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虎头虎脑的男孩,在母亲怀里撒欢大笑。美艳的妇人,抱着儿子,享受着儿子在自己脸上涂口水。在她身旁的男子,则抱着略大一些的女娃,讲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
比起共合大多数的同龄人,两个孩子无疑是幸福的。他们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不会挨饿受冻,在同龄人已经开始学着做家务时,女孩则可以穿着美丽的公主裙,坐在钢琴前一板一眼的学着指法,又或者是用价值不菲的画笔颜料信手涂鸦。
虽然父亲会为他们安排一堆课程,但是从不考察他们的成绩,按照父亲的说法,这些只是兴趣,想学,固然是好,不想学,随时可以放弃。自己的儿女,哪怕不学无术,也一辈子有钱花有饭吃,有什么必要刻苦钻研?
母亲曾经是这一主张的坚决反对者,对于女儿,她倒不是太在意,将她交给那位同样娇惯孩子的大妈妈带。但是对于儿子,她的要求便严格到苛刻的地步。
虽然几岁的孩子,还不可能学习太繁重的课业,但是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把一些知识灌输给儿子。而这些知识或是所谓的规矩要求,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繁重,且不合天性。
因为学习达不到母亲的标准,又或是没有像母亲要求的那样得体,男孩很挨了几次罚,哭的撕心裂肺。被请来当专管的老师,日子也不好过。
男孩就发现过,那位美丽且温柔的女教师被爸爸狠狠惩罚过,不但要脱光衣服被爸爸骑,还难过的啊啊大叫。这个发现让男孩大为愧疚,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在整个大院落的孩子里,除了名为念祖的同龄男孩,他基本没有朋友,就算是哥哥们跟他也不亲。因为所有人玩耍的时候,他总是在学东西,于是就显的不合群。
不过,随着父母离家一次,再回来时,男孩发现自己得救了。母亲也像父亲一样,不再要求自己学什么东西,就连那位女老师,也被辞退。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再不用光着身子挨罚,她哭的反倒更厉害。
虽然没有了美丽的老师哄自己玩,给自己买糖吃,但是妈妈的笑脸多了,又会抱着自己亲昵,男孩还是觉得很幸福。比他更幸福的是姐姐,被爸爸抛起接住,从小就经历过这种危险游戏的女孩,非但不会害怕,反倒是大喊着“高点,再高点。”
毓卿不敢把儿子也这么抛起来接住,只抱在怀里。嘴里念叨的,却是丈夫在养寿园,为袁慰亭做的一首吊唁诗。
“不文不武不君臣,不胡不汉又不新。不到九泉心不死,不能不算明白人。四哥这么个人物,最后落了如此下场,活着的人,也该引以为戒,学着做个明白人,别到临了,再醒悟。”
自见到袁氏夫妻的结局,她复辟的心思,终于淡了下来,主要的精力,又放回了与狐狸精争夺丈夫,外加带好儿子这方面。但这不代表,她放弃了自己的本职,山东情报机构,依旧牢牢在毓卿控制之中。
“我得给小宝多弄点东西,不能让他将来受了穷。原本我想让小宝做个人君,可是看看二少,倒觉得,做个纨绔也没什么不好。瘸老大心气挺高,可是也因此受的打击最重。反倒是寒云,本来就没想过权柄,得失幸命,反倒是没什么失落。就是不知道,他和小桃红,是个什么结果。”
赵冠侯道:“小桃红是个能管住他的。寒云性子太过懒散,媳妇又是怕丈夫的,如果没个厉害女人,他的日子会很难过。小桃红正好弥补这方面不足,我相信,将来他过的会很好。再说,还有我照应呢。”
“恩,只要过的开心就好。想想四哥一家现在的情景,我也觉得还是额驸有远见。大总统也好,皇帝也罢,反不如我们山东方寸之间,过的快乐。”
“谁说不是如此,可惜啊,总是有人想不开,看不透这一层。没了皇帝,恢复了共合,但是偏偏还不安生。好好的总统和总里又闹矛盾,绍轩这出让徐州,算是给府院之间加了把火,早晚两下干起来,他得落个罪魁”
徐又铮虽然傲气,但不缺乏社交智慧,见了赵冠侯行晚辈礼,好话说了不少,对于十格格也极恭敬。可是对这个人的看法,注定好不到哪去。毓卿道:
“不提他,单说咱,徐州问题得不到确认,我们占徐州,就属于名不正言不顺。虽然可以收税抽分,但是名义上,总是有所欠缺。将来如果有人觊觎此地,怕是个麻烦。”
“欠缺也不怕,冯玉璋这个副总统的位子,是我让给他的。如果我想做副总统,哪还有他的份?我把这么个名位都让给他,占个徐州算什么。再说,我还是两江巡阅使,控制徐州,也算天经地义。至于辫子兵的归属……小徐看上这三万人,我是真看不上。我跟他说好了,我挑剩下的,都给他。”
毓卿道:“张绍轩的辫子兵虽然老旧,但是也是三万身强力壮,受过训练的军人。就算给歪鼻子面子,给他一万五千人,也是一个师了。你三万人只留下三千,编成一个补充旅,其他的兵都给老段,是不是太亏本了?”
