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海风微寒。
“且慢。”
正在季修心下打定主意,踌躇满志好似山石,坚硬如铁之际。
不知何时,从季宅跟了出来的姜璃,到了他身畔,抬手晃了晃:
“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之前说过的,入府时要把我捎带着?”
季修一怔:
“姜姑娘,我这一趟入府,可能会出些乱子,你恢复的”
姜璃露出笑意:
“你不用管我。”
“我去府内,自然有我的用意。”
她看了眼跟随在季修身畔的出水大蛟,还有望向这头蛟龙,正咽了咽口水的秦拙,眼眸正色:
“另外.”
“我在宅内听闻,你那位段师傅是不是死在了‘黑市’的天罡捉刀人手中?”
季修眼眸一凝:
“姜姑娘知晓黑市?”
江阴黑市,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叫一个许久之前,或许都不是附近府县的存在都听闻过大名么?
对此,姜璃轻轻颔首,并未否认:
“‘黑市’这个名字.我确实知晓一些。”
姜璃美眸中露出几分追忆:
“没想到时过境迁,现在竟连一府之地,都有了‘黑市’的存在了么”
她缓和了下表情,继续道:
“我知晓如何进入‘黑市’,并且联络到其中的掌舵人。”
“到时候,我可以去帮你查查。”
季修的面色凝重了几分:
“府内不比县城,里面难保有什么鱼龙混杂之辈,能够看出姜姑娘你身份上的端倪。”
“你能否将法子告知与我,待我查明师傅死因,还有那天罡捉刀人身份,日后若是姜姑娘用得上我,季修定不推辞。”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族小娘皮?
腾出蛟龙首的沧溟君,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女子,心里头直泛嘀咕:
“此女面貌虽然上佳,但比少君还是要差了不少的。”
“只不过为何神态气质上,总叫本君有一种‘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惊艳之感,仿佛任是什么仙子神女,在她面前,都只能自惭形愧呢.”
他竖起瞳孔正琢磨着,然而这一边,姜璃却已轻轻抬手,在沧溟君正呆愣时,裙摆轻动,跃上蛟首。
反应过来的沧溟君,看到这女子不打招呼,便要骑蛟,登时大怒:
“那个叫秦拙的,是季小子师兄,还对本君一脸敬畏,载他一程倒也罢了,但这女娃.她又是个什么来历?”
“能和这季东家成双入对的,一看就是少君未来的心腹大患啊,万一被撬了墙角,迁怒于本君,那我回归水君府的大计,不就泡汤了?”
“不成不成!”
蛟龙念头一起,当下眼眸闪过血红,凶性大发。
然而.还没等沧溟君对姜璃摆架子,下一刻,女子五指一张,轻轻虚按,同时唇角轻启,叱了一声:
“老实点,趴着!”
刹那。
一缕无形的‘法力’,似从姜璃神魄中溢散了些许,季修未成练气大家,神魄未曾化出念头,并未察觉端倪。
但沧溟君却是‘唰’得一下,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整个庞大的蛟躯,突兀一颤,竟然随着女子语落,一动都不敢动:
“这这是!?”
法力!
货真价实的法力!
天可怜见,这位东家又是从哪里找来的绝世狠人!?
他的竖瞳打不住的往季修处瞥去,心中暗暗叫苦。
炼出了‘法力’的人物最次最次,都是凝出了‘法力大丹’的高功真修。
换算到人仙武道里,就是龙虎境大豪,而且论难度,还犹有胜之!
这种程度的道术高功,再进一步.便是炼假成真的‘真人’,修到了那等地步,已经近乎于‘仙’了。
碾压他这样的小野蛟,不跟碾死一条小泥鳅一样简单、容易?
这位季东家,还真是不知者无罪啊,这种‘炼出法力’的存在,哪怕只察觉到了极为微小的一缕,但就算质量不在,境界还在啊。
于这小小的江阴府内,岂不是横着走?
哪里需要你来担心.
姜璃踩于蛟首,抬起精致的下颌,听到季修的话,女子微愣,旋即唇角勾起了些微的笑:
“你以为,你上了我的‘贼船’,还能下得去吗?”
“希望等你日后知晓了‘玄君六章秘录’的底细,知晓到了你姜姐姐我的冰山一角,能不自己着急跳下去。”
“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你姜姐姐我练武修道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醒来.”
“总不能一直窝在那山峦小县,借体转生,苟延残踹吧?”
“还不上来。”
“这么多年.”
“我还没见过这大玄的府城,是个什么样子呢。”
借体转生?什么!
姜璃话语落下,还不待季修开口,沧溟君便猛地一抖,溅起两排沧浪!
神魄修行,就算完成了道艺三境、道术三境,也不可能脱离肉体凡胎存在。
哪怕能寄存在某些器物里,可失了肉身,也不过苟延残踹,绝无复生之机。
这位存在打破了‘道艺’、‘道术’的门槛,成就了真人!
