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营并未隐瞒并州三师在舒州城外落败的消息,结果是诸道官兵听闻之后,俱都切齿愤怒,纷纷请战。忠武行军道总管刘清廓已经率燕州军一、三、七师,自黄冈等处,倍道兼行,经浠水、黄梅急往宿松。东唐与南吴之间的又一场生死大战,就此爆发。
武昌城内,江南行营大总管周恒钤下军令,羽林军、楚州军和雍州军,逾二十万人马,也将分别入境江西、淮西,兵锋所指,杀气腾腾,誓雪前辱。
除去并州军第六师,另外两个新扩编的师俱都划入雍州军。第九师分驻于襄阳、宜城、荆门等处,由王孝思之子王仲玄出任该师检校点检。第十师则留驻武昌,第八师之巡检黄达忠被擢为该师检校点检,师监则由雍州二师之旅监陈道臣出任。
黄达忠时年三十三岁,古铜肤色,面庞宽阔。他接了军令,倒是大觉意外:“军中好汉如云,怎的却是某擢升了这点检之职也?”
“你有一等军功在身,行营点了你来做师将,那不是理所应当?”杜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某有机密消息——听说这第十师,不会入淮西参战,却是留驻荆湖,拱卫这武昌城。”
“啊?”黄达忠大觉失望,一张脸皱成了揉乱的纸团,“某还想着跟随你们一道杀至江宁城去呢。”
“黄兄弟也不用这等焦躁,”一向脾气暴躁的祁士德这回却有耐心,“大总管迟早会移署东行,倒得那时,咱们自然还有相见之时。”
“仗都被你们打完了,便是相见,某也高兴不起来啊。”黄达忠唉声叹气,但还是乖乖领了军令告辞离去了。
同样不高兴的还有楚州军第一师检校师监夏振发。郭继恩和周恒一道署下命令,夏师监转任文官,为荆湖道巡查处置使,留驻武昌。
夏振发怏怏接了除职册令,面对着雷元和等同袍道贺,却着实是全无喜色。他对着接替自己职务的都尉陈炳志细细嘱咐了许久,才意犹未尽道:“咱们一师之中,燕镇老卒十才一二,伙伴们多为南阳、邓州等处降卒。你如今升做了监军官儿,凡事切不可只想着自家立功。当尽心辅佐雷点检,行军宿营等事,须处处仔细,多问医官、伙兵,可有补缺物事——”
“罢罢,”三旅旅监顾显忠抱拳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师监何须这般叮咛,这依样画葫芦之事,咱们也瞧了许久,不会出什么差池的——如今陈巡检做了咱们上官,既有吩咐,必定用心奉承也。”
夏振发板起脸佯怒:“这等说来,从前某做尔等上官之时,列位一个个都是虚应故事了?”
“岂敢!”另外两个旅监丁伯顺、于金亮也都笑嘻嘻抱拳,“夏师监此前吩咐,咱们可不都是披肝沥胆,叫往猪栏,绝不去茅房的。”
“信口胡柴。”夏振发笑骂了一句,终于依依不舍出了军营。雷元和亲自将他送至辕门处,这才珍重道别。夏振发独自从南面保安门入武昌城,往行台衙署去见楚州都督唐颂良。
楚州行台是一处占地宽阔的院落,大院之内,工匠们正在赶造两座前后相连的砖石楼房,楼作两层,向东西两面伸展出去甚远,楼房之前,则有绿草植被。唐颂良连同他的僚属们,如今都挤在大门内不远处的平房之内,理事见客,终日忙碌。
夏振发在门房处簿子上录下名字,那司阍是个受伤除役的老军,瞧着簿子,又瞅瞅夏振发的臂章:“原来是夏师监,都督已经念叨了两日了。听说,中州军谭副军监,就这两日也会赶到武昌。小的瞧着,将军们一个个转做了文官,想必这战事,也拖不了多久啦。”
他稍稍凑近,指着行台衙署后面一座修建了一半的圆塔,故作神秘道:“俺听说,都帅嘱咐谭军监来此,会督造自来水厂。师监你瞧那边,这个叫自来水塔——得用甚么蒸汽机,将水抽至那高处塔肚子里。”
“你的消息,倒是比咱们还知道得多些。”夏振发笑了笑,点头别过,往西面厢房去了。只是瞥见都督公事房门外,陆祥顺和奉效节两个,如门神般挺立,他又迟疑起来:“都帅也在这里?”
陆祥顺笑了起来:“不妨事,夏宪使只管进去便好。”
“宪使?”夏振发暗自嘀咕一声,又瞅瞅自己身上的军袍,硬着头皮往门内走去。
唐颂良的长子唐哲远,与一众湘地武官一道编入楚州军,得授都尉军阶,出任楚州军第九师一旅巡检。该部驻训于武昌城外,接到预备出征的命令,他才入城来辞别父亲。
都督公事房内,陈设简朴。唐哲远身躯伟岸,仪表堂堂,挺身直立。唐颂良见儿子一身簇新军袍,眉眼之间英气勃勃,既觉欣慰,又念亡妻,不竟神伤:“为父清廉自许,又忙于政务,向来对你严厉,疏于照料,细想起来,甚为愧疚。你如今奉命出征,凡事要自家多多小心。为父和祝瑜,都等着你们奏捷凯旋。”
唐哲远微微躬身称是。坐在一旁的郭继恩暗自瞧着,颇觉气氛有些尴尬,便起身笑道:“第九师沿江东进,倒是未必还会回转来。哲远兄弟,尊夫人可是已经往武昌来了?”
唐哲远连忙恭敬抱拳:“回都帅的话,内子尚在长沙府城。”
“还是教人将令媳接来武昌罢。”郭继恩转头向唐颂良提议,“若是哲远兄弟往后移驻别处,可将家眷送往,令其完聚。”
“是,老夫家事,竟然惊动都帅过问,着实惭愧。”
“唐公何出此言,某视公亦师亦友,则哲远也如自家兄弟一般。”郭继恩笑着拍了拍唐哲远的肩膀,“多多保重。待战事平定,你我重聚,再把酒痛饮,岂非快意平生。”
唐哲远按下心中激动,轻轻点头:“是,则卑职与都帅,今日一言为定。”
见儿子似乎颇得元帅青睐,唐颂良也觉欢喜,于是又说道:“你平日只在军营,咱们父子也难得相见。今日恰巧都帅也在,不如就在这里用了午饭再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