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灯火!”迎着猛烈的海风,李清扯开嗓子高喊着,声音在隆隆的马达声中若隐若现。
穿着救生衣,戴着防风镜,孙纯坐在急速飞驰的摩托艇上,迎风远望。一弯残月,些许星光,海面上,一片灯火在孙纯的视线里越变越大。
马源和杜昔最终没有登上快艇。杜昔把在岛上买的救生衣和防风镜交给孙纯,拉上骂骂咧咧的马源,恋恋不舍地走了。
摩托艇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缓缓停在了木船旁。陈清麻利地把缆绳投上木船,又托举着另外三人爬了上去。
“沉船就在那儿。”顺着陈清手指的方向,一礁兀立,孙纯估计是渔民用来确定位置的“坐标”。
“水鬼”粟海强走向围在一起的雇主,姓黄的中年人跟在后面。孙纯此次纯是“游客”的性质,没人招呼他,他也不想去讨没趣,独自找个僻静处坐下。倒是陈清,也是没事人的样子,笑嘻嘻和他坐到一起。
万籁俱寂,只是暗流涌动,轻轻拍打着船体,孙纯摇摆身体,竟生出一丝困意。他生怕自己睡过去,就努力睁大眼睛,四处打量着。这时才注意到,沉船“坐标”附近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岛礁,竟是一个不错的避风港口,海下的古船很可能是在遇上恶劣天气试图停泊时触礁而沉,他心里这样判断着。
李清又点上枝烟,惬意地伸直双腿,好说好动的小伙子这时却沉默起来。
“没出去打工前,也在这里打鱼吗?”许是怕睡着了,孙纯没话找话。
“我读不好书,初中没念完就和我爸出海了。这条沉船就是我爸他们发现的。”
“怎么发现的呢?”孙纯好奇地问。
“镇上渔业公司全是大马力的机动拖网船,拖网特大,能把海底泥沙里的蟹和贝壳捞上来。有几次在这一带都有瓷片刮进拖网里,我爸他们几个就上了心。后来自己驾船出来,先是撒网捞,什么也没捞着,就用铁耙子在海底来回瞎勾。嘿,结果真又勾上瓷片来。派了个水性好的下去看,就看见这条船。我爸他们就雇了粟大哥来,已经出来看过几回了。”
孙纯无语回答,抬眼看向人群,却见“水鬼”粟海强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穿好潜水服向他走来。
粟海强毫不在意所有人诧异的目光,趴到孙纯耳边轻声说:“孙先生,我看过您的节目,知道您这样的大名人不会骗我。可是我们广西有不少人越界捕捞时,被越南海军抓住,交钱才能赎得回来,更别说去他们那儿打捞沉船了。咱们国内的沉船多了去了,冒那风险干嘛?您要在国内办公司,我肯定去给您打工。您这种有背景的人,出了事也不怕。”
说完,“水鬼”转身回到船边,背上压缩气瓶,戴上面镜,独自翻进海里。
孙纯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几天来的种种疑问瞬间有了答案:这看上去有些猥琐的汉子,竟有如此心机!不动声色地引领他见识了国内盗捞、贩卖的全过程,就是诱他投身到这暴利的违法行业当中。
公平地说,孙纯算不上道德严谨的人。否则他就不会收受马源的贿赂,把节目中的关键内容提前透露给这不法商人,更不会把马源叫到这里来,临时充当一回文物贩子。可这并不意味他为了自身利益,去做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情。他和霍远阁决定在国外海域打捞沉船,甚至计划把部分打捞的文物无偿捐给国家,就是他的道德底线。
孙纯脑海中波涛汹涌的时候,船上的空气渐渐紧张起来,连李清也抛下孙纯,挤到人群中,趴到船舷上紧盯着漆黑的海面。
时间仿佛也同空气一起凝固,孙纯放下心事,也不时地看向手表的指针。十几分钟时间宛如几个小时般漫长,船上的众人逐渐焦躁起来,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海面“泼剌”一声划开,“水鬼”冒出头来,船边的人们七手八脚把他拉了上来。
粟海强摘下面镜,大大地喘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操!船太斜了,一多半都埋在泥里,弄不开船舱……是条小船,也就十几米长……下去两个人,拿上家伙,我一个人不行。”
早先协助粟海强的两个年轻人不待别人吩咐,立刻脱掉衣服,只剩下一条游泳短裤,看来是早就有了准备。
粟海强抽了一枝烟,再次翻入海时,两个小伙子在腰里拴上铅块,嘴里含一根塑料管,一前一后跳入水中。摇摇晃晃的甲板上,分不出颜色的塑料管零乱地绞在一起,迅速没入水中。
孙纯惊讶得跳了起来,他从来不曾想过如此简陋的潜水打捞。作为一个优秀的潜水员,他深知水流和黑暗的可怕。他走上几步,一把从人群中拉出李清,“太危险了!他们这样会上不来的!”
“没事的,孙大哥。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这样干过。”李清嘻嘻哈哈地把他推后了几步,重又回到船舷。
“如果他们打不开怎么办?”孙纯低声问李清。
“炸呗。”年轻人轻松地回答,“船舱里一堆炸药和呢。”
见孙纯目瞪口呆的样子,李清笑着继续解释:“大机船可以安吊机,配上铁抓手什么也能捞出来。我们这船太小,只能用炸药爆破。”
在孙纯又一次被震惊时,木船上一片欢呼声。浮出海面的是那两个年轻人,他们抓住船上顺下海底的一根粗粗的缆绳,船上众人开始吆喝着拉动缆绳,宛如一幅海上的丰收图画。
在孙纯目不转睛地注视下,一个网兜被小心翼翼拉了上来,里面是七八件完整的瓷盘。
船上众人自觉地闪出一块地方,姓黄的中年人走上前,解开网兜,一件件地拿出瓷盘,简单地看了看,就开始用数码相机拍照。
每个瓷盘都拍了三四张,他才把瓷盘重新放回到网兜里。船上一人拿过网兜,从船舷的另一侧把它再次沉入海里。
孙纯想起白天看到的外表斑驳的海捞瓷,这些渔民连最基本的脱泥、脱水、脱盐、去锈和防腐都不懂,更不用说长期保护的一系列技术处理了。这些瓷器如不尽管进行保护,收藏价值将会被大大打了折扣。
“怕海警突然检查,藏入水里安全。”这次不待孙纯发问,李清就主动解释道,“看来东西一般。要是稀罕的,会马上放在摩托艇上转移。”
“过去你们捞上来的都卖给黄先生吗?”孙纯还是忍不住,又一次提出问题。
“他是个中间商。不过价钱还算公道,最近村里很多人都把东西卖他。等会回去后,他就把照片发给真正的买家,然后就是讨价还价了。过去很多是直接在海上卖给台湾人,现在他们给的价太低,就没人卖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