真人者。
可飞天遁地,可炼假成真,其中最明显的一点标志就是————
到了这种程度的道人,神魄已经转化为了‘阳神’,可于青天白日,凝作实形,有上通云霄,下通幽冥之能。
哪怕肉身腐朽,也可借神魄生机,行倒行逆施,逆反天机之举,借一副新得躯壳,重新复苏!
这种逆天的手段,佛家曰‘转生’、道人唤‘轮回’。
但说的通俗一点,就是‘夺舍’!
相传,曾有一修成了真人者,在一尊‘封号’腐朽之际,鸠占鹊巢,将其肉身占据,耗费十载打磨出关。
只一瞬,便成了神魄证真人,肉身开七限的不世强者,有望摘掉这‘半仙’称谓,触摸到真正的仙关!
这小娘皮哦不,这位女仙子,她不是炼出法力的高功,她是一尊活生生的真人啊,堪比封号!
我滴吗,我说白了季东家,你还去找个屁的靠山?
只要这尊金大腿抱住了,就算你在那江阴府惹了再多的仇家,又能如何,只要这姑奶奶身上没什么深仇大恨,等到她老人家再恢复恢复
一旦显出身来,一个手指头,不就统统都给摁平了?
别说江阴府了,就算是白烁少君来了,面对这样的女仙子,恐怕都没有竞争之力吧。
沧溟君彻底麻了。
而且更恐怖的是.
这女子还疑似是大玄人。
大玄天宇,乃是人仙武道传承,其中武夫大都是武道为主,道艺为辅,这女仙子神魄都堪比‘封号’,那要是未曾陨落前,她的肉身.
沧溟君越想,一颗蛟心越是抖得发寒,怕再继续想下去,直接就抛弃了重回水君府的想法,直接拜倒在了这位脚下了。
而这头蛟心中如何作想,季修自然不晓得。
但姜璃既然把话讲到了这种程度,他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
“便启程吧!”
言罢。
一行三人,被沧溟君所携,于这安宁码头,迎着天角余晖,乘风掣浪,撞往江阴!
东沧海上,乌蒙江。
“找到没有?找到没有!”
“都给我从船上滚下去,一定要将那一只冒出头来,有望蜕作‘祥瑞’的灵道宝鱼抓来,献给六天王!”
“他老人家之前为报‘浑天水泊’被剿之仇,去追杀那个‘王玄阳’的徒弟,受了创伤,被一刀震到了脏腑,眼下正是最需调理的时候。”
“这时候这‘乌蒙江’支流,竟出现了这等堪比顶尖灵丹的宝鱼,价值千金,怎能叫它溜走!”
足足十几艘乌篷大船,在这江面上四散开来,一道道甲板绳索解开,有不少肌肉健壮的武夫,一跃入海。
其中,一气息浑厚,身披仙衣的持刀武夫,屹立首船,正大声指挥着,只见这些船杆之上悬着的,尽都是‘替天行道’四个大字。
而方圆商船,只要见了的,无不和躲避瘟神一样远远避开,生怕撞着。
这便是八千里东沧海,怎么都剿不尽的‘十八路水匪’里,最让人头疼的浑天贼。
在十好几年前,浑天贼全盛时期,以‘赤髯天王’为首的十大过江贼结义,除却最小的那个,剩下的无一例外,都是‘练气大家’!
彼时的浑天贼,麾下聚拢了三千水军,占据水泊,兵锋直指江阴府的驻军大营,盛极一时,连罗道成都拿它没法!
只可惜自打被王玄阳剿灭后,可谓树倒猢狲散,十大座椅去了五六,兵力精锐也折损了大半,早已没了当年的气候,只是苟延残踹着。
但依旧是这东沧海上,极为难缠头疼的一股子庞然大物。
“找到了,找到了!”
哗啦啦!
就在这浑天贼头目指挥着的时候,有潜于江中的手下,突然扎出海面,眼神激动。
在他正前方。
不远处鱼群暴动,正有百条白尾银鳞的鱼儿,扑腾着水花,一齐往前狂奔。
其中还夹杂着一条流光溢彩,玄鳞龙须的奇异珍种,掀起鱼潮波澜,往远处直流而去,仿佛一眨眼后.就要消失!
“快,快!”
“撒灵网,扯灵杆,扔灵食!”
“这是一头有望蜕变‘祥瑞’的玄鳞龙鲤,那一对龙须入药,听说能延寿十载,每一片细小鳞片,都能作‘灵兵材’,浑身上下,全都是宝!”
那头目激动的大吼着,撸起袖子,恨不得亲自一头扎进海里。
随着他的言语,所有的浑天义众都被引了过来,眼神齐齐发亮,有的人以泅水追赶,有的洒灵网、扯灵杆扔灵食.
