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统治的疆域横跨数个州,梧南盆地只是其北部的一块而已。
但这个大势力本身并不强,它只是被那些大修士视作某种共识的最终形式,成为了帮大修士统治其下疆域、寻找利益最大公约数的平台。
仙盟之所以有权力,不是因为它本身天然的存在某种强权,只是它容纳了旗下的强权。
仙盟中,并没有金丹以上的存在,又因为新法紫府的特殊性,紫府大修和金丹真人在仙盟中的绝对地位差距不算太大——至少没有紫府和筑基之间的差距大。
曾经,面对袁正举开着神通做司机,带劫修追杀的局面,王玉楼单靠遁速就跑出了胜利。
仙盟治下紫府和金丹的利益博弈也如此,紫府们只因为够棘手,便能收获位列群仙台的捅蘸价值。
毕竟,如果一个新法紫府愿意折腾,隔些年就要挨次雷劈的金丹真人们只会在疲于奔命的过程中消耗那宝贵的时间。
因此,如周缚蛟这般的紫府大修,无论是在红灯照,还是在仙盟中,都是有地位、有待遇的响当当的大修士。
但.老周如今的情况又特殊了些。
作为一个出身于修仙界顶级家族的嫡女,周映曦的一生都充满了大家族子弟的特点,年少就早早练气,在起跑线上便获得了先机。
同样是十几岁,王玉楼还在苦哈哈的引气,每天想多修炼片刻都不可得,但周映曦却已经练气有成。
很多散修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红灯照内门弟子名额,她更是轻易就拿到,未来成为筑基后,还会直接晋升真传。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缚蛟真人给她带来的,有这位周氏的老祖宗在,周映曦拥有着毫不费力便能在旷野上奔跑的人生。
然而,老周的洞天,塌了。
很多事开始变得不一样,周映曦曾经熟悉的红灯照紫府家族嫡脉们,看向她的眼神开始带着某种怪异。
周映曦清楚,那些人看的不是自己,而是渐渐日落西山的周氏。
不过,每一个紫府都不是蠢物,周缚蛟更是豪杰中的豪杰,枭雄中的枭雄。
洞天塌了后,他反而成为了红灯照中最有影响力的紫府——其他大修士都窝在洞天里修行,只有他天天在外活动,可不就成为最有影响力的紫府了吗?
借着缚蛟真人这些年的活跃,周氏反而在诸多人的冷眼旁观中扶摇直上。
仅仅十几年的时间,嫡脉的筑基便多了七位,周映曦也修到了练气巅峰,只差打磨修为到圆满便可筑基。
但越是如此,她心中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缚蛟真人拜师莽象,看似为家族谋得了未来他走后的安稳,但自己又真的能顺利成为紫府吗?
不是每一个修仙者都有成仙作祖的宏伟目标,周映曦清楚,自己对修行的渴望远远没那么高,这或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想要得到什么都太容易。
但总归,单就内心的想法而言,对于成为旋涡的中心,周映曦是有些抗拒的。
可命运平等的拷问着每一个不坚定的灵魂,周映曦再想拒绝成为风暴的中心,也无法推脱家族的责任和老祖的器重。
做不到也不能做。
大家族的弟子,明白的第一个道理,是忍耐,明白的第二个道理,是拿了家族的未来要还。
享受了家族和老祖的庇护,周映曦没有不还的资格,因而,她只能愧对王玉楼这位朋友了。
不得真逍遥,便不算出了苦海。
周缚蛟面对洞天崩塌的倒霉事无能为力,周映曦面对家族的安排无能为力,都是苦海的具象化。
想到这里,周映曦从静室中起身。
她现在住在执宝真人府的后院,而且,住的还是最豪奢的。
此地,本是仙盟为西海执宝真人准备的修行之所。
但周缚蛟已经不再需要修行了,她的那位老祖每天都躺在水中,只为以水元滋养蛟尸。
似是为体现对周映曦的器重,老祖便把仙盟给自己准备的修行之所让给了周映曦。
纱帐外,正在看画本的翠果见小姐出来了,赶忙收起画本起身。
“小姐,今天的仪式不复杂,不必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十几年过去,翠果也长大了,修为到了引气九层,距离突破练气已经不远,但在自家小姐面前,她依然像当初那个小丫头般贴心。
周映曦和王玉楼的成婚仪式,邀请了西海仙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仪式本身并不复杂。
周缚蛟不相信仪式,王玉楼也不在意仪式。
这两位,一个是她的老祖,一个是她未来的相公,周映曦只得看着这两个人的态度,强撑着装出副不在意的样子——这样才像个有气魄的修行者。
没人知道或者可以定义什么样的修仙者才是最厉害的修仙者,但大家都在努力的接近自己心中的样子。
表现在周缚蛟身上,便是向死而生的决绝,不能让生命如此草率的消逝,为了能续上道途,哪怕投身于旧日的仇敌身下为奴也在所不惜。
表现在王玉楼身上,便是藏锋隐慧的坚韧,不能让真实的自己轻易的展露,为了能走的更远些,哪怕受再大的屈辱也要忍下去。
紫府家族们教自家弟子的第一课是忍耐,王氏没有那种高度,但王玉楼也阴差阳错的踏上了同一条路,那条,正确的路。
不忍,天地间的既得利益者凭什么给你机会?
