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源看似漫不经心地拿起一件绘有八仙过海图的八方青花瓷瓶,“这件的手艺不错。老板你给个价。”
那中年摊主有些迟疑,听刚才一番话,这位不仅是行家,还是制假造假的老板。可越这样,不更说明他看上的是好东西吗?
“您是专玩这个的,我可不敢骗您。这件可真是海捞瓷,清朝的。您给两千怎么样?”
马源把八方青花瓷瓶递给孙纯,“兄弟,你看看。”
孙纯刚接到手里,那摊主就凑过来,“一方顶十圆,您两位是行家,我这价钱算是最公道不过了。”
在瓷器制造过程中,八方的立件难度相当大,不仅工艺繁复,而且需要工匠多年的实践经验,行话说“一方顶十圆”就是对此而言的。
孙纯颠来倒去地反复查看,海捞瓷和出土瓷器一样,都会形成自然特定的老化状态,胎釉、造形、纹饰、釉彩都表明这是一件清朝雍正年间的青花瓷瓶。
不知是为什么,杜昔和霍远阁、马源都能一两天就混得挺熟,可是在孙纯面前,总是有些拘谨。此时一脸好奇的她明显不敢去打扰孙纯,只是扯着马源的胳膊问,“马大哥,孙董在看什么?”
马源随手拿起一件青花瓷碗,比划着对女孩子传授:“胎为骨,釉为衣,鉴定瓷器首要是看胎釉。可海捞瓷可能在水中沉没了千百年,如果埋在泥沙里,那么它们在出水时的釉面光泽如新;如果散落在船外,被泥沙淘来淘去,出水时的釉面不仅光泽差,而且可能连釉面也被磨掉了。所以鉴定出水的瓷器,肯定有独特的办法,这方面你们老板是老手,我就不行了。”
孙纯总觉得这件瓷瓶有些古怪,可凭肉眼又看不出来,就边从背包里拿出放大镜边说道:“海捞瓷有一条不变的规律:就是器物都曾被贝壳类的海生物所寄生过,只是或多或少而已,无一例外。二是器物在海中被盐水浸泡了千百年之久,用放大镜可以看到器物表面形成的自然均匀的下凹小黑点,这是因海水的化学作用所形成的。”
他看了一眼马源,又瞧瞧一旁有些不耐烦的粟海强,开玩笑地说:“马哥是陆上‘作旧’的行家,现在也有专给海捞瓷‘作旧’的老手。听说他们把贝壳粘到瓷器上,再沉入水下一段日子,也很难判断真伪。”
摊主有些急了,“几位,我这儿可没那些做出来的东西。您说句话,到底要是不要?”
孙纯说这些话的用意是想探探粟海强的反应。几天来这猴一般的“水鬼”既不透露越南沉船的位置,也不明确地表示拒绝。听说了马源是在北京作古玩生意的,立刻就把他们拉进了市里。
孙纯的意念散漫开来,重点是身旁的“水鬼”。这一阵子孙纯胡乱研究,竟发现他的强大意念可以探摸到周围人的精神状态。有点像测谎仪,平静状况下人的脑波平稳,挖空心思编造谎言时,脑波则会不规则地流动。
可这次的考察让孙纯失望了,“水鬼”的精神非常稳定。他暗自叹气准备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瓶时,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把意念浸入瓷瓶,竟“看”到瓷瓶内壁横七竖八的裂痕。这一发现令孙纯既是兴奋又是惊讶。他看到过不少类似的瓷瓶内部存有寄生物,多边是它们幼小时进入到器物里,长大后却爬不出窄小的瓶颈,只得终生待在器物内部。这件青花瓷瓶里不知收留了何等强悍的生物,竟将这胎壁内部折腾得全是“伤痕”,若是它的寿命长久些,没准儿能够破壁而出。
孙纯也不说话,闪身进到屋内,拉着摊主走到窗前,把瓷瓶的瓶口对准了阳光。
摊主睁圆了眼睛,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马源近前抢过瓷瓶,对着阳光看了几眼之后,“哈”地一声大叫出来,也是一副惊喜莫明的样子。
“水鬼”粟海强没有骗他们。当两个年轻人拿出三个箱子,一共22件颜色深浅不一的青绿色瓷盆、瓷碟和瓷碗时,马源已经合身扑上了。
