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棕色的高头大马感受到后腿处传来的鞭赤感,像是个只是被暂停了的机器,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往前走去,在它面前的仿佛不是一个人,一条鲜红的生命,而是一团草垛,一团随意一冲便会四分五裂的草垛。
镶铁刚硬的马蹄踏在有些松动的青石板上,溅起几点残存的水滴,带着泥土的色彩与气息,就如那仍旧不知所措抱球站在马车的孩童,其即将要被踩得粉碎的头颅一般。
高马长啸,无须顾忌,早已经习惯了身后拖着的马车内的那人,听着便好,今日晚膳,还能因为前边这个不懂事的人类,多来几盆的上得草料,舒坦。
那孩子傻傻站在原地,紧紧抱着竹球,看着不断接近的马车,那比他胳膊还粗的马腿只需轻轻一下,便能将他的浑身骨架踩得粉碎稀烂。
孩童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只是茫然的向后望去,那是他母亲所在。接着感受着一种叫做死亡的奇怪味道,眼泪不争气的滑落下来。
孩童的年轻母亲被死死摁在街道一侧的一处木屋内,摁着他的,皆是亲戚,有人捂着她的嘴,有人死死拉住不让她冲出去送死。这些人比这个母亲清楚,在孩子为那个毫无用处的竹球跑到罗衙内车驾前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
罗伍新来,让那个孩子多活了一会,若是其他的仆役,哪会停车,是直接碾压过去,没有一丝犹豫。
可毕竟的亲生骨肉,这位母亲带着孩子原来牛郎镇投奔亲戚,还未过个一日时间,便造此大难。挣扎着往外冲,但她只是个弱小女人,哪里是一堆常耕种农间的汉子的对手,用尽浑身气力往外,却还是在门口的位置被拦住,一句话也喊不出。
亲戚们不傻,若是让这位母亲出去了,那就不仅仅是两条命,这个院子中所有人,怕是难有人能活下来。
“呜呜……”二十五六年岁的母亲呜呜的喊着,带着哭腔,清泪满脸,任凭身上的气力被一点点磨去,最终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让她几近绝望,正如半月前,自己得知丈夫死在了劳役途中一般,短短十几日的时间,便要接连失去两个亲人,这让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扛得住。
“不……不要!”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可此时此刻,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上了年纪的老婶婶一个劲的在身侧劝说,但这母亲那里能听得进去,那双用于织布的手在紧闭的木门上抓出一道鲜红的血痕,吱吱的声响却只是淹没在了高头大马嘹亮的嘶鸣中。
离着那孩童较近的一处屋子,那是老黄头的家,也是李怀安与叶洛禾的所在。
李怀安抖了抖肩,问道:“几品?”
叶洛禾道出三个字:“一品半。”
话音一落,与此同时,老黄头家的大门被推开一扇,陡然间一道身影冲射出去,风声一阵,过江斩鲤。
老黄头还未反应过来,那道身影便一把裹挟抱着竹球的孩童往对街摔去,以背抢地,包裹着木匣的灰色绸布在青石板道上划过,几道口子没意外的出现。
马蹄踏下,没有惨叫,没有血红,没有蹦出的让人不忍直视的脏器脑髓,只有一块不大的石板上边,多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以及一条不值几个钱的碎布条。
水渍溅开,底下传来的质感让高头大马一声长鸣,似是没有得来自己满意的场面,并不过瘾。它瞥向一侧的李怀安,半只拳头大小的鼻孔呼呼的往外吐气,是在哼声,闹脾气。
李怀安身上的孩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着,倒是手中的竹球依旧是抱得紧。
躲过一劫的李怀安倒是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的吐了两口。松开身上的竹球孩童,站起身,摸向衣角,刚才那传来一阵停滞,若非自己速度够快,怕是会因为刚才那一瞬,受点伤。不重,看那块石板的模样,也就是断条腿,至于是左中右的那一条,得看运气了。
倒是木匣帮了大忙,不然在地上擦过,可不得出点血?
他侧头看向木匣,后者却因为布袋的磨损一个不留意滑落下,好在机敏的接住,不然可得出大事不可。
回头看向老黄头的屋子,叶洛禾正插着手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嘴角微微扬着,若非刚才所发生的事依旧历历在目,光是后者这副姿态,便称得上倾国倾城。
李怀安啐了啐嘴,说道:“一品半?明明是三品。差点命就没了。”
叶洛禾依旧笑着,耸耸肩,说道:“看着那马蹄的气力应该是一品半,但只是看着而已,又不是亲身体验的,再说了,不管是一品半还是三品,你不都活下来了吗?”
“是活下来了。”李怀安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自己的衣角便是要上前对峙,“如果不是中途加了点力,活下来也得遭罪。”
浑然不顾依旧挡在路中央的马车是什么感受,少年少女便是要对骂。
叶姓少女不以为然,与我无关,李姓少年心有余悸,要讨个说法。
“叶洛禾,这趟你得加钱!”
叶洛禾撇撇嘴,转身便要离开。
李怀安那是一个气啊,刚才在屋内,叶洛禾说是十两让他把那孩子救下来,他瞅着对方势力大,犹豫,直到加价到了二十两,又问了那马蹄是什么力量,均衡了一番,觉得这事他动起手来绰绰有余,便答应了下来,可谁知道,后者没说实话,幸好他的轻功还看得过去,不然真的遭遇滑铁卢。
一品半与三品虽然都是五品之下,但二者之间的沟,并不浅。
俗话说的好,有沟必坑,堪比三品的一击马蹄,一旦压上,可不得吃些苦头。所以加钱,理所应当。
李怀安用剩余的布条随意捆扎一番,便将木匣重新背上,大事之后,要追上叶洛禾讨要银子,但没有这么顺利,罗府的马车横斜在牛郎街上,挡在他回去的路途中。而那位脾气不太好的罗府衙内因为马车的再一次停下,一把拉开帘布,怒目圆睁的盯着前者,满脸的不耐烦。
“这年头,怎么是个人都敢挡在本少爷面前?是没死过吗?”
还有一件事没有结束,叶洛禾已经回到后院,而老黄头夫妇也是一副“我们不认识他”的模样,无情的关上木门。倒是那位孩童的母亲见自己的孩子被救,在亲戚迟疑的时候,快速冲出,抱着自己孩子站在李怀安身侧。
算是有情有义。
木匣少年站在街侧,身后的木匣有些沉重,天光明亮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他只是一笑,尴尬一笑,挠了挠脑袋,说道:“似乎是,死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