凭你天赋好吗?
算了吧,靠天赋的古法已经被时代淘汰,天纵之资的大修者们站在天地的顶点,废掉了那条属于天才们的逆袭之路。
“我唤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周映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翠果知道,这是自家小姐心情不好的表现。
她隐隐约约能明白,这些年来周家内日渐诡异的氛围,都是因老祖而起,但她只是个小侍女,做不了什么。
因而,她故作欢快的回答,只希望小姐的心情可以好些。
“准备好了,到时候,那王玉楼肯定很喜欢。”
漂亮的桃花眼动了动,周映曦郑重叮嘱道。
“不要叫王玉楼,以后要叫姑爷,准备好了便可,走吧,随我到仙城中转转。”
“小姐,这时候出去,会不会耽误下午的大事?”
“耽误什么,仪式就是个过场,你不懂。”
“嘿嘿,翠果其实明白,不就是老祖想要借此收.嗯,翠果又说多了。”
“无妨,老祖不会在意你一个小侍女说了什么。”
主仆二人一路从执宝真人府的后门出来,刚出门,便撞上了正在后门外,和一位明月夜女修纠缠亲热的周方明。
“映曦,你怎么来了?”
见周映曦忽然从后门出来,周方明尴尬的松开了怀中的明月夜女修,手足无措的打起了招呼。
他虽然是筑基,但筑基时已经一百四十多岁,要是不是缚蛟真人一力推动,他不可能获得家族的资源倾斜。
相比于前途远大的周映曦,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周方明才是周家的代表,望之不似卓梁的周梁卓甚至是周家的栋梁。
“嗯,出来逛逛。”对这位族中长辈点了点头,周映曦便带着翠果离开了。
周方明见周映曦走远,又淫笑着搂住了明月夜的女修。
“五十枚灵石不少了,你们一年才能有多少进项,这笔灵石我直接给你,不过明月夜,都是你的。”
“不行,周公子,人家还是小姑娘的。”明月夜的女修装作害羞的模样,毫无心理负担的扯起了蛋。
是不是小姑娘,月华宗自有秘法,就是生过十八胎的九十岁老太太也能成为‘小姑娘’。
听到怀中美人媚惑入骨的话,周方明顿时眼睛一亮,他咽了咽口水,道。
“那就五十五,六十,六十总可以了吧?”
“他怎么能那样,在执宝真人府的门口行那般事,过分!”
翠果跟在小姐的身侧,愤愤不平的说道。
周映曦没有回答,很多事,她没法说、没有资格说。
缚蛟真人的洞天不是一日间塌的,整个过程持续了很多年。
那些年中,周缚蛟忙于挽救洞天,完全没心思管理族中的后辈。
因而,周梁卓、周方明等几代人,才会那么不像样子。
“走吧,吃驴肉馆去,翠果,你以前替我去知味坊取餐,每次都那么贵,我还以为你偷偷拿了点,现在,我.”
“啊?小姐?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听到周映曦的话,翠果的天都快塌了,她最多就是馋嘴先吃了两口,怎么可能贪灵石?
“没有没有,我昨天才知道,西海仙城的知味坊大掌柜吃里扒外,我多给的灵石,都被那掌柜给贪了。”
周映曦笑着解释道。
“小姐,你是说那掌柜的故意多收我灵石,然后贪了?”
