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松溪沉默不语。
他既没有像坚定的志士般愤然摇头,也没有像老练的特工一样先答应下来看看有什么机会。他只是沉默得像一口停摆的大钟。
维罗妮卡牵起嘴角笑了笑,她也知道不可能就这样说服罗松溪,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与罗松溪一起肩并肩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走累了就停下来喝茶用餐,直到舞会的来临。
霍尔金斯伯爵的庄园座落在西南七环。凭他的身份地位,绝不是住不进八环去,但他嫌八环内老贵族身上暮霭沉沉,在西南七环的角落里,造了一座风格……很前卫的庄园。
罗松溪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庄园前,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这是他自昨天下午以来,心情第一次稍微放松了一点。
占据整座庄园的,是一座人工垒起来的小土坡,建筑全部建在土坡顶上,三座三层的小楼呈三角形分布,三座小楼中间由一个圆形大厅连接。
更绝的是,三座小楼中间也一模一样弄了块修剪齐整的草坪,只是没有那尊巨大的约翰总统的雕像——霍尔金斯伯爵将他自己雕像修在了上面。
罗松溪很想一会儿见到霍尔金斯伯爵之后问问他,是哪个天才设计师给他设计的庄园?他知不知道他把联邦的议会山搬回了家里?
还是他的初衷就是想让自己的家变成民有、民治、民享?
不过这也让罗松溪能够看到,至少在前些年,帝国改革派对于自己的路径,仍然是不够自信的。他们想学习联邦,却并不了解联邦。
维罗妮卡也笑了,凑过来对罗松溪说,“当初霍尔金斯说要一座联邦风格的庄园,地精沙克就帮他找来了一张图纸,说这是联邦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建筑样式,他就照样造了一座。”
“后来渐渐有人知道了这是联邦的议会山,也没人告诉他。现在大概全吉尔斯都知道了他住在联邦的议会山上,就他自己不知道,还住得挺滋润的。对了,你也不许跟他讲。”
她想了想,又对罗松溪说,“笑了就好,到了舞会上可别再像白天那样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咯,否则我会很没面子的。”
她重新挽好罗松溪的胳膊,一手提着自己的裙摆,沿着小山坡往上走去。
“还有,等会儿舞会上会碰到许多我的追求者,你先想好怎么把他们赶开。这可是我带你来最主要的目的哦。”
维罗妮卡说得一点没错,他们才刚刚登上半山腰,后面就有一个热情的声音喊道:“维罗妮卡小姐——”
罗松溪转头看去,一名白色礼服男正从山坡底下大步追来,他的举止看似有些轻浮,但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迈得都法度森然,竟然是一名黄金阶的武者。
追到近前,打个响指,一朵惟妙惟肖的火焰玫瑰浮现在指尖,这一手拟法为物的操作,又起码是一名黄金阶法师才能做到。
维罗妮卡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身体一侧,紧贴着罗松溪就往他身后躲。
罗松溪也没有给人做挡箭牌的经验,他印象当中自己的情敌只有过一个周卓,虽然也是联邦有数的公子哥,北部军区司令员的独生子,却是个很好弄的大块头。所以他看到白色礼服男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怒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说传言居然是真的?”白色礼服男依然视罗松溪为无物,追着维罗妮卡问道。
好在这个时候,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传来。
“多昂,你难道忘记了,除非我许可,否则我的庄园禁止一切魔法?”