赵冠侯摇头道:“我们不能只看人数,要看是什么兵。辫子兵素无纪律,这些混世魔王,逐个杀过去一准有冤枉的,跳一个杀,准有漏网的。作奸犯科,劣迹斑斑,在徐州算的上天怒人怨。按我的本心,是想杀掉几千人,可是又担心张绍轩脸上难看。这回老段提出收编要求,正合我的心意,把兵给他,我省心了。三万人里,选三千精壮,再让瑞参座细心教练,将来我这三千,要打他那两万七。”
毓卿相信丈夫说到做到,“只要你不吃亏,那就一切都好了。你说,小扇子这人,胆子也够大,那电报明明就是挖鲁军墙角,他还敢亲自来,就不怕你把他扣下?”
“他跟着伍芳廷一起来的。伍老是合肥相公门下旧人,跟翠玉论,都算长辈。有他老这块免死金牌同在,我哪敢动小徐一根手指。不过他要说想挖鲁军的墙角……这就是他自己格局不够了。”
赵冠侯于电报的内里机关看的分明,但是在他看来,这种小手段毫无意义。“怀之今天带了一帮军官把小扇子包围了,一帮校官,都是姐夫出殡时,大换三班抬过龙杠的。当时把军刀抽出来,几乎捅到徐又铮脸上,就问他凭什么罢免自己师长的官?张怀之是省军第一师师长,谁敢调走他,他们就砍死谁。张怀之也说,要是不让他带省军第一师,他就摔纱帽,回家抱孩子,一句话把小徐堵回去了。至于李纵云……小扇子如果到第五师宣布这个调令,我觉得得给他安排两个排的警卫,否则万一被打死,这事就闹大了。”
“那你是说,京城的电报,咱一概不认?”
“也不能全不认,该认的也得认一部分。蒋雁北调任保定武备学堂总办,这个是好事,为什么不去?他到了武备,等于给咱鲁军开了个人才库缺口。武备学堂毕业的学生,山东全部接收,基层军官有了来源。陆斌去山西驻防,我双手支持,但我估计阎易山这当口已经在娘子关驻防,誓死不让陆部入晋。至于参谋长人选,山东用谁当参谋长,向来是我自己做决定的事,外人干涉不了。瑞恩斯坦在山东深得军心,谁也取代不了他。就像是骑兵师师长人选一样,马艮如果脑子没抽掉,自己一准会来辞职,才不会去骑兵师部找难看。任他武功盖世,还敌的过孙家那么多宗族子弟?”