“对。”
翠果顿时就急了。
“那赶紧把她抓起来啊,多收咱们的灵石她必须退!”
点了点翠果的脸,看着翠果那生动的表情,周映曦能感到自己的心情好了些。
“已经退了,你那位姑爷是个厉害的人,以后,你要像敬重我一般敬重他。”
“和他有什么关系?”翠果不解。
周映曦笑了笑,没有解释,而是拉着翠果走进了一家首饰店。
天生丽质的她,向来不喜欢这些繁杂的东西,但王玉楼的那位林师姐漂亮的厉害,还忒会打扮,哎。
做道侣难,做厉害修士的道侣更难,做厉害修士多名道侣中的一个更是难上加难。
而王玉楼,就是那种顶厉害的修士。
王玉楼修为不高,但那是相比于老登们,同龄人中,王玉楼已经是天骄中的天骄了。
如此倒也罢了,王玉楼最与众不同的一点,便是其身上的神秘色彩,周映曦非常确定,自己从未看懂过王玉楼。
他很少显露真实的心绪,好像生怕显露出来,就会有什么后果似得。
十几年前如此,如今也如此。
明明是个盛年的修士,但活的如同小老头一般。
周映曦想到,或许,这种沉稳与涵养,也是帮王玉楼一步步顺利走到今天的原因之一吧。
翠果只看见自家小姐动也不动的拿着只淡紫色的手镯,看的认真,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依依不舍的放下。
“走吧,吃饭去。”
追上自家小姐的脚步,翠果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姐,你不买吗?”
周家人现在有种特殊的症状,就是那种明明看起来正常,但心中却悲苦的厉害,有时甚至会莫名的陷入一种苦涩的沉寂。
他们这些周家的侍从、侍女们,也被这种症状感染,伺候的很小心。
“没什么好买的。”
听了周映曦的话,翠果只当她又发病了,没敢多说,寻思等会儿到了知味坊,多点一盘驴肠头。
其实,周映曦哪是什么心病,她只是做不到像周缚蛟那般不在意,像王玉楼那般视若寻常罢了。
成婚,一生相伴的道侣。
成道,借王玉楼的道基成自己的紫府。
成全,老祖的安排其实成全了她的愿望。
但当这三件事搅在一起后,周映曦自知,自己很难应对过来。
她没有准备好,她不想如此快,她不想如此草率。
但周缚蛟等不及了,没人敢问自家老祖他还能活多少年,便是周缚蛟最宠的后辈也不敢问。
所以,周映曦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老祖的法旨,和自己心中本就另眼相看的王玉楼,如此草率的成婚。
带着翠果,周映曦也不急,慢慢的从北城走到了南城,西海仙城知味坊便在南城。
但在知味坊门口的不远处,她却忽然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翠果没注意到,还不小心撞到了自家小姐的背。
“啊疼!”
“嘘”周映曦躲在墙边,低声道。
狐疑的翠果揉着前额,顺自家小姐的目光看去,却见王玉楼正和几位修仙者站在知味坊门口寒暄。
映曦道友的目光是含蓄的,而翠果就不懂藏自己的视线了,差不多她打量的第一时间,王玉楼和另一位皮肤黝黑、身穿破旧法器甲衣的修士就看了过来。
“郑叔稍待,我去去就来。”玉楼收回目光,对郑彦道。
“玉楼自便即可,哈哈哈。”
王玉楼叫声郑叔,郑彦也就听听,完全不敢拿一丝一毫的筑基架子。
近的说,王玉楼是王氏下一代的领袖人物,未来是他的领导。
远的说,王玉楼马上要迎娶周家女,成为红灯照真传,属于他一辈子都达到不了的成就。
王玉楼喊得郑叔是礼节,如果郑彦真敢以长辈、前辈的姿态自居,他也成就不了筑基。
大族能把周方明、周梁卓之流培养为筑基,但对于散修而言,稍微驽钝晦涩点的,连练气都不一定能成。
见玉楼走向自己,周映曦也不躲了,她款款上前,拉住了玉楼主动伸出的手。
‘娘子,陪我演上一场如何?’
