,触摸周天剑意,与大道相容,逐渐达到空灵之境。
呼吸、情绪、心境,已经与周天剑阵融为一体,不疾不
徐地等待着那一道灵光的到来。
周天星斗,驱使太阳、太阴、三垣、二十八宿等三百六十五颗星辰,暗合混沌鸿蒙运转之道,变化无穷,玄妙万端,然而却并非没有弱点——
弱点在于使剑的人。
胡丹尚未完全掌握这其中变化——除非他历劫成圣,证道彼岸「元真」,否则也不可能完全掌握这些变化——强行使出这套仙家剑法,未免力有未逮,所以才让江晨有机可乘。
江晨不带烟火气地刺出一剑,将胡丹衣衫下摆上刺了一个小孔,然后使神通跳出战圈,收剑归鞘。
“胡兄,承让了。”
江晨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收招的那一套动作看似潇洒,实则也很侥幸,若不是自己及时施展神通,差点就被再度缠住了,到时候万一被胡丹在身上反刺了十几个洞,自己这张嫩脸还能往哪搁?
幸好,今天运势不错……
要是再打下去,自己体力不支,八成要吃亏。
胡丹低头看着下摆上新添的那个剑孔,表情有些失魂落魄。
若论实战,这其实还远远没分出胜负,连一丝油皮都没擦破。然而既然说好了是切磋,那便是点到为止,谁占了便宜算谁赢。自己此时就算想再战,也会被林姑娘认为是胡搅蛮缠的无赖之辈吧……
想到此处,胡丹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笑容,向江晨及众人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凌霄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见胡丹走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情绪低落的胡丹没注意到边上有个奇怪的老者正对自己挤眉弄眼,如一阵风一般,转过屏风,脚步渐远。
凌霄缓缓坐下来,脸上表情颇为复杂,沉思半晌后,一仰脖灌了一大口酒,毛孔舒展,方觉通畅。
旁边的谷玉堂察言观色,适时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老夫这是感动啊!”凌霄咂了砸嘴,似在回味酒后香醇,“多少年了,老夫一直都认为「无翳剑诀」乃天下第一,当世再无剑法能与之相提并论。所以自我习剑开始就故步自封,道路越来越狭窄,最后不出意外地走到了死胡同里!今天这年轻人的剑法惊了我,也点醒了我,天下之大,切莫做井底之蛙呀!”
谷玉堂疑惑地道:“难道「无翳剑诀」不是天下第一吗?那黑剑圣怎么号称地上最强?”
凌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因为东元武这老东西老而不死,所以「无翳剑诀」才一直被埋没!懂吗?”
谷玉堂脸上写满了不懂,可见师父情绪不高,也不敢再问。
凌霄又猛灌一口酒,意犹未尽地吐了口气,拍了拍旁边宫勇睿的脑袋道:“乖徒儿,你刚才看出什么没有?”
宫勇睿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位胡公子的剑法大气磅礴,有星河倒卷之势,暗含日升月落的天地至理,应该是一套不逊于本门「无翳剑诀」的绝顶剑法。”
“不错!”凌霄赞赏道,“你眼光可比谷小子强多了!这样为师才放心把神剑门的衣钵传给你……”
谷玉堂在一旁不服气地道:“说得那么厉害,可姓胡的还不是败给了江少侠!”
凌霄不以为忤,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今天这一场比试别说还未分出胜负,就算分了胜负,也不影响他将来的成就……”
他转头遥望屏风之后,仿佛能越过屏障,看到那年轻人逐渐走远的身影,语气中透出几分羡慕:“他还如此年轻,一场失败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何况他的剑法乃仙人隔代传承,当代世上没有挡路者,只需一路勇猛精进,武圣之位指日可待!”
谷玉堂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既然这么厉害,咱们把他抢过来,搜出秘籍,然后——”他比划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宫勇睿倏地睁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对面的同门口中说出来的。
凌霄却一点也不意外,只摇了摇头,把酒杯倒扣下来,低声喟叹道:“迟了。”
谷玉堂还想追问为什么迟了,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骚乱,把屋里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一名白衣剑士从外面走进来,隔着屏风禀报:“小姐,高小姐在外面求见。”
“高晴雪?”林曦的眉梢一下就竖起来,下意识地转头向江晨看去。
江晨心中咯噔一下,暗忖自己跟高晴雪约定的时日还没到,她怎么提前就找上门来了?
听门外的动静来看,高晴雪“求见”的方式显然不怎么友好,甚至还隐约传来刀剑出鞘之声。
江晨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失陪一下。”
他刚要离座,却被左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拽了回去。“诶,酒还没喝够,你怎么就要走了?”
江晨低头一看,苏芸清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眼眸中满是警告之意。她手上的力气远胜江晨,不容他挣脱。
“我去趟茅厕,马上回来。”江晨道,情急之下就算睁眼说瞎话也顾不得了。
右边的林
曦不带感情地道:“侧间有恭桶。”
“呃,这边恭桶的用不惯,我还是去外面找个墙角解决吧……”
“你给老子坐下!”苏芸清使劲一拉,将他拽回原位,另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冷笑道,“以前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阿曦就在这里,岂能容你放肆!”
江晨只好无奈地吁了口气,心想还是得早点想办法恢复功力,光凭剑法可不能解决很多问题。
这么一耽搁,门外已经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都是高门大阀的侍卫,双方的主子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是一次两次,这种场面以前经历过不少,下手都颇有分寸。片刻之后,就见一个俏丽的人影袅袅婷婷地移步进来,面朝林曦露出一个精致的微笑:“小贱人,如今你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呀,本小姐想见你一面莫非还要提前预约不成?”
林曦哼了一声:“这里正在宴请宾客,你不打招呼就硬闯进来,不觉得失礼吗?”
高晴雪道:“我明明已经打过了招呼,是你慢怠贵客,失礼在前吧?”
林曦道:“是不是贵客,得由我这个主人说了算!”
高晴雪嗬嗬假笑了两声,道:“好好好,你这个林家大小姐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不见就不见吧,我也不是很想看到你这张虚伪的脸!江晨,你出来一下!”
她说完便转身出外,留下江晨在众人各异的视线下扶着额头,无奈地吐了一口浊气。
虽然高晴雪胡闹,但当初她什么话也没说就毅然把家族重宝借给自己,江晨一直感念这份恩情。如今她上门来找,于情于理,江晨都不该装作没有看到。
江晨轻咳一声,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向林曦举杯道:“林姑娘,多谢你今日的款待,我……”
“我知道。”林曦面容平静地点了点头,“你去吧。”
江晨又向苏芸清致意了一下,仰脖将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这次苏芸清没有拦他,只在他即将步出门外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今天跟姓高的走了,以后就永远别进这个门!”
江晨的脚步没有任何停留。
不进这个门也没什么大不了,下次换隔壁厢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