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新生入院日都是十分热闹的,从山腰放眼向下望去,便能看到院中无数的白衣飘飘。
有些师妹自小营养富足,蹦蹦跳跳便显得十分喜人。
有些则腿长腰细,脸蛋粉白,眉心还爱画个金灿灿的仙纹,美轮美奂。
季忧站在山腰上,严肃观之,道心通明。
看看又没有事,长得那么圆润本就是为了给人看的不是。
这批入院的学子都是些新人,也不认得自己的容貌,总不会传出什么季忧站在山腰,猥琐观看师妹这般的流言蜚语,又被某些热心的山外行走记录在案,流传到某人的耳朵里。
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就在一阵张望之间微微僵住。
此时的登仙白玉台上,一位白衣飘飘的男子迈步而来,身负七剑,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表情淡淡的样子满外院溜达,见到臀儿丰润的学妹就上去搭话。
“师妹,你才入院,可曾找到自己的袇
房,需要师兄帮助吗”
“啊,你……一人七剑你是……”
“嘘,师妹无需多言,我此番来外院闲逛,一眼便觉得师妹颇为合我眼缘。”
“白如龙,我xxx!”
眼见着面前的师妹目光盈盈,白如龙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后背窜了上来,但却没有窜到脑袋,反而窜向了胸口。
那还不是心脏的位置,而是他装着钱袋子的位置……
此番喧嚣一直持续到傍晚,夜色开始徐徐涌来。
悟道场已经有了不少的学子正在端坐悟道,尝试着感应天书,便听到一阵惨叫从不远处的密林之中传出。
不过更加喧嚣的是神道至白玉台这段路,因为自日落之时开始,此处便有各种珠围翠绕的轿子纷至而来。
此时,盛京城中的酒楼之上人声鼎沸,推杯换盏之间歌舞翩翩,映的长街之上灯火通明。
崇王府长乐郡主、云州陆清秋、还有其他京中贵胄,全都聚集在鸿鼎楼的二楼。
酒楼二层早在申时便已经提前清空,原本的方桌改成了长桌,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无数,以灵草仙苗酿制的灵酒还未开封,但酒香之气已经隐隐开始发散。
受邀而至的天书院学子陆续登楼而来,随后拱手寒暄,笑脸盈盈。
“据说往年的学子都是被请入崇王府吃的”
“今年不同了,据说这宴席是云州的陆小姐与长乐郡主联手做东。”
“这云州陆家和崇王府有故交”
“这倒是没有,只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罢了,长乐郡主一开始似乎也不愿与陆清秋联合宴请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便答应了……”
“这倒是的稀奇。”
陆家远在云州,与盛京相隔千里,这崇王府与他们也只是有些灵石生意上的来往,又不是家族相互绑定。
若说此番宴会是为了多结交些天书院学子,可两人并不是同一阵营,便让人觉得别扭。
这倒是算是云州陆家的橄榄枝还是该承崇王府的情
众人窃窃私语一番,有些琢磨不透这大排宴宴的目的,随后便看到了方锦程、濮阳兴白衣飘飘地登楼而来,心说这也无需多想了。
因为无论是承情陆家还是崇王府,这都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事情。
毕竟这场宴席的主角该是方锦程和濮阳兴才对,他们毕竟都是内院名额的争夺者。
濮阳家与陆家一样,也是来自于云州,陆家这些年为了生意,四处结交,这宴席肯定是要通过濮阳兴与濮阳家交好的。
至于那方锦程,就更甚了。
他已经聚了三道灵光,进度远比濮阳业和陆含烟更快,入内院的几率是最大的。
这样的人放在崇王府与陆家的眼中,都是要拉拢联合的不二人选。
当然,陆含烟也属其列,但她毕竟生来就是陆家人,自然不需要考虑这些。
“陆小姐,还请上座。”
“长乐郡主客气了,还是您请吧,我坐旁边便是。”
寒暄一阵之后,长乐郡主落于主座,陆清秋则在她左侧。
他们二人因为大夏新政和妖族灵石流入九州的事,受家中所托见过一面,本不该生疏。
但这次再见,两人却都有种莫名的回避的感觉。
此时,濮阳兴、方锦程被安排在长桌对面偏向中间的位置,而陆含烟则与自家阿姐并肩坐于一起。
然后就是向芙、刘建安与丛艺这三位自丰州而来的子弟。
青云天下的阶层等级向来都是泾渭分明的。
民不如官,官不如仙。
