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不是一个师,而是两个。实行的是两师轮换作战方案,始终保持一个整编师在天竺。前一个师已经回来,新一个师应该已经到了。两个师里的军官,很大一部分,是我的学生。徐秘书如果对这个师有兴趣,可以买几份泰西人的报纸,上面的报道很详细,而且真实。”
“我看过报纸,上面说,我们中国的军队,帮助阿尔比昂人收复了德里?自鸭片战争以来,我国与洋人交锋,败多胜少。山东军队屡创奇迹,不但在本土成功击溃了扶桑陆军,还在海外取得辉煌战果,这都是蒋兄的手段。希望在保定学堂,蒋兄能继续创造辉煌,为共合培养出更多的优秀人才。”
徐又铮恭维几句,又看似随意地问道:“蒋兄,我共合军人打出这么好的战绩,不知道伤亡怎么样?”
“伤亡……也很大。”蒋雁北未想其他,反倒是惋惜自己门人的牺牲。“主要的问题,还是天竺的气候和传染病,我们先期进入天竺的部队,虽然携带有药品,但是对于天竺环境估计不足。不少官兵被传染病击倒,阿尔比昂对雇佣兵的医疗服务意识太差,让很多人白白牺牲性命。新一轮入天竺部队,都是在山东采办药品,并带有医护队出发,就是不依赖阿尔比昂人。洋鬼子,靠不住!”
看蒋雁北的神色,徐又铮估计鲁军第一支入天竺部队的损失,一定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所以才不得不轮换。
刚刚经历过扶桑战争,即使最终取胜,也是惨胜。现在又以两个师兵力支持阿尔比昂,在天竺的损失也不会小。赵冠侯目前的处境,实际是外强中干。他之所以不敢抗衡钟央,很大可能是自身力量不足。或许,我们都把山东的军力,估计的过高了。
蒋雁北在山东讲武堂做了这么久总办,面子总是有的。有他的关照,徐又铮观摩山东部队的请求,很快就得到通过。蒋雁北是带着一种炫耀,或是自夸的情绪,带着徐又铮,走进了兵营。
这是济南城外的一座兵营,由于一些部队涉及军事机密,因此徐又铮也不能进入。他被获准参观的,只是省军第一师的普通营房。在营房宽阔的操场上,单杠、双杠、篮球、足球场,一应俱全,徐又铮第一感觉是,自己进入的不是军营,而是某个学校的操场。
“这是冠帅给下面士兵修来玩的,不操练的时候,可以打打篮球,或是踢踢足球,再不就到这些器械上练一练。真正操练的科目,还得往里走。”蒋雁北一边走,一边为徐又铮进行讲解。
“鲁军军饷为十四元,四元为伙食费,十元为到手军饷。每人每天主粮一斤八两,为脱壳之后,保证摄入。据说这是个洋人的什么科学家,测算出来的最低食物摄入量。现在太平岁月,不用打仗,当兵的每周休息一天,这也是为了照顾部队里的洋人。鲁军的基层部队里,有很多洋人担任军官,他们都信教,每周要去做礼拜,所以干脆放假。”
“日常作息,早上五点钟起床,晚上九点钟吹号睡觉。起床后操练一小时,吃饭,然后三小时军事训练,一小时军事讨论,午餐,休息一小时,一个小时识字课,一小时忠义宣贯,然后两小时去玩这些器械。吃晚饭,接着唱歌,开会,检讨一天的训练。”
两人这时,已经来到鲁军操练的操场,除去常见的方队以及排枪之外,这处操场里,显然还多了许多陌生器材。蒋雁北指点道
“跳远、跳高、赛跑、爬墙、盘绳、跳绳……这些都是山东军队训练科目,加上投手留弹、拳击、摔跤、木枪拼刺、射击,都定期组织比赛。冠军由大帅赏金表一块,亲自颁发,为了这块表,几乎每场比赛都能打起来。大家不是在意这表值得多少,而是大帅亲自颁发,殊荣难得。像这个营里,有个弟兄,家里世代保镖,有几手祖传武功,在武术比赛上得过三块金表,接着就被大帅录用到警卫营去了。所以大家的训练都很拼,就为了争一口气。”
徐又铮用心看着,努力把每一件器材的形制都记在脑子里。
休息室距离食堂不远,是一排打通了的平房。徐又铮一进房间,目光就被正中巨大的方桌,以及上面精致的沙盘和兵人模型所吸引住了。这些沙盘模型做工精细,兵人捏的栩栩如生,。微型城镇、山岳、要塞、河流、湖泊和桥梁,俨然是个米你世界。
这种看上去如同玩具的东西,即使是京城陆军部,也不过如此。有些东西,似乎还没有这里来的精致,而这,只是鲁军的一个营部?