但这东沧海的灵鱼,何其难捕,一旦受惊,甚至比练气大家都窜得快,再加上身躯娇小,除非封号亲自前来,不然没有特殊手段,极难上钩。
起码,这些浑天义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头‘玄鳞龙鲤’越来越远.
直到!
被远处一道黑点,突然凌空跃下,张开了一张大掌,凌驾海面,牢牢且精准的.一掌攥住!
啪嗒啪嗒!
那‘玄鳞龙鲤’被从水中抓起,溅起水珠,仍然还是懵的。
直到它看见眼前攥住自己的黑衣少年,额间有若隐若现的‘水纹’浮现.
才不由发出一声悲鸣与震怒,仿佛眼前之人,明明与它同宗同源,却为何要和那些用心险恶之辈一样,也要将它擒拿!
授箓主擒拿‘灵物’玄鳞龙鲤,践行‘赶海’权柄,水性大涨,禀赋‘乘浪’进阶,从此往后,可踏浪而行,立于江海,如履平地!
当前进度:58→62!
看着于自己掌心闪闪发亮,挣扎不已的灵鱼.
从蛟背上一跃而起,如同‘捡便宜’一般,直接迎面撞见,单手将其擒下的季修,微愣了下,随即腾出手,摸了摸额头:
“原来.”
“这就是‘搜山赶海’真正的神通吗?”
“难怪石婆婆,还有北沧侯府为何这么重视!”
“我这一下,才算是真懂了。”
这水中灵物,在看到季修额间道箓水纹时,第一时间,竟将他视作了‘同类’,不闪不避。
反而在背后有人追捕,情急之下,向自己撞来,宛若‘羊入虎口’!
要是次次都能这样
那他季修纵横八千里东沧海,岂不是如若等闲!?
“小子,你要不要抬头看看我等头顶上的‘旗帜’!?”
看到废了好大的劲,眼看就要抓住却被溜走的灵鱼,被一突然窜出的小子突然截胡,这浑天贼的头目登时脸沉了,披上仙衣,外罡四射!
同一时间,十几艘乌篷船底下,数十个泅水的浑天贼,齐齐朝着季修靠涌,眼神不善。
“哦?”
“替天行道.”
“浑天贼?”
听到耳畔振聋发聩的大喊,季修掏了掏耳朵,眼眸闪过寒光,轻嗤了声:
“看是看见了。”
“但”
“你们,要不要也看看我脚底下是什么!?”
你脚底下?
那仙衣武夫才凝眸子。
霎时间!
季修背后,与水面保持一致,承载着姜璃与秦拙的沧溟君.
突然窜到了他的脚底,随后猛地身躯升腾,载着他足足窜出了舒丈,激起一片巨浪!
当巨物腾空而起。
蛟身玄黑色的蛟鳞,在大日照耀下,粼粼寒芒清晰可见。
当下就叫那群浑天贼寇身躯一僵,为首者更是眼睛瞪得似铜铃:
“蛟蛟.”
他话尚未讲完。
不知何时,季修立于蛟首,已经张开大弓,箭矢头端,寒光熠熠:
“若是以前,将你们放了也就放了。”
“但不巧。”
“从今日开始。”
“我与你们浑天贼子.”
“不死,不休。”
轻描淡写的言语,从衣衫猎猎的少年口中道出。
顷刻间,弓弦崩裂,如暗鸦掠过!
随着蛟龙一声狞笑。
箭矢与阴影,同时覆上这些勃然变色的浑天贼武夫
几乎半刻钟不到。
乌蒙江上,便只余下了一片血色,与断船毁杆。
一个时辰后。
江阴府,渡口岸。
“东家,我就只能将你送到这了”
“没了渔行的供奉,我在这江阴府就是‘野蛟’,要是贸然靠近,必定触动军机大营,派兵前来围剿。”
“待你入府之后,我就在这外围浅滩游荡,你若有事,唤我即可!”
沧溟君看着近在咫尺的江阴府,声音沉闷。
“有劳了。”
对此,季修点了点头。
随即看向那座下午时分,比之天蒙蒙亮时,更显繁华,可谓‘车水马龙,望来如织’的巨城渡口
一步踏出,在水面溅出涟漪,身后跟随着踏浪的姜璃,泅水的秦拙,随即越过重重舢板,小舟,大船
直登,上岸!
当他的脚,踏在那曾经被他射落的‘渔行大祭旗’下,看着那远处青石板道铺就,往来可容六车齐驱,宽阔异常的主干道上。
此时竟张灯结彩一片,四处都挂着红巾,喜气洋洋,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大喜事一样,叫头系白巾的季修,本能皱眉不喜。
但就在他不欲多生事端,只挺了挺腰杆,将那灵鱼系在箭袋之中,正要向前时
嗡嗡嗡!
突然间,