所以,尽管他们三人都是出自官宦世家,从小也算是锦衣玉食,可在这世家子弟满座的场合仍显得有些局促。
他们修为不算顶尖,背景也可以算做没有,但却被安排在了紧邻濮阳兴与方锦程的位置。
而后,才是那些从各州郡而来的凝华境弟子。
窦尚书之子窦远空也在其列,落座后看向
桌备受关注的三位学子:“濮阳公子、方公子和陆小姐,三位入院之后,可曾去尝试感应天书”
“试过了。”
“结果如何”
方锦程看了一眼濮阳业与陆含烟,嘴角轻轻扬起:“似是有所感悟,看来我与这天书还是有缘分的。”
窦远空张了张嘴巴:“才第一日感应便能有所感悟”
“模糊了一些,还抓不太到,但就像窦兄所言,这还仅是第一日,我倒是并不着急。”
方锦程本就是推迟了一年才入院的,本身就已经聚集了三道玄光,感悟能力自然是濮阳业与陆含烟所不能比的。
而天书院外院之中一直都流传着一个说法,便是感悟了天书就算是一只脚迈入了内院的大门。
虽然天书院并没有感悟天书才可入内院的要求,但千百年间其实从无例外。
“方公子今年对入内院,很有信心”
“以我如今的修为,自然无人能够阻我。”
濮阳业此时忍不住开口:“我倒有些跃跃欲试,想要与方兄一较高下。”
方锦程端起酒杯,目光有些锋锐地开口:“你该推迟入院才对,届时做我师弟,若能入内院,我还可引荐你入长生殿做长老亲传。”
闻听此言,陪席而坐的世家子全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句话说的彬彬有礼,但实际上却是霸气十足。
推迟入院,便是要叫其他人避开他的锋芒,而后面那句话所显露的则是他们方家在天书院的关系。
因为在场不少人都知道,方锦程家中太爷如今是长生殿的一位长老,他两位堂兄如今也在长生殿,其实根基很深。
席间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转头看向了长乐郡主赵云悦及云州的陆大小姐。
在他们看来,此番必然要抛出橄榄枝什么的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一直顺着楼梯看去。
于是也有些人,开始顺着楼梯看去。
便在此时,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
身穿白衣的季忧迈步上楼,固定住了此间的目光。
楼上悄然寂静,以赵云悦与陆清秋为首,看他许久,无人说话。
“不好意思,有些私事,来迟了。”
季忧抱拳拱手,左右观察,便寻了右侧靠近丰州弟子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方才带着白如龙去了一下城西的银号,取了他这个月的生活费,所以才晚了一些,此时拿起筷子。
来晚了,是不是应该自罚两碟
这一桌人里能认得出他样子的也只有这些京中世家子,以及丰州今年的新生。
除此之外,许多人对他都是只闻其名而不知其貌。
所以席上还是能看到一些茫然四顾的眼神的,此时忍不住相互对视。
赵云悦和陆清秋此刻端着酒杯,忍不住红唇微抿。
季忧以招生为名随曹劲松回了发丰州,税奉收缴开始之后便便回了院,之后就一直在内院之中,鲜少出来。
所以就连陆清秋,此刻也是第一次见他。
天书院内院弟子,二十一岁的通玄境。
剑斩融道高手,回来时已是丰州大地上唯——个本土世家的家主……
两人看他伸手捡起筷子,表情不禁有些恍惚。
向芙此刻也在凝视季忧,随后又看了一眼赵云悦和陆清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因为招生那日她曾听刘刺史的说过,天书院秋斗之后,很多女子都想为他生生不息,其中也包括今日做东的两位,但均未得到回应。
正在此时,陆清秋伏在妹妹耳边:“这是同门师兄,去敬杯酒。”
陆含烟张张嘴,抬眼看了看季忧,虽不知为何,但还是依照姐姐的吩咐起身端杯:“云州陆含烟,今年新入院的学子,是陆清秋的妹妹,在此见过师兄。”
“见过师妹。”
季忧端起酒杯饮下,心说连妹妹都这么大了。
赵云悦此时也端起酒杯,眼眸冷冷地看着
他:“公子这百般邀约都不得见的贵人,如今能在此偶遇,真是云悦的荣幸,云悦在此敬公子一杯,还请公子赏脸。”
长乐郡主出身于皇室宗亲,和陆清秋这种灵石世家的心性还不太一样。
就好像她向季忧寄信时夹带的只是钗子,而陆清秋却敢把穿过的肚兜寄给季忧一样,骨子里还是更保守一些的。
所以在京中到处传言季忧没有回应给她之后,她心中始终是存有怨恨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得知陆清秋要请季忧赴宴的时候,她才一定要跟来见他一面。