玉楼面色带笑的传音道,毕竟任谁看到了佳人都会心情愉悦,单就风姿和气质上,映曦道友还是很能打的。
在王玉楼的带领下,周映曦随他一起,走向那些适才与他相谈的人,她甚至还笑着对那些人微微点头。
郑彦虽看不到周映曦的面容,但依然从那双明媚的桃花眼的变动与颔首的动作中,看名了周映曦的意思,也赶忙点头回礼。
‘相公有命,映曦怎敢不从?’
拉着还没过门的道侣站到郑彦身前,玉楼简单介绍后,便带着郑彦和他手下的狩妖散修们,入了知味坊的二楼。
今天,属于王玉楼请客,王荣文作陪,王荣川侍奉,王氏外姓筑基郑彦为主宾,他手下的狩妖修士则负责坐一边白吃白喝。
“郑前辈,狩妖,是仙盟千年、万年的大计,但你我都清楚,仙盟的大计和我们这些小修士没什么关系。
深入西海参与狩妖,无非是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战功,一样,是妖兽的材料。
前者,可以换来修行的法门,以及战功庭内的诸多宝贝,后者,可以换来修行的资粮。
但狩妖总归是危险的,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冒险,修仙这么多年,从未主动和人或妖斗法。”
郑彦心道,你是不喜欢冒险,你有王氏的庇护,有未来周家的庇护,你也不需要冒险。
但我为什么不和你一样在家族的庇护下修行,是我不喜欢吗?
“玉楼说的对啊,狩妖确实危险,但我们这些散修没什么路子,能入王家已经是我们最好的路子之一了。
像我老郑,空活了上百年,除了狩妖什么都不会,就是想要有所改变也难。”郑彦道。
王家这类仙盟统治的末梢,充当的是宗门和散修之间缓冲带的作用,筑基修为的郑彦加入王氏,可以用更低的代价补齐自身的不足,能获得一定的组织支持的同时,承担的义务也比加入宗门小很多。
所以,加入王氏不是什么牛马选择,散修们拎得清自己的上限在哪,不会妄想加入宗门成就紫府这种春秋大梦。
“改变的机会就是现在,我和映曦成婚是缚蛟真人的安排,你也清楚,如今西海有缚蛟真人、海阔真人两位红灯照的真人。
仙盟在西海,也就三位真人啊”
王玉楼一边引导话题,一边给周映曦夹了块驴肠头。
看着那驴肠头,周映曦心中恼火的厉害——我可是正经的大美女,怎么能吃驴肠头呢?
越想越气的她,当即就掐了把王玉楼的大腿。
疼的厉害,但玉楼的表情管理依然没有丝毫的失控。
他也明白,自己这是一片赤诚之心全喂给了驴肝肺。
不,傻驴吃了草料还知道叫两声,周映曦得了肠头还拧玉楼大胯一把。
她这还不如驴呢!
“玉楼,你的意思是?”
面前全是平时不舍得吃的菜,但郑彦完全没有吃的心思,玉楼没有画饼,但却抛出了一个他这类散修,平时想都想不到的问题。
是啊,仙盟在西海就三位真人,如今两位都是红灯照的,这怎么可能是意外和偶然。
信息在修仙界是无价的,成为紫府的信息被完全垄断便是一个例子,而王玉楼作为莽象一脉的弟子,接触到的信息是郑彦这类筑基完全无法想象的。
郑彦这类散修筑基,能真正看懂仙盟平时的法诏和规则,已经是不错的了。
可王玉楼指出周缚蛟和李海阔上任西海的不寻常之处,便是顶关键的内幕消息。
或许这类比较容易被发现蛛丝马迹的内幕消息未来也会被人注意到,但玉楼此时指出,对郑彦而言可谓拨云见日。
可云开了,日也见了,郑彦看到的确是大日炎炎,其辉万丈,大日具体什么样,又属于看不清、看不明的范畴。
“红灯照两位真人入西海,当是我们这些宗门拥趸,大有作为之时。
今日请郑叔过来,一方面是想好好见见,另一方面,就是邀您参加我和映曦的大婚仪式。
玉楼虽被家族任命为了王氏于西海的总管,但很多事做起来也难。
不过,老祖已经答应收我为徒,等玉楼位列红灯照真传之日,有些事,就好做了。”
目光稍稍一歪后又收回,郑彦从王玉楼和周映曦那熟稔的相拥中,意识到了很多。
王玉楼这人,他不熟悉,但他明白,王玉楼的话,不是请求,也不是邀请,而是要求。
是要求。
“明白,郑叔老了,很多事啊,跟不上思路,还望玉楼你多多提点。”
说着,这位王氏的外姓筑基举起了酒杯,竟是起身向王玉楼敬酒。
修仙修仙,这怎么不是修仙?