孙纯给出的鉴定,这是元朝三个窑系的日用瓷器:景德镇窑系的影青瓷,有划花碗和葫芦形的小瓶;福建瓷灶窑系的绿釉碟、碗,浙江龙泉窑系的青瓷,有划花碗和青釉盏。没有一个大件,但孙纯觉得比段六爷新收的那批货价值更高。更让他兴奋的是,有两件龙泉的青釉盏,可能是官窑的出品。他心时没底,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货主给22件海捞瓷开出的价格是16万,一件要将近8千块钱了,在这里绝对是很高的价码了。马源在杜昔的帮衬下,一刀一刀往下“砍”着。孙纯听着气闷,自知已经帮不上什么忙,转身出去,在各个摊子上转悠起来。
等他回到这最里侧的小屋时,二十几件瓷器已经装回到箱子里了,马源正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拿钱。一捆显然是银行扎好的十万元钱拆散开来,马源拿回两摞,“数数,这是八万。”
一个年轻人麻利地数着钱,另一个年轻人冲马源陪着笑脸,“大哥,一看您就是这行里顶尖的人物。这堆东西一转手,您就能十倍八倍地赚回来。我们干这个的实在太不容易,要买快艇、买潜水服,最少要十几万,卖的价格真的不能再低了。”
志得意满的马源矜持地点点头,“这我知道。你记个我的手机号,以后再有了好东西,打电话通知我。”
年轻人把号码记在自己手机上,又问道:“大哥有邮箱吗?我以后可以给您把图片发过去。”
看着一脸惊愕的马源,“水鬼”粟海强连忙解释道:“他们兄弟已经做的很大了,专门请了个文物馆的帮他们做鉴定,稀罕的会用数码相机拍下来,然后发到您手里。”
“专业啊,兄弟!”马源的大手拍到年轻人肩膀上。孙纯一旁听得心里感叹:这盗捞的、走私的,如今也是与时俱进啊。
年轻人贪婪地看了几眼马源身上依旧鼓鼓的背包,添了添嘴唇,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大哥,我这儿还有两个大件。您有没有兴趣?”
马源瞟了一眼孙纯,“好啊,拿来呀。只要是好东西,我全要。”
年轻人指指窗外,待马源走到窗口,“您看见对面的寄存处了吧?货就存在那儿。您也可以把东西都在这儿,走的时候再带走。”
他看看马源的表情,补充说:“这是政府开的,安全的很。”
果然是好东西!这次连孙纯都有些心动了,都是元末明初的大件瓷器,一把青花龙纹提梁壶和一只釉里红莲口鱼藻大盘。
“四十万!大哥,这次您可别还价了。”年轻人异常坚决。
马源没有再征求孙纯的意见,他拍了拍挂到胸前的背包,“这里还有22万。我这次就带了这么多,你要是同意就成交。”
十几分钟后,三个人走出寄存处,在一处树荫下停下。“水鬼”粟海强还和两个年轻人待在屋里,谁都明白,这“水鬼”此刻在吃“回扣”。孙纯摆摆手,没接马源递来的香烟,却见杜昔自然地接了一支过来,然后熟练地吐出一个小小的烟圈。
马源亲呢地拍拍女孩儿的肩膀,“谢了妹子,有你砍价,起码让哥哥白赚了三四个小碗。回头到了北京,喜欢哪件就拿走。”
杜昔还是一脸的疑问与好奇,“马大哥,真像那小子说的,能赚个十倍八倍的?”
马源得意地晃悠着脑袋,作了个自认为很牛B的造型,“这是最起码的!要不你大哥这脸还能往哪儿放?”
孙纯给两个兴奋的男女泼了盆冷水,“还是小心点儿,你这些可都是国家二级和三级文物,别惹出麻烦。”
接着他又慢悠悠地补了两句:“那两件龙泉的青釉盏别出手,可能是官窑的。两个大件最好也先放几年,我看海捞瓷的牛市还没到呢。”
三年后,孙纯的话得到验证,在当年北京一家拍卖行的“海捞瓷”专场拍卖会上,青花龙纹提梁壶和釉里红莲口鱼藻盘,分别以660万元和780万元人民币拍出,马源一时成为风头人物。
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