季忧此时仰头看了她一眼,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讽刺。
这讽刺应该是来源于当初她想与自己结下姻亲,但是自己并未回信的那件事。
红颜祸水……
季忧不留情面地在心中贬低了自己,但随后眉心微皱,又觉得谈不上这四个字。
他与这长乐郡主本就没见过几次,说是因为长得好看而招蜂引蝶不太合逻辑,倒还不如说是因为自己入了内院,建了世家,练了梆硬的身体,或者说是外院一直在传的所谓传代体
青云天下姻亲似乎都是这般,永远都是为了利益而结成的。
什么先天种马圣体……
不过既然这席是人家请的,倒也不该驳了人家的面子,于是端起了酒杯回敬。
与此同时,四周围那些新入院的学子,除却了丰州的三人之外,所有人的眼神之中都浮现出一丝茫然。
先前他们觉得濮阳兴和方锦程才是这场宴席的主角,但这长乐郡主与陆家小姐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此人来了之后,先是陆家小姐让妹妹敬酒,随后就是长乐郡主亲自敬酒,如众星捧月一般,叫人错愕。
众人此时忽然察觉到,虽然这次宴请的主角看似是方锦程与濮阳兴,但实际上却是此人。
所以无论是联合办这酒宴也好,先前陆清秋与长乐郡主走神也好,都是因为在等此人。
“这应该是咱们天书院的一位内院师兄……”
“怪不得,原来是内院师兄。”
新入院学子此时窃窃私语,不仅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以云州陆家,和长乐郡主的身份而言,做出此等连翻敬酒的态度,这定然是一位内院师兄了。
而方锦程听着两边的耳语,眉心则忍不住微微皱紧。
世家子弟的宴席之上出现内院弟子,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他昨日来盛京时便经家中介绍而结识了几位。
可他觉得既然此次酒宴的主角是自己,便觉得此人不该如此喧宾夺主才是。
另外,他觉得陆清秋与长乐郡主的举动也不对。
这内院师兄前来赴宴,必定是平日便与你们交好,何至于在此等宴席之上你一杯我一杯,冷落了客人。
而与他截然不同的,便是那位濮阳兴。
他也是通过云家大小姐和长乐郡主的态度,确认了此人是内院师兄,但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要趁此时机结识一番。
“云州濮阳兴,刚刚入院,下三境圆满修为,在此见过师兄,不知师兄名讳”
季忧转头看向他,酒杯悬停于空中:“丰州季忧。”
濮阳兴闻声一怔,随后的双瞳骤然紧缩,心中狂颤了一下。
而方锦程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随后豁然直腰,与其他学子一道将目光朝此处望来,眼神中一片惊愕。
天书院内院弟子,这的确是个会令人高看一眼的称号。
天书院内院弟子张三。
天书院内院弟子李四。
不管是什么样的名讳,带上这般的前缀就足够让人只晓他的不凡。
因为不管在哪座仙宗,能入内院者皆是天骄。
可总有一些名字,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前缀,只需要单单一个名讳,便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季忧,便是其中之一。
乡野私修入院,打断楚家次子手骨,夜城山连斩十八名通玄,越境剑杀融道,建立丰州
第一个世家。
这样的名字,根本不需要带上天书院内院弟子七个字。
可这,似乎与他们想象的很有出入。
因为他们觉得这季忧怎么也该是青面獠牙,一言不和就要拔剑的形象,要么就是阴沉冷酷,才能如此杀人如麻。
却不知道他会儒雅的如书生一般,人畜无害。
陆含烟怔了许久,此时转头看向陆清秋:“阿姐”
陆清秋看着她:“你白日所说的天才,与他相比又如何”
陆含烟忽然明白刚才为何要敬酒了,立刻起身再次端起酒杯:“师兄,请教我该如何感应天书!”
话音落下,所有新入院的弟子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并屏住了呼吸,就连方锦程与濮阳业也是如此。
没错,天书,这才是目的。
声望也好,威名也好,听上去如赫赫风雷,但与他们其实关联不大。
而唯一有关联的,就是他是去年唯一一个感应了天书的人!