什么是大道?
至少王玉楼和郑彦都不知道。
对于王玉楼而言,在被迫成为炉鼎之外,给自己、给家族打好西海的根基是大道,是万一用上,便能起到为自己、为家族托底作用的大道。
真人的垂青与大饼不一定能真吃到口中,很多事情的发展更是不一定如人所预期——比如家族为玉楼安排的修行道路被祖师的落子完全搅乱。
对于莽象、神光、青蕊之流的大修士而言,他们站在世间的顶点,就是要操纵所有人的命运,就是要榨取势力内的所有资源,如此,才不负大修士的地位。
不然,当初干嘛要钻着脑袋往上走?
在如此复杂、如此难以前行的修仙界,王玉楼想要走得远,就必须多做准备、早做准备。
哪怕如今的准备未来不一定能用上,但这种决策,在当下看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只要还没成为独立潮头的大修士,所有事都不是必然,皆为可能性的方向,这一点,不想认也得认!
大修士一句法旨便能改变小修士的命运,就意味着小修士不用坚持去实现自我的奋斗了吗?
不是的,反而越是如此,越要折腾。
折腾出变化、折腾出价值!
对于郑彦而言,他就更不懂什么是大道了。
甚至,他在突破筑基前的那段时间,反而是漫长的修行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
散修不懂仙盟的规则,更不懂大修士的残酷,当郑彦站在筑基门槛前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路可能是绝路。
可他奋斗大半生,已经站在了筑基门槛前,能放着筑基不去突破吗?
做不到,还是要突破的。
但这种突破改变不了他无路可走的事实,所以他选择加入王家这种边缘势力,补完法门秘传上的不足后,便来西海带着个狩妖队混日子。
王玉楼能看到大道的方向在哪,郑彦是筑基,但反而看不到。
他站起来向王玉楼敬酒的样子很可笑,但他自己知道,他从来都不可笑。
一个散修的奋斗之艰难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一路走来,到处都是骗局与镰刀。
走到今天,王氏竟是郑彦接触过的最讲规矩的势力,他自然想要把握机会。
红灯照为什么派两位真人来西海他不懂,但他懂年纪轻轻练气巅峰并娶了周家的女儿成为红灯照真传的王玉楼懂。
所以,此刻的王玉楼,就是郑彦能看到的,最清晰的大道的方向。
他举杯敬酒,敬的不是王玉楼,而是自己对大道的向往。
蜉蝣撼动不了天地,但每一个从底层杀出来的散修都从未放弃过撼动命运枷锁的冲锋。
周缚蛟的向死而生放在郑彦身上,也丝毫不会辱没这个词,他从狩妖的前线走来,走到了今天,怎么不是一种向死而生呢?
郑彦在向命运的枷锁冲锋,从西海狩妖的普通练气,冲到了王氏的外姓筑基,他还想继续走下去。
王玉楼也在向命运的枷锁冲锋,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会有怎样的结果,但他依然心怀希望。
随王玉楼送别郑彦,映曦道友明白,自己这是被王玉楼当工具人用了。
“下午就要成婚,你中午还出来,不怕耽误?”
