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大房毫不讲理的霸占了阮卫甲的房屋,把桃花逐出了阮家。
矮胖妇人面目狰狞举着拳头威胁道:“若是你再敢回来,休怪我们把你的腿打断!”
“你再纠缠不清,我们就送到官府去!”肥胖女人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伸出柴门上方指着桃花。
桃花心中觉得自己亏欠阮卫甲夫妇,并不和大房他们计较,一言不发转身拔腿就走。
冷嗤声从她的背后传来,“哼,终于走了,像条癞皮狗似的!”
桃花攥紧了拳头,忍住回身的冲动,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疫情还未解除,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往日里热闹的坊市,今日竟空无一人。偶尔有北风卷起落叶,斜斜刮过,像是剑刃,划得皮肤生疼。
桃花漫无目的地走在空落落的街头,不知该去哪里。她的心是座小小的寂寞城,困于城中走不出去。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她走回了陆府门口。陆府的匾额不知道被什么人摘了下来,丢在台阶上碎成了木渣子。廊柱的红漆已剥落,斑斑驳驳,看着好不凄凉。
过年时那番热闹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转眼这便已人去楼空,荒草萋萋。桃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那块匾额一般,碎成了渣子。
她不忍再看下去,撇了头往左拐去。
实在没地方去,桃花就在城隍庙的贡桌旁,整理了个柴草垛,凑活着睡了一晚。醒来时胃里一阵阵发紧,桃花掏出干粮嚼着,始终难以下咽。
不知什么时候,桃花身边蹲了个约七八岁的小乞丐,蓬起的头发乱如鸡窝,正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干馍馍,口水差点滴到了桃花的靴子上。
桃花看着小乞丐眼里闪烁着的对吃食的渴望,心中怜悯,便掰了一半干馍馍递给他,“喏,拿去吧。”
小乞丐把双手放在衣服上反复擦了擦,接过干馍馍也不吃,小心翼翼地捧着,慢慢往城隍爷石像后走去。桃花这才发现原来小乞丐瘸着脚。
他是要准备去哪里?桃花好奇地跟了过去,发现石像后有一堆干草垛,上面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乞丐正把干馍馍一点点掰碎了喂给她。
小女孩面色潮红,呼吸发紧,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桃花看着,觉得小女孩像是得了长安城外的疫症。
她急忙拉过小乞丐,蹲下身,认真地询问:“她是谁?何时生病的?”
小乞丐默默看着她,并不说话。桃花着急地看着他,“你若是不说,她怕是性命不保。”
听到桃花这么说,小乞丐张开嘴,指着自己,发出了几个啊啊声。
桃花才发现他的舌头不知被何人剪了,难怪小乞丐一直不说话。
小乞丐找了块石头在地上刻着写,“春儿,四天。”
四天了,怕是来不及了……桃花从布囊里掏出包达原饮的草药来,让小乞丐拾来柴火,又找来瓦罐,架在柴火上,慢慢地熬着药汤。
在熬药过程中,小乞丐用炭灰在地上写字,告诉桃花,自己叫树儿。他又指了指躺着的小女孩,在地上写“春儿”。
春儿是他的妹妹。他们曾经是秀才家的孩子。他爹去参军了,兄妹俩和娘相依为命。因着今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又因着城外的疫情,城中粮食价格飙涨,头一段时间,他娘靠着余银换了些天价粮食回来,可是时间一长,银两也用光了。
家中既无吃的,也无银两,兄妹两饿的实在受不了。写给秀才爹的家书迟迟不见回信,他娘见了心中不忍,前些时日去长安城外的山上找吃的去了,结果一直没回来。
桃花叹息着,这俩也是苦命的孩子,城外难民成营,山上的吃食早就被难民寻光了,哪还能轮得着城里的人呢?
再要找吃的,只得往深山去。可今年大旱,怕是连走兽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们的娘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药很快熬好了,桃花慢慢扶起春儿,小心地把药吹凉,一点点替春儿喂下去。
“能不能熬过今晚,就看她自己想不想活下去了。”桃花抬手擦了擦春儿额头上的汗。
树儿乖巧的一直在旁边守着春儿,时不时地用棉花蘸了水,替妹妹润着嘴唇。
傍晚的时候,桃花去城门口转了转,她发现长安城开始许出不许进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城外的疫情得到了控制?”
一晚上的苦等,换来春儿安稳的睡眠,桃花觉得很值得。
“树儿,我这没药了。要想救春儿,我们得出城,去找我师傅。城外有瘟疫,出了城,我们可就进不来了。”桃花拉过树儿,托着他的手,仔细的打量着,“你要跟着我去吗?”
树儿眼睛里像是有点点碎星,坚定的点了点头。桃花想:若是舌头没被剪掉,他定是个极俊俏聪慧的孩子。
桃花问过树儿舌头的事,可他像是失忆了一般,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剪掉的。“树儿是受了刺激,得了暂时的病忘。”桃花知道,这件事给树儿的打击是极大的。
桃花把春儿驼在背上,找来一根麻绳将春儿绑紧了。她左手牵着树儿,右手拿着收集来的破被褥,一步步,稳稳地朝城外的药棚里走去。
城外的积雪还很厚,看这阵势,怕是到开春才能化开。这样也好,死难者太多,冰雪太早化了到时怕是要引起新的瘟疫。
原本的难民散了大半,桃花不知道他们是走了,还是病死抑或是冻死了……
“师傅,师傅!”桃花在药棚里外都没找到吴药师,就先把春儿放在一张病床上,转头对树儿说,“你看着春儿,我去找师傅。”
树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桃花觉得他的眼睛会说话。
桃花跑到河谷边,果然见到吴药师正坐在阮氏夫妇的墓前,一个人闷闷地喝着酒。
“师傅,快些去救人吧!”桃花一把夺了吴药师的酒囊。几日不见,素来爱干净的吴药师竟胡子拉碴。
吴药师抬起朦胧的双眼,醉意醺醺地看着桃花,“救人,救什么人?我连阮兄都救不了,我还配当药师吗?”
说完他使劲地捶着自己的胸膛,神色间满是懊悔。
桃花知道是那日自己口不择言,伤害了这个医痴师傅,害得他背上这么沉重的心理包袱。
她解下水囊,猛地泼了吴药师一脸水,“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为了两个已经过世的人,你要放着天下受苦的苍生不管吗?”
吴药师的醉意被泼走了些许,人也清醒了很多。他望着眼前一身素衣的徒弟,感觉惭愧万分。
“师傅,你曾教导我,人命至贵,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桃花的眼泪夺眶而出,“疫情复杂,爹娘的死怪不得师傅,当初是我气糊涂了。”
“是我错了。我借酒麻痹自己,试图逃脱眼前的事实。为师错了……”
桃花看着吴药师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药棚。春儿和树儿交给师傅,她很放心。
“叔、婶子,你们在下面可好?”桃花跪坐在墓碑旁,轻轻抚着墓碑,“我想你们了。”
或许是这几日实在太累了,桃花靠着墓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