此时的季忧轻轻抬头,看了陆含烟和陆清秋一眼,心说果然,这天底下除了我如龙兄,就没有白请的客。
他将筷子轻轻放下:“感应天书一事,需要往高处而寻。”
“师兄,我该如何往高处而寻,又要寻到何处,那是一抹什么样的微光”
陆含烟眼眸轻眨,目光盈盈。
在场的诸位都是的世家子弟,对于往高处而寻,可见一抹微光这件事其实早已知晓。
但古往今来所有人都这么说,却没有任何细节,陆家二小姐此番询问,便是为了想知道细节。
季忧沉默了一下,思索了半晌之后开口:“我只知道要尽量往高处去寻,再往后……就不知道。”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忍不住愕然。
未等陆含烟开口,方锦程就已经率先皱起了眉头:“师兄本怎么会不知道”
“确实是不知道了。”
“这……”
场间弟子不禁面面相觑,神色在短暂的瞬间就有了好几番变换。
感应了天书的人说自己不知道怎么感应天书这谁能相信。
于是众人思来想去,便觉得是他出于私心而不想说罢了。
而方锦程则是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此刻也是失了兴致,心说不想说就说不想说,又何必要卖个关子。
他的太爷本身便是天书院的长老,关于感悟天书一事他大概知道一些细节,倒也不稀罕他的指点。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大家的兴致倒是忽然减弱了不少,说话声音也不多了。
“烧鹅还挺好吃的……”
“酒也不错。”
“炸灵豆火候极佳,配这坛灵酒再合适不过……”
陆清秋此时盯着季忧看了许久,眼神有些
奇怪。
因为以她对季忧的了解,她不觉得季忧是会藏私的人。
而且他已经入了内院,与外院弟子之间又不存在竞争,就算真的传授对他也没有什么坏处。
是不是要收费
亥时三刻,偌大的酒坛已空,此时的鸿鼎楼外,忽然开始有雷声隆隆。
有靠窗学子推开窗,便见到有落雨从天际而来,飘飘洒洒。
最近这几日,青云天下雨水颇多,经常白日里是还艳阳高照,但一入夜就阴了天。
眼见着宴席吃的也差不多了,于是众人纷纷离席,向着酒楼外走去。
季忧此时也从座位之上起身打算下楼,但还未踏出,就被陆含烟在身后叫住。
“师兄,且慢。”
季忧转头看向了陆含烟:“怎么了师妹”
陆含烟抿了下嘴角,抱拳拱手地向前探身:“师兄已经入了内院,无需再争抢一个名额,所以关于如何感应天书一事,希望师兄可
以传授。”
她知道方锦程冲通玄的进度要比自己快不少,再加上家中长辈还在天书院内任职,自然是心急的。
此刻,长乐郡主、窦远空还有其他一些京中子弟也忍不住停步,随后转头看来。
他们也觉得季忧是不想说,可没想到这陆家二小姐性格如此之直,不但旧事重提,还知道把季忧不想说的事给挑破了。
赵云悦本就对季忧有所怨恨,此时不禁轻扬嘴角,想看看他到底会如何作答。
陆清秋此时忍不住看向妹妹,脸上带着责怪:“含烟,你知不知道你如此说话十分无礼。”
“可是阿姐……”
陆清秋打断了她的话:“就算季公子会,又凭什么要教你你又不是他妻妹,就凭你这一番空口白牙的求教”
赵云悦转头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云州大小姐,心说这话里话外怎么还有藏私
陆含烟眼前一亮,顿时反应了过来:“师兄若肯传授,含烟定有厚报,一定不会让师兄失望。”
“我若是知道,一定不会不说。”
季忧看向陆清秋:“你阿姐知道我十分喜欢银子,可我现在连银子都没提,就代表我真不知道。”
陆含烟眉心微皱,还是不相信:“师兄明明感应过天书,又怎会不知”
窦远空平日就看不惯季忧,奈何又打不过,此时不禁帮腔:“季兄如此藏私便没有意思了,你们都是同门弟子,有何不能说的”
季忧转头看他一眼,嘴角轻扬:“怎么着,活腻了”
窦远空眯起眼睛:“那倒是没有。”
“其实我就算说了,对你们来说也没用,因为这个方法并不适用于别人,你不如去请教一下其他的内院弟子。”
“这是为何”
“因为那一夜,不是我感应了天书,是天书来感应了我。”
话音落下,陆清秋瞬间怔住,陆含烟也粉唇微张。
至于等着看他如何拙劣搪塞陆家姐妹的赵云悦,此刻则忍不住转头看来,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