送映曦道友回去的路上,王玉楼嗅着佳人身上沁人心脾的清香,笑着问道。
“你不是一点都不急么,我跟你学的。”
王玉楼的手非常规矩,只是轻轻的扶着自己的腰肢,但周映曦心中还是有种莫名的火气。
有期待,才会在意。
因为王玉楼给自己夹驴肠头而拧王玉楼的大胯是在意,此刻因王玉楼的淡定而顶回去也是在意。
玉楼明白,这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对自己的感情可能到不了爱意的水平,但在意肯定是有的。
“小曦,伸手。”
听到王玉楼略显暧昧的称呼,周映曦强压着心中的躁动,抬起了左手,她右手依然有些不安的按在青毫狐狸背上。
怀抱不一定会带来百分百的安全感,此刻的小周心中依然有着对王玉楼的戒备。
该交流感情是交流感情,但交流了两次也不意味着就能完全亲密无间,周映曦看不懂王玉楼,所以做不到完全信任王玉楼,那只按着青毫狐狸背的右手就是这种不信任的例证。
周映曦能感到王玉楼的一只手也离开了自己的腰,他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
然后,一只漂亮的镜银制成的法器镯子便被王玉楼戴在了她的左手腕上。
那镯子漂亮极了,王玉楼是实打实的火法金石炼道大师,嗯,半拉大师吧。
总之,他在金石炼道上的,修的是梧南知名筑基安柠的传承,水平极高,而且还学了一手红眉的蚊子腿法器炼制技艺。
这只赠给周映曦的镜银手镯,和寻常女修所佩戴的手镯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异,同样的纤细,同样的漂亮,其上还有许多细密的碎宝石做点缀。
但它其实是件货真价实的法器,而且还是有着六层禁制的法器。
“晚上的仪式是给外人办的,这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小曦,不管咱们因何而结缘,缘分总是存在的,做我的道侣,我总不会亏待你。”
旋转着手腕,银色的手镯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周映曦的嘴唇微微弯起,却是问道。
“这镯子值多少灵石?”
“无价,你看上面那些碎宝石,都是我炼器失败后,用碎掉的材料,一点一点攒下的。
看起来,它只是个不太起眼的手镯,但其实藏着我来时的路。
从十几年前的清溪坊,到如今的西海仙城,你我也算一起走过了许多路。
以后还会一起走过许多路,小曦,你愿意陪我走下去吗?”
周映曦知道他在撒谎,但谎言不完全是邪恶的、愚蠢的、不道德的、没有意义的。
世界不可能没有谎言,谎言伴随着人本身的懦弱、逃避、愚蠢、贪婪.而产生,它是竞争的必然产物,是生存的手段与方法。
孤立的、片面的、机械的否定谎言的意义,又会在另一个方向,殊途同归的接近愚蠢、懦弱、逃避、贪婪.
总之,周映曦明白王玉楼在说谎,王玉楼也明白周映曦明白自己在说谎,但两个聪明的大族子弟都默契的配合着,演绎着对谎言视而不见的温情。
周映曦从王玉楼的谎言中见到了他此刻的态度,所以,她松开了右手,将身子彻底的靠在了玉楼胸前。
“王玉楼”
话到嘴边,周映曦又不想演了。
沉默下,玉楼主动伸手,握住了映曦道友的左手。
她的手很纤细,就像五根瘦弱的白色小葱。
在玉楼的大手包裹下,显得有些无力,周映曦试着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不再动了。
青毫狐狸的脚步很轻柔,其上的两人,一人目光幽深的看着前方的路,一人目光复杂的望着手镯,也可能是望着王玉楼。
而翠果则是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跑,心里,已经把王玉楼吊起来打了一百遍。
“下午见?”
执宝真人府的门口,王玉楼笑着主动告别。
从青毫狐狸背上跳下,映曦道友走上府邸的台阶,有些居高临下的交代道。
“别迟到了,就是走过场也要好好走。”
“明白。”
两人告别,翠果也终于追上了自家的小姐。
映曦道友入了府中,一路不带停的回了自己的闺房。
“小姐,你走那么快干嘛。”
翠果不满的小声抱怨,她和周映曦关系极好。
然而,周映曦却没有回她。
翠果上前一看,却见自家小姐拿着一只手镯看的很入神。
“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记得?”
“不是买的,是捡的。”映曦道友收起手镯,解释道。
翠果更疑惑了。
“啊?哪里捡的?”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周映曦笑着回答。
“有一天,我看到一条狗从路边经过,身上掉下只手镯,我就捡了回来,毕竟好歹是件法器。”
翠果先是不解,而后恍然。
不就是姑爷送的嘛,小姐也是,总是如此嘴硬。
以前是‘你这样的我还有四个’。
现在又说‘路边的狗掉下来的’。
或许这就是道侣之间情趣?