京城里的阴谋,于山东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伎俩。以赵冠侯对山东的掌握能力,这些谋划,动摇不了他统制的根基。真正让他觉得严重的,则是共合的正局。
“府院之争,越来越明显。段芝泉认为自己捧了黎菩萨做总统,后者就得对他俯首帖耳,这未免欺人太甚。再加上小徐这种祸根,虽有才情,却不近人情,如果是在山东,这样的人,我根本不会委以要职。现在南方的问题还没解决,自己内部又闹成这样,我看这共合离天下太平,还得有一段距离。”
“我看这样也挺好,正因为南北纷争,我们山东才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如果他们真的和平了,说不定还会对咱们下手呢。你看,府院相争的好处,就是连秘书,都一来来两个。”
徐又铮的专列没到山东时,京里已经先发出列车,大总统新任的秘书丁世则带了黎的亲笔信来见赵冠侯。先声明,那份拒绝承认张员辞职的电报,并非大总统本意,就连大印,都是被强迫着盖的。后又邀请赵冠侯进京,担任陆军总长一职,。
黎黄坡不掌兵权,急需要强有力的地方军头支持,对于赵冠侯的条件,也就远比段芝泉优厚。不但为徐州事件背书,更愿意让赵冠侯以总长身份,兼领山东一职。
当然,这实际上是做不到的。如果要做总长,就必须长驻京城。即使有电报和火车,也不可能既掌握地方部队,又管理全国戎政。这个态度,无非是黎大总统的一种表态,黎与赵,共天下。
两位秘书在济南碰面,彼此都有些尴尬,好在两位秘书都是斯文人,鲁军的警卫不是斯文人,所以两下绝对打不起来。但是言语上从冷嘲热讽到互相问候对方女性家属,都是再所难免之事。徐又铮于赵冠侯面前,少不了又是一番鼓动,大谈国家利益与北洋利益,又拿出了自己的规划蓝图。
“小徐的心很大,目标看的也很远,他的眼睛,始终看在全国地图上,而不是一城一地。按他所说,将来要收复外柔然,借着这次泰西战争,列强疲敝的机会,把铁勒人夺取的土地,再收回来。从西北出兵,在草原上,收复各路柔然王公,让广袤的国土,重归共合怀抱。话语里,倒也没少揄扬你十格格,知道你和超勇王,在草原上颇有声望。说到时候还要接重你的名头,让王公们归附。到时候山河重整,天下一统。共合有了广袤的草原,能骑善射的牧民,可以编练数以十万计的铁骑。以草原为立足点,继续北拓,下一步,他就打算对铁勒进兵。我怀疑,他在京里的时候,也跟二哥这么聊过。二哥最喜欢的,就是构建这种雄伟蓝图。”
“怎么,你不喜欢?”
“做梦,谁都喜欢,不过我是,不能光做梦。收复草原,谁出兵?谁出钱?谁出军火?出兵能得什么好处?出钱能有多少回报?这些不谈,跟我谈民族大义,那就趁早哪来回哪去。他如果对外柔然动兵,肯定以骑兵为主,打的就是我骑兵师的主意。说什么军队不能再搞兵为将有,还不是惦记削我的兵权。我又不傻,能把骑兵师借他?到时候借着好借,还着难还。他讲他的千秋家国梦,我过我的好日子。守着我的格格和我的儿子闺女,才是个正办。”
徐又铮来一次山东,带回去一个蒋雁北,外加近三万名青壮军人,于皖系看来,算是个极大的胜利。至少证明,赵冠侯对于钟央权威并非无所顾虑,鲁军与钟央只会讨价还价,但不敢完全无视。
有了部队,当然是好事,但是怎么带回去,却出了大问题。徐又铮的专列,怎么也拉不开几万人,待向山东路局要车,却得到一个冷冰冰的回应:没有。
山东铁路的权力,还在华比银行抵押着,名义上算是华比银行产业。华比派出的监督员,权力比共合路局还大,可是华比银行董事长,都是赵冠侯的洋太太。这要车,不该是很容易的事?
徐又铮自恃身份,不愿意和一个办事员争执,转而想要拨电话,让赵冠侯派人解决。蒋雁北却摇头道:“打电话也没用,不是路局故意推搪,是真没车。山东的铁路确实搞的不错,可是运力大,缺口也大。车根本不够用的,现在整车整车的拉人,哪有车拉兵啊。不行的话,就组织一次拉练,部队徒步行军到京城,也算是训练的一部分。”
“没车?车到哪去了?”
蒋雁北协统出身,在山东讲武堂任总办,一干鲁地军官都是他弟子门人,赵冠侯见他也是客气的很。还是第一次遇到徐又铮这种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人物,很有些为他的语气不快,但其涵养功夫到家,表面不动声色
“车都去拉老百姓了。山东与阿尔比昂互助协议一部分,就是支持阿尔比昂,对普鲁士作战。”
“怎么个支持法?我只知道山东有一个师在天竺打仗,难道还有部队,在泰西前线?”
“部队没有,但是劳工是有的。泰西前线不但要兵,更要夫子。山东自从打完扶桑,就开始大量征募劳工,到泰西前线去给洋人做工。前后已经招募了超过四十万人。现在,还在继续招募。为此,山东专门成了一个海外人力输出公司,在海外,又设一个劳工局,就做这营生。你想想,这么多工人往烟台运,火车能不紧缺么?不但是火车,就连洋人的船也都紧缺,现在想租洋船运兵,也很难办到。”
徐又铮的心思转了转,又问蒋雁北道:“山东真用一个师,在天竺帮阿尔比昂打仗?他们练兵的地方,我可以不可以参观一下?”(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