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岛北麓,礁石嶙峋,怒涛拍岸。闲极无聊的日子里,孙纯曾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远眺。目光所及的海面上,没有船只往来,只有成群的海鸥和不知名的海鸟,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飞上飞下。
晴朗的日子,可是眺望到数海里之外如黑影般的四五个小岛。孙纯听当地人说过,那些小岛住不了人,也没有名字,只是它们和小日岛共同形成了一个狭长的海上通道,据说这就是所谓的海上“古丝绸之路”,也是当地人梦想一夜暴富的“黄金走廊”。
此刻,天地间却是一片黑暗,腕上手表指针的莹光告诉孙纯,现在已经是夜里一点了。偶有海上轮船的汽笛声传来,深夜的小日岛显得更加静谧。
白天里都空无一人的小岛北麓,此时却是黑影憧憧。靠几盏风灯的微芒,孙纯看到五六个岁数不一的男女,正涉水登上礁石旁一艘三、四米长的摩托艇,最令他惊讶的,其中竟有一个拄着双拐的残疾男人。
“这伙人是临时凑在一起的,谁也不信任谁,所以每次出海,都是所有人一块去,防止有人贪污。切,合伙才弄了五万块钱,买了这艘摩托艇。”
像是看出了孙纯的疑问,“水鬼”粟海强埋下头悄声说,语气轻蔑不屑,可孙纯总觉得那话里有着一丝艳羡。
目送着摩托艇急速驶出了几十米,那一伙人爬上了礁石区外停泊的一条木船,孙纯看看周围剩下的包括他在内的一共五个人,不禁问道:“这有几个潜水员?”
“呸!一帮穷鬼,就请了我一个。一晚是五百块钱,还得自己带潜水设备。”见雇主们离开,粟海强的嗓门儿也高了起来。
岸边的五人,孙纯、马源、杜昔和粟海强围在一起,另一个身材削瘦的中年人他们都不熟悉,此刻单独站在一旁。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中年人身上散发的拒人千里的冷淡,是其他人都能感受到的。听粟海强说过,这里他的雇主们约来的买家。本来马源认为是同行,上去套了两句磁,可中年人不咸不淡的话让他立刻失去了交流的兴致。
摩托艇很快“突突”地驶了回来,驾船的年轻人“啪啪”地趟水走了回来。
“运气不错,今晚风平浪静,正是下海的好时候。”年轻人的大嗓门儿响了起来。
李清,孙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叫得上名字的小日岛人,摩托艇的驾驶员。今天第一次见面小伙子就围着孙纯不停地聊天,让他怀疑这小伙子是不是认出他来。因为李清是在苏州打工,也因为岛上很难看到内地的电视天线一竖起来,就是收到海峡对面台湾的电视信号。
可是岛上人的话太难听懂了,尽管李清的普通话里,也有浓浓的闽南腔,但起码孙纯能听懂了。所以孙纯也一直和他寻找着话题,聊得异常热烈。
从莆田市回来,“水鬼”粟海强就请他们晚上一块去沉船的地方看看。三个人不明所以,但直觉上“水鬼”有松动的可能,而且三人也对这种违法打捞充满着好奇,就痛快地答应了。
“我爸打电话说,马上回家吧,现在可以下水了。我立刻就明白了,一天没停就赶了回来。”李清好像特别兴奋,滔滔不绝地对孙纯说着几天来他们的准备。
“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孙纯见李清没有招呼他们登艇的意思,插了个空档马上问道。
“不急,孙大哥。我打工的地方是苏州的游艇俱乐部,对这类小玩艺儿熟极了。一会儿上了艇您就能看到了,我加装了两部70马力的YAMAHA发动机,现在的航行速度能到30海里以上。这六、七海里的地方,我们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们那小木船要一个小时呢。”
李清的声音里透着一种骄傲。马源的场子里有不少李清这样的外地打工者,见小伙子子聪明伶俐的样子很是喜欢,也凑上来打趣:“你的艇再快,跑得过海上的巡逻队吗?”
一直在旁边冷漠不语的中年人,听到巡逻队几个字时身体不由颤栗了一下,李清却更加地意气风发,“海警最好的快艇,马力也只有100多,根本跑不过我。再说,有谁比我更熟悉这块海域?没出去打工前,我就是小日岛最棒的渔民了。”
“你小子不在外面好好打工,却跑回来捞宝。也不怕被边防大队抓了去?”马源继续拿小伙子开着心。
“谁不想一夜暴富啊!”李清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只要探准了,一晚上能捞上来十多件,每件瓷器最少能卖上千块。现在养鲍鱼、养海带能穷死,要不也没人冒这险了。”
马源转过头,冲着孙纯略带自嘲地说:“今儿个可显了大眼了。我打电话给一个朋友报喜,却被人家挤兑了一顿。说是个青花玩家,就知道莆田、小日岛这地名,可怜我还是个开古玩店的。听说广东、浙江、河南的一些大买家,都派有专人在莆田、平潭收购海捞瓷。这一带已红成为国内青花瓷交易最活跃的地方。”
“是啊,马老板,我的一战友现在就在平潭。说是找到一条元末明初的沉船,东西不少。”粟海强一脸羡慕地对马源说:“那的人厉害,都成立捞宝公司了。木船全换成了大马力机船,而且买了进口的定位系统和对讲机,说是全下来要上百万呢。”
“水鬼”下午见识了马源一下子拍出三十万,知道遇上了大豪客,“您今天花的这三十万,其实就能办个公司的,一条新一点的机船也就二十万,一般普通的摩托艇只要5万,潜水服一套花不了五千。怎么样?这比您收购瓷器要划算多了。”
马源笑骂道:“你小子要是有这心,就和我兄弟走一趟。只要找到那条船,我保证你自己就能开个公司。我们在外国人的地界上捞回我们中国人的宝贝,那多踏实。”
粟海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唉”地叹息一声,蹲下来抱去头不再说话。
“大哥大姐,咱们走吧。”李清从地上跳起来,扔掉手里的烟头,率先向海里走去。
“慢!”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人叫住李清,指着孙纯三人说:“他们三个只能去一个。”
“你他妈算老几?”被粟海强弄得很是不爽的马源,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一下子窜到中年人面前。
“别!别!”李清慌乱地插到两人中间,“马老板,您先别发火。”他又冲着中年人说,“黄先生,您还不相信我的技术吗?多两个人没什么事的。”
姓黄的中年人毫不畏惧马源的威胁,反倒冲着李清咆哮道:“你他妈懂个屁!摩托艇就是仗着吃水浅,才跑得出那片乱礁。现在这么多人,万一海警来了,你能保证冲过乱礁吗?你他妈和人家比速度,你跑得有子弹快吗?”
劈头盖脸的怒骂让李清懦懦地说不话来,中年人发泄了愤怒后,也放缓语气对马源说:“兄弟,我这儿不是冲你。最近海警又成立了一个大队,专门是抓我们这些盗捞的。”他指指不敢说话的李清,“抓住他们这些当地人,就算查到藏着的瓷器,也就是没收东西,罚点款,最多是拘几天。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是文物贩子,抓到了可以按投机倒把罪判我们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