翠果想不明白,便掏出了画本,继续看了起来。
下午,西海所有有头有脸的修士都聚到了执宝真人府。
当初西海虎曾说,周缚蛟给自家的女儿搞成婚仪式,只是为了收一波贡。
这事儿吧,现在看不能说是缚蛟真人的主要目的,但肯定也是目的之一。
王玉楼带来的队伍很长。
打头阵的是两位骑着灵兽的筑基,一位是红灯照西海外院的执事,王景怡的师弟,一位是王家世交,同为莽象一脉门下的严家的筑基,这两位算是玉楼的‘长辈’,扮演开路的角色。
两位资深筑基开路,骑着的都是大妖坐骑,本身已经气派非凡。
作为新郎的王玉楼更是特殊,他身上的法衣是红灯照真传弟子才有的万夜永明,身下的坐骑是大妖黑龙马。
黑色的龙马,载着身着金色法衣的王氏天骄,后面跟着上百人组成的队伍,带着不同的礼物,一路向执宝真人府而去。
西海仙城中,队伍经过的地方,很多店铺直接没了人——全都出来看了。
然而,无论是队伍中的王玉楼,还是压阵的王景怡,都明白仪式只是过场罢了。
一路行至执宝真人府,入府来到正殿前,玉楼才下了黑龙马。
牧春泽早已站在殿内正中,一副威严的样子,颇有气度。
两位给王玉楼开路的筑基和周家的人简单对接,那些被带来的礼物,便摆在了大殿外。
一个个灵木制成的箱子,里面摆的东西加上灵木箱子本身,总计一万枚灵石,多了,王玉楼怕亏。
等一切沟通完毕,玉楼才被牧春泽唤进了大殿。
大殿为执宝真人府的正殿,内里空间极大,此刻却站满了人。
王玉楼一步步往前走。
最接近大殿门的地方,站的是西海仙城核心圈的低阶弟子,丘连瀑、莫云舒等人便在其中,滴水洞西海外院来给玉楼助阵的人也在这里挤着。
玉楼和他们微微点头示意,而后继续往前。
再往前,是西海仙城核心圈的中坚力量所在,玉楼在这里看到了风剑仙,看到了西海虎。
这样的资深筑基,在此地却站不到前列,这便是仙盟规则等级秩序的具象化。
接近真人者,方为仙盟真正的核心。
以及,不成紫府,终究是附庸和牛马。
玉楼在这里走的更慢些,不断和两边认识的前辈、同辈们致意。
继续往前,便是西海仙城真正的风云人物所在。
上首的牧春泽,周缚蛟门下的人,红灯照莽象祖师一脉的干将。
两侧,左边第一位,是个有着清风霁月般气质的资深筑基,身边还跟着两位资深筑基,一位貌若猛将,一位面目慈祥。
三人分别是西海清风、西海龙虎、西海忠诚。
西海清风,镇妖宝楼掌柜,仙尊弟子,济善堂大长老。
西海龙虎,南城拓展司便是他撑着的,仙尊弟子,济善堂二长老。
西海忠诚,万法源流枢掌柜,仙尊弟子,济善堂三长老。
左边第四位,是名面目带着些疲惫之色的老头,身着附城执法队的法衣,玉楼清楚,这位便是章衡了。
章衡,附城执法队队长,散修盟盟主,不是仙尊弟子,但所有人都清楚他是仙尊的人。
右边第一位,妙峰山李海阔真人的小弟子九曲,这位筑基曾经和玉楼还有过些缘分,当初卧龙坊被袭击,他便是卧龙坊镇守修士的领队。
如今确是成了筑基,跟着李海平来了西海,目前就职于妙峰山西海外院,实则是海阔真人的耳目。
右边第二位,寒松真人家的筑基莫寻洲,王玉楼的上司,风闻庭副掌印。
右边第三位,西海仙城顾家茶楼掌柜顾启朗,背后是顾启元真人领导的顾家。
四个势力,从神光仙尊,到莽象仙尊,再到西海本地的真人,以及中立的特殊势力顾家茶楼。
西海局面之复杂,可见一般。
神光仙尊的人列一边,剩下的人加起来,也不过堪堪和神光仙尊的人打平。(这里取了代表性的个体,不细说)
然而,玉楼通过对来宾的观察,意识到了不对——龙虎真人金山的人没来!
