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自己用饭,唐哲远却有些不大愿意留下,只推托出征在即,营中尚有军务,便告辞离去。夏振发此时恰好进来,几人又是一顿寒暄。郭继恩见他瞧着唐哲远流露出羡慕之色,出言告诫道:“军中师将、旅将,会有近半之人都转任文官。没什么好羡慕的,本帅掌兵至今六载,屡兴干戈,这战事总有个到头的时候。铸剑为犁,室无离旷,民之所愿。尔等转任地方,政事繁琐,愈发要用心细致才好。”
“是,都帅之教诲,卑职都记住了。”
“巡查府县,黜陟官吏,检核刑狱,察民疾苦,皆卿之职分。”郭继恩继续嘱咐道,“你见过唐公之后,速速拣选僚属,也不用在武昌城久呆。荆湖新复之地,咱们力推新政,清理田地,成败系于府县诸官。裁庸奖能,抚绥士众,皆是要务,身为鉴查,你要走遍府县,深体民意,令朝廷俱知,百姓复业。夏宪使,这些事情,并非易与,但愿你是真的记住了。”
“是,卑职今日愿下令状,”夏振发挺直身体,“若有失察之事,就将卑职,军法处置。”
郭继恩轻轻点头,这才转身与唐颂良道别,叫上唐哲远出了屋子。
出了行台大门,郭继恩瞧瞧蔚蓝空,转头问道:“唐都尉,如今气渐暖,大江春汛已至,不知对水军作战,可有妨碍?”
“无妨,春汛至时,水面上涨,更利于舟船行进也。”
郭继恩点点头:“本帅跟随你一道,去水师瞧瞧。”
楚州军第九师乃为大江水师,兵员多达一万六千余人,编有五个旅。检校点检蓝秀忠,黑瘦寡言。副点检祝希远身形瘦高,祖籍江西豫章,原为湖南道郴州府军巡检。这两个师将都是湖南出身,检校师监王景岳却是河东人氏,一张圆脸,滔滔不绝,向着郭继恩仔细介绍麾下旅将。郭继恩打断他问道:“如今有何为难之处,都报与本帅知晓。”
王景岳挠头笑道:“卑职此前不习水战,这兵器之事,还是由蓝点检禀报罢。”
蓝秀忠貌虽黑瘦,人却英俊,他微微点头,上前一步详细分:“我师之战舰,多由民船商船所征用、改造,便于输运,却不利作战。不过,操舟、施炮等事,官兵俱都精熟,此时出征,虽觉仓促,亦不至落败也。”
“水战之事,有战阵之险,江波之苦,更有偷营放火之虑。”郭继恩沉吟点头,“风水俱顺,则炮瞄难准,俱逆,则迟滞难进。是以将水军者,非善战之人不能为之。此去江州,必遇南吴水师,首战若捷,则肃清江面,然后陆师围城,料能成功也。”
“是,唐总管、常军监所定方略,便与都帅所言,并无二致。”
“本帅会在武昌设立船厂,修理、新造、接济等事,都不用蓝点检担心。”郭继恩笑了笑,“不过,专造战舰之事,咱们还是等江南平定之后,于江宁再设一处船厂,专造海舰罢。这内河船,其实多造无益,倒也不必大费周章了。”
五个旅监栗振武、苏长生、龚镇泉、冯世章、何润民等,都是北地人氏。此前虽然俱为低品武将,毕竟跟随元帅数年,自有亲近之意,当下便聚拢来,七嘴八舌问道:“都帅之意,咱们除了营州都里城,竟还要在这江南之地,再设一支海上水师么?”
“南吴既灭,再设水师,岂非多余之举?”
“都帅,听燕京在造蒸汽船,往后这水师,可是都会换成新船?”
唐哲远、林继恒等巡检官瞧在眼里,既惊讶,又羡慕。却见郭继恩摆手笑道:“不错,往后水师,全部会用上蒸汽战舰。大江虽然宽阔,毕竟只是内河,水师施展有限,何如大洋之上,纵横驰骋,威加海外,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众位想一想,比这帆船,更大十倍之战舰,何等威风?”
众人皆摇头感叹,想象不出那是何等壮观之景。郭继恩只是笑道:“往后诸卿见着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如今么,咱们先打下江州再!”
依照行营军令,镇武行军道总管唐成义,率羽林、楚州两军计十三万之众,沿大江南岸,开赴江州。诸军并发之际,大江之上战船民船,帆幔蔽日,衔尾逾百里,声威浩荡,气势惊人。武昌城内百姓,俱往江边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无不惊叹。
雍州军第十师留驻武昌,担任拱卫之责,点检黄达忠、师监陈道臣跟随在郭继恩、周恒等人身旁,眼见同袍们慷慨出征,都是十分羡慕:“情愿不做这个师将,能跟着他们去打江州枞阳,直捣江宁,才是痛快。”
周恒扫了他们一眼:“江南平定之后,雍州军便会回转关内,尚有两川、陇东等处等待攻取,又何必心急!”
“有大总管这句话,某便安心了。”圆脸细眼的陈道臣乐了,“都江南好,某还是喜爱关内。回头某跟着大总管再杀回去,吃胡饼吃羊肉,才叫痛快。”
周恒冷哼一声:“好歹也是某带过的军将,你就只惦记着吃?”
“人生于世,可不就是为的吃饱喝足么。”陈道臣咧嘴直笑,“当初某若不是吃不着饭,也不会投军去吃官粮。”
“他这个也不能算错,”郭继恩听见议论,也转头对周恒笑道,“咱们费尽心力,不就是为了教下人能有饭吃,有衣穿?”
他遥指不远处那群女孩儿,又打趣道:“你这个尚了郡主的,哪里会明白升斗民之疾苦。”
周恒沉吟不语,想了想吩咐柳松:“咱们不用再瞧了,都回节堂去。谭军监可是今日会赶至武昌?”
“是,听昨日已至汉川矣。”
原任中州军检校副军监的谭宗延,得了急召之后与向祖才等壤别,一路向南。先在襄阳与谢文谦、王孝思等人相聚,又乘船沿着汉水继续南下,终于赶至武昌城,接任荆湖道观察使之职。
周恒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两年的工夫,谭兄怕不是胖了有十斤?听你练出了一手好枪法,回头咱们倒要比试比试。”
“可不敢与大总管比武,卑职必定是不及的。”谭宗延呵呵一笑,抱拳回话道,“再卑职往后就是文官了,这枪法多半是再也用不上了。”
“到转任文官之事,”周恒正色道,“都帅是仔细考量过的。此前转署文官的诸位同袍,没有一个出任观察使之职——此为一道之首官,极是要紧。如今都帅点了谭兄,其实甚有期望。眼下第一个急务,便是这武昌城,要建军械厂和造船厂,谭兄,你回头去见都帅和唐都督,他们自然会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