“大帅和津门泥人张那下了定单,专门给我们做这个。看看这兵人,看看这城池山川,好手艺。”
徐又铮看着沙盘上那模拟的山河城池,一眼认出,这幅沙盘上演绎的,正是蔡锋于四川与北洋兵对峙的情景。两方兵人,分别代表共合与北洋军。推演者,显然为蔡锋加强了补给,使其物资拥有量与北洋军相若。从态势上看,双方显然已经你攻我守,推演了一番,点头道:“不是好手艺,而是好用心。普通的士兵,也做这种推演?”
“是啊,只要他们识字,就可以来此推演,不过一般都是军官来,士兵推演也演不出什么花样。徐秘书请看,那边,就是我们的识字栏。”
蒋雁北指的,是休息室的角落。墙壁上,挂着许多笔记本,每个本子封面,都写有人名,按照本上写字多少,分为不同的组别。这些学习材料,基本都是忠义宣贯,宣传赵冠帅是鲁军衣食父母,除了冠帅,我们谁都不认这样的言语。
鲁军内部的提拔,在军官层面,主要参考武备学堂的履历以及成绩,可是决定谁能进入武备学堂,获得深造资格,除了姻亲派系关系外,这个识字成绩就是个重要参考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个好亲戚给冠帅做心腹或是姨太太,大多数人,还是得靠自己的本领一刀一枪熬上去。
很快,徐又铮又发现,除去沙盘以及这些识字薄外,休息室里还有些乐器,以及国内此时十分少见的乒乓球台。
“这是阿尔比昂人的玩意,大帅不知道怎么,也给弄到军队里。不少大兵对这小球都挺有兴趣,如果不是徐秘书在,这个时候,肯定有人拿着拍子进来打球了。”
徐又铮笑道:“我听人说,山东有位五洋大帅。穿洋装,说洋话,吃洋饭,花洋钱,睡洋女人。现在看来,应该远不止五洋这么几样。”
“不错,冠帅很多时候,比洋人更像洋人,我甚至觉得,有些洋人还不如冠帅时髦。这也是为什么阿尔比昂人喜欢和冠帅做朋友的原因之一,别人都是被迫学着洋人的样子,冠帅则是主动向洋人靠拢,甚至有些时候,比洋人还要像个洋人。就拿当兵的伙食来说,最近还要商量着,给大兵们配白面包。要说这玩意,也不比馒头好吃到哪去,可是终究是洋物件。以前只有铁勒大兵和洋军官开这个伙食,现在却要普及到全军。你说大帅又何止是五洋?”
徐又铮笑而不语,未予置评。他不可能真到军营里,去观察普通士兵的饮食起居,与他的身份不对等,他也不会做那种事。等到视察了食堂之后,便也结束了这次山东军营之旅。
由于没有足够的车皮,只能由蒋雁北组织一次大规模野外拉练,带领两万七千辫子兵,以长途行军方式返回京城,徐又铮则先行登车,直奔京城铁狮子胡同。
“你说,山东实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强?”段芝泉看到徐又铮递交的这份名为绝密的报告,眉头微微皱起“铁珊,这可开不得玩笑。”
“芝老,这并非是玩笑,而是根据学生亲自观察,山东已经落魄到卖猪仔换大洋的地步,其经济之窘迫不问可知。想想也知道,山东一战,支出庞大,坚壁清野,伤人自伤。为了恢复胶东经济,又要支出巨额款项。正府拿不出钱补贴,比利时亡国,华比银行的贷款,已经不足为恃。之后在京城收兑两行钞票存折,无非打肿脸充胖子,强撑场面。袁氏葬礼,开支近一百五十万元,除去正府拨款五十万,其余部分,也是赵冠侯出钱补足。其财政,又怎么可能好。”
“山东练兵之法,倒是有些可取之处,但是总体而言,也是华而不实。士兵养的太娇贵,不比苦寒之地锤炼出的强师可以忍耐。山东之战,鲁军公布的阵亡及残废士兵数字,总计只万余。这个数字,绝对不可靠。蒋雁北亲口承认,在天竺鲁军部队死伤极大,在学生看来,只天竺损失数字就不下万人。相对而言,还是扶桑公布的数字,鲁军阵亡及残废人数近十万,比较贴近真实。”
“且鲁军奉行高抚恤正策,残废士兵荣养终身,阵亡士兵分以田地,且有丰厚抚恤。这对于山东财力,又是个沉重包袱。赵冠侯的在山东推行的正策,虽然为他获取的大量人望,但同时,也让山东的财政长期处于大亏空状态。治淮河修水利,这在前金,以举国之力,且度支艰难,何况如今山东一省?再加上他推行的平价米盐,粮食保价收购,实际是在赔钱吃粮。这些制度,无一不是取败之道。所以,山东的钱……没有那么多。”