那样的大修士,不可能对王玉楼这种小角色有意见,所以唯一的答案可能是,周缚蛟和李海平不受金山待见。
金山曾经还和李海阔吵过一架,现在看,很多事早就有了苗头。
心中想着这些大修士们的明争暗斗,玉楼思考的是,自己如何从中找到机会。
同时,他的身体也随着程序一点点活动着,过场,还是要走的。
不多时,不太繁琐的仪式走完了。
牧春泽拉着自己的女儿,有些唏嘘的对玉楼道。
“玉楼,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你和映曦成为道侣,我也乐见其成。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映曦有时候会犯傻,你多包容她,可以吗?”
话语中,尽显牧春泽对周映曦的不舍与担忧。
王玉楼自是应下,而后便站到了周映曦身侧。
佳人这次不戴面纱了,而是盖着红色的绸布,手里还捧着朵红色的花,花朵上甚至带着一点点露水的痕迹。
深深吸了口气,玉楼伸手,将映曦道友的红盖头掀起。
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映曦道友的面纱后,藏得既不是猪鼻子,也不是鹿鼻子,而是正常的人鼻子,这让玉楼长出了口气。
人鼻子好,人鼻子好啊!
他以前有很多机会用神识看周映曦的真容,但那样太不礼貌,因而从未看过,如今第一次见佳人真容,确是心中一叹。
明媚、清冷、妖娆、脆弱、大气。
周映曦此刻的心绪,在看向王玉楼时,显露无疑。
明媚是含蓄的明媚,她在绽放,但是却是含蓄的绽放,因为她怕自己这朵花被命运摧折。
清冷是因为她恐惧,恐惧让她下意识的和世界相互排斥,因而她冷了下来,渴望被温暖。
妖娆是因为她有野心,毕竟她出身大族,见过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在漩涡中她似乎已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所以她想动起来,她那外露的野心通过绝美的容颜传递,便成为了妖娆。
脆弱是因为她深知这条路有多难走,明哲保身在渴望下变为了冒险前进,她的心渴望走到这条路的终点,她的身躯恐惧那未知的风暴,因此会显得脆弱。
大气是她长期以来被培养出的气度,她是个明事理的聪明姑娘,懂得家族的责任和个人的未来有多么重要,作为周缚蛟最器重的后辈,自有大气的气度。
注意到了王玉楼眼中的陈凝,映曦道友想到,自己的忐忑在这样的陈凝面前似乎显得有些弱势,因而,她又微微的垂下了眉。
“一拜仙盟。”
“二拜天地。”
“三拜高堂。”
“礼毕!”
仪式是做给外人看的,过程就是如此简单,王玉楼的任务倒是比较复杂,他还要带着自己的新娘向今天前来参加自己成婚大礼的道友、前辈们敬酒。
周映曦拿着酒壶,翠果托着杯盘,王玉楼一杯又一杯的喝。
缚蛟真人的面子太大,今天来的宾客足有七百多人,尽是仙盟在西海的核心人物,玉楼不敢怠慢,只能一桌一桌的敬过去。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醉的快要走不动道的王玉楼被周映曦扶着,入了他们的洞房。
期间,有不长眼的想上前帮忙,都被翠果用眼神赶走了。
这位小侍女不知道王玉楼和周映曦的关系有多复杂,她只明白,小姐从十几年前便对这位便宜姑爷心有所属。
洞房内,玉楼坐在椅子上,却见周映曦看了翠果一眼,翠果惊讶的反问。
“今天就”
“快去!”周映曦语气坚决的道。
王玉楼顿时来了兴趣——今天就直接内啥?
也不是不可以,他王玉楼醉了也有战斗力。
然而,就在他拉着新婚道侣的小手想要更进一步时,翠果竟回来了,还带来了十名漂亮的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一个个都貌美如花,起码也是秦楚然级的美人,有着各有千秋的美,进来后,便羞羞答答的站在房间中。
“王玉楼,这些人都是我周家附庸家族的女儿,起码也是四灵根,未来能够练气。
修仙者总是难免分开,道侣也如此,未来你我不能相聚时,总要有人陪在你身边。
因此,我打算送你两人做你的侍妾,你选选吧。”
看着那些漂亮而又害羞的小姑娘,王玉楼看向映曦道友,问道。
“只能选两个?”
周映曦眉头一皱,意识到问题不太简单。
“怎么,你还想要多少个?”
“全部!”王玉楼笑着道。
周映曦的拳头顿时硬了起来。
王玉楼,你就是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