霍尔金斯伯爵已经偕着夫人,从山坡顶上走下十几级台阶,并开口对着白色礼服男毫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
随后他先抚胸向两人轻施一礼,又伸手与罗松溪相握,以示让他降阶相迎的,是这两位贵客。
“哈哈,好一个了不得的青年才俊啊,本来请你来参加这个舞会,是想让你见识一下吉尔斯都漂亮的花朵们,没想到你已经把最娇艳的那一朵摘到手了呀。维罗妮卡小姐,你不会嫌我多事吧。”
“怎么会呢?”伯爵夫人也在一边附和道,“你看维罗妮卡小姐这副幸福的表情,我想她也想借这个舞会,宣示一下对这位青年才俊的主权呢。”
伯爵夫妇如此客气的态度,颇令罗松溪吃了一惊。不过他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沾了“维罗妮卡男朋友”的光。
“多昂从男爵,卡顿亲王的侄子,目前在军部任职。修为虽然不错,而且魔武双修,但都是靠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实战起来就是个废物。”
“可他仗着他叔叔的宠爱招摇过市,是所有人里最讨厌的一个。”随伯爵夫妇进入那座圆形大厅的时候,维罗妮卡向罗松溪轻声介绍道。
说多昂是最讨厌的一个,不是没有道理的。从走进圆形大厅开始的那一刻,罗松溪就能感觉到许多道炽热的目光聚集过来,聚集到维罗妮卡的身上。然后又是更多道仇视的目光聚集过来,聚集到自己身上。
但其他人在这样的场合,起码能保持最基本的克制,在邀请维罗妮卡共舞失败后,顶多对罗松溪投来一个表达“哥们,走着瞧”或是“小子,你死定了”之类的眼神。
唯独这位名字像某种特效声响的从男爵,到现在为止已经来邀请了维罗妮卡三次,最后一次,更是趁着半醉,装作不小心,把半杯酒撒在罗松溪新买的燕尾服上袖子上。
罗松溪敢打保票,要不是反应快避过半个身子,这杯酒本来是冲着他的裆部去的。
罗松溪从来不习惯也不喜欢装逼打脸的那一套,但这两天本来心中就无比烦闷,被多昂这一撩拨,满腔的负能量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缓缓站起身来,端起酒杯伸向多昂,对他说道,“这位先生,我想我的女朋友真的不想接受你的邀请。我代她向你道歉,能不能请您另邀他人?”
多昂拿有些朦胧的醉眼斜了罗松溪一眼,自然不屑举杯与他相碰,回缩了一下端着酒杯的手,嘴里轻蔑地斥道,“你算什么……”
话只说到一半,罗松溪的左手已经无声无息地伸了出来,趁他小臂回收,手肘下沉的当儿,食指扣拇指,倏地弹出,正好弹在他的肘尖之上。
多昂下意识地想要做出防御动作,可整条手臂一片酸麻,手里的酒杯拿握不稳,酒杯随惯性扬起,剩下的半杯酒就这样被他自己泼在了自己脸上。
多昂立时大怒,挥拳就打,罗松溪不进反退,欺到他的怀里。多昂一拳还没抡圆,罗松溪的膝盖已经顶在他的小腹之上,顶得他全身蜷起。
罗松溪顺势摆手又是一掌,一声清脆的“啪”声响起,正好抽在多昂的脸上,将多昂抽得侧翻而倒,“Duang”地一声人如其名地撞翻了一整张桌子。
多昂虽然比罗松溪要高一个阶位,但是罗松溪现在离黄金阶也只差一线。
就算不能运使惩戒之力,在力量的掌控上,在打斗的技巧上,罗松溪要比这位只会在吉尔斯都争强斗狠的酒囊饭袋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一出手,多昂的白色礼服上就是一片猩红的酒液,脸上就是一片猩红的红肿。
舞会的音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断,所有人都看向罗松溪站立的方向。
罗松溪却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其实不是因为狠狠教训了眼前冒犯他的“情敌”,而是这两天郁积的烦闷一下子发泄出来不少,胸口一阵久违的畅快感。
他心里想的是,要是眼前被他痛扁的,是安东尼达斯就好了。
霍尔金斯伯爵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明显开始拉偏架:“多昂,我想你还没有资格,在我的庄园里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事。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多昂捂着小腹刚刚站起来,仿佛手里捂着的是一肚子的委屈,我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说我闹事?
多昂凑到罗松溪面前,仿佛把酒气喷到罗松溪面前也能稍微缓解一些心中之恨,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这两天叔叔不许我搞事情,你给我等着,等我跟着叔叔远征联邦授了勋回来,看我……”
边上的维罗妮卡断然喝道:“多昂,你醉了。快来人,把他拖出去!”
多昂被拖了出去,罗松溪仍然站在原地,静止地像一口停摆了的古钟。
维罗妮卡摇摇头,向霍尔金斯伯爵道歉一声,拉起罗松溪就告辞而去。
一直到走出霍尔金斯的庄园,罗松溪才开口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维罗妮卡低下头,“我说了,他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