段芝泉道:“钱的事,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山东的兵,总不是假的。连扶桑人都能打败的部队,又怎么可以小看。”
“鲁军确实有过人之处,但同样是用钱堆出来的强兵。其培训士兵的方法,更像是培养军官,所费过高,其效未佳。像是这次,他把两万七千精壮士兵推出来给我们,足足可以编两个师。这么多受过训练的好兵不要,非要一群温文尔雅的秀才兵,在战场上,秀才是打不过泼皮的。他在山东打仗,老北洋的骨干能剩下多少,谁也说不准。但是学生所见,鲁军所用的番号,多是省军和骑兵师,真正第五师和三十七师,已经看不见多少。想来,还没能恢复元气。”
徐又铮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光芒“山东是块风水宝地,这些年在赵冠侯手上,也积了不少家当。但如果继续在他手里,这地方于国无益。不如……借着这次徐州事件,把山东收回。黎菩萨要他做陆军总长,我看这个安排不错。我们也可以安排他做陆军总长,山东则另委他人,如果鲁军有何异动,我们就以自己的兵力,解决他们。”
继承了袁系遗产的段芝泉,因为掌握大义名分,在纸面上,拥有着相当数量的部队。其在北洋体系内,又是宿将,在武备学堂任教多年,现在带兵的军官里,有不少都要算是段系门生弟子。是以在掌握部队方面,段芝泉有着过人的优势,门下很是有一批人,也有一批部队。
这些部队,虽然不一定肯为段芝泉赴汤蹈火,但是要让他们分肉,总是可以办到。徐又铮鼓舞道:“学生这次山东之行,可以断言,山东空有其表,实力大不如前。没有资金,没有部队,鲁地已无能战之兵,已无可用之饷。这场角逐中,我们才是最后的赢家!”
段芝泉摇头道“事关过大,切不可妄动。现在南方人还不肯向我们输诚,北方怎能自乱阵脚?一旦我们动他,引起北方内乱,南蛮子趁机得利,我们不就成了北洋罪人?再说,第三师就驻保定,在西南战役中,第三师实力有增无损,不但自身兵员没受损失,还收编友邻部队,实力极强。曹、赵、李三督一体,不可等闲视之。阿尔比昂人的态度,也需要考虑。”
徐又铮仍然有些不服气,他自入段幕之后,几时被人用军刀指过鼻子?此仇不报,气哪咽的下。“学生在济南,遇到了总统公府的丁世则。一旦赵冠侯被黎菩萨拉过去,跟咱们作对……”
“暂时应该不会,团是他发起的,不会第一个出来背叛。我看,只要我们不逼他,他也不会明着跟我们唱反调。山东中立,就是现在最好的结果。再说,一旦和山东大打出手,经济上也是巨大压力。两大银行外加交通部,都在山东控制之中,我们哪来的钱啊?”
段芝泉说到钱,就觉得头隐隐做痛。“财政上,陈锦寿也拿不出好办法,洋人放款依旧不痛快。西南军务院虽然答应解散,可是还不见动作,正府的欠薪,地方部队的欠饷,都是严重的问题,这些问题不解决,哪有力量打仗?”
徐又铮道:“山东卖猪仔,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我们也可以学山东,跟阿尔比昂或是卡佩人接触一下,在安徽招募壮工,到泰西去工作。除去介绍费用外,工人的工资,可以桶一支付给正府,再由正府向下发放。”
洋人的工资,自然付的是银元或是外汇,正府以钞票下发,一进一出,也是笔极大的收入。段芝泉面露笑容,“这个计策妙!跟洋人打交道的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不要让总统公府那边闻到味道。湖北人也很多,如果他们出来抢市场,生意就不好做了。事成之后,在安徽设一个劳务局,由你任总办,先把这笔钱赚到手,再想其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