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道哪里还有什么纯粹的交情可言,一切都在利益之中徘徊。不只是龚仲基与罗衙内二人,更有其他。
作为北晋刑部尚书的私生子,罗衙内的身份并不是不为人知,对于背景朝堂高层来说,这个人的身份早已经是人人皆知。只是将其隐藏起来,那位刑部尚书自然是有自己的安排。
其实也不是什么密辛,那位罗尚书的夫人是开封有名的悍妇,有偏偏家中有些势力,从一定意义上来说,罗尚书有如今的地位,是靠了其岳父家,可偏偏罗尚书又颇为有能力,对此皇帝陛下出手劝解,这才让罗府安宁。
至于如今为何会让罗衙内出现,估计是与那位远在开封的罗家嫡子之死有关。
这也是龚仲基特意来找罗衙内的原因。前面便说过,清运司对精龚门的生意极其重要,如今的北晋,水路上的运输基本交给了清运司负责,还有大大小小的数个生意也都给了清运司。所以罗家接手清运司,精龚门要打开北晋市场,自是要接近罗家,因此,作为与罗衙内少年时候变熟识的精龚门少门主龚仲基自然而然的出现。
此时,龚少门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其目的暴露无遗。
罗尚书要接回罗衙内,又怎么会只让他做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对于罗尚书来说,罗衙内可是罗家唯一的血脉,是作为接班人看待,清运司是个机会,前任主事的离世,接着让罗衙内借此进入开封,然后靠罗家的势力让罗衙内出现在开封世家的眼中,至此进入仕途,岂不美哉?其后在经过运营,一旦让二皇子登基,那罗家跻身北晋五大世家又怎么会是难事?
指日可待。
罗衙内将茶杯置在嘴边,没有饮下也没有放下,悬在空中数息。他虽然纨绔,但并不傻。北晋有司天监的存在,向来那些仙门都是固守本分,什么售卖仙门物件,那是几乎不存在的事。
作为北晋最大势力的司天监,自然不会让如精龚门这样的存在。清运司的差事是他回到开封,进入世家视眼的唯一机会,一旦出了岔子,相信自己那位十数年没见过面的父亲会毫不犹豫将他抛弃。罗尚书年纪并不是很大,还有生育能力,罗家将来的主人是谁,只需要罗尚书一句话而已。
临近重要关头,罗尚书允许他在牛郎镇作威作福,但绝不允许坏了规矩,尤其是司天监的规矩。
他放下茶杯,凝视着龚仲基,身子前倾,一只手的关节压在腿上,内齿摩挲。罗衙内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龚仲基,后者倒是没有躲避目光,淡淡笑着,手中的茶杯捏的很紧。
这个精龚门的少门主,还是一样的让人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车厢内沉默了许久,穿着制式极其接近道服的龚仲基哈哈一笑,先行打破尴尬气氛,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抚了一把,开口道:“此事再说,来了北晋,还未好好玩乐,罗兄,趁着游仙会还有几日,咱们抓紧时间快活快活。你是主,可得请客啊。”
精龚门不在北晋,罗衙内清楚自己面前这个少门主背后势力虽然在仙门中属于末流,但在俗世,绝对是顶尖,除了北晋的几大邦国,都多多少少与其有往来贸易,仙门相对于世俗人来说,那些高高在上撒豆成兵挥手落雨的门派有时候还不如一个贩卖仙门物品的二道贩子,就是这么真实,这么可笑。
罗衙内不会明面上挑明,有些关系,面子上还是得给的。
他摆摆手,露出那副常示于人的笑容,答应了下来。接着便要敲敲前边,示意马夫行驶去取乐的地方,不是勾栏。
可手还未触碰到,便是一声嘹亮的嘶鸣,“吁”的一声,马车猛地停了下来,车厢内,罗衙内顺势向后翻去,龚仲基倒是坐的稳当,也瞧见了罗衙内的丑态,但并没有理会,身子微微侧倾,似是没稳住。
受此一遭,罗衙内震怒,在牛郎镇,他可还没这般狼狈,虽然此时的模样算不上狼狈,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能够发怒。
“罗伍,你搞什么,是不是不想干了,想要摔死本衙内?”罗衙内拉车挂在车前的那卷帘布,冲着那惊魂未定的马夫罗伍便是一顿臭骂。
罗伍是下人,惊慌一阵,忙是回过神,又得低眉顺耳的听着罗衙内的斥责。他明白,只要自己顺从,由着骂上几句,一会便没事,罗衙内,就喜欢看着他们低声下气的模样。
“少……少爷,是……是前边……”
他战战兢兢的指向马车前,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吐出。
罗衙内一边责骂,一边移动身子,朝着马车前望去。
是一个抱着一只竹球的孩童,约莫七八年岁的模样,龆龀年纪。
与电视剧一样的套路,挡在道路中间的不懂事孩子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让搭载脾气不好的纨绔公子的马车无奈停下。
公子自然不会停下,只是那马夫尚存良知,不愿造成一桩惨剧。
李怀安透过窗缝看着,因为视野的受制,并不知道那孩子从哪里冒出来,不过知道这孩子与这孩子的家人将会遭遇难以承受的怒火,是来自这个镇子最无法无天的人的怒火。
没人敢上前搭救,镇子中的人都十分清楚罗衙内的性子,若是出头,孩子是救不下来,出头的人还会受到连带责任。
这对于百姓来说是苦事,可对于罗衙内来说,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乐子而已。
老黄头夫妇紧紧攒着手,显然是在为那孩子担忧。李怀安是耸耸肩,心道一个熊孩子,作死吧……他叹了口气,感受背后木匣的重量,总觉得肩头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
“不懂事。”叶洛禾杵着李怀安的肩,面色凝重。
外边,罗衙内见那抱着竹球,面带害怕之色的孩童,似是来了兴趣,但身后的龚仲基还在,便摆摆手,随意道了一句:“碾过去。”
轻描淡写,似乎并不需要经过考虑。也对,在他眼里,没将那孩子吊起来剥皮,没将其父母凌辱,便已是大恩。
罗伍迟疑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虽然早已经知道自己家的少爷是这样的人,可有时间难以接受。面前的只是个孩子,碾过去?是不是过分了点。
“你要是还不动,连你一起碾了。”罗衙内接上一句,仍旧是随口说出。
胆小马夫无能为力,他知道罗衙内不是在说笑话,他还不想死,看着面前被高头大马吓得不知所措的孩童,罗伍咬咬牙,心道是后者自己没事出来挡道找死,有他无关。
心中快速重复,紧紧攥着马鞭的手颤抖的挥下,柔软苍劲的鞭子抽在马腿上边,一声似是带着颤音的“驾”从口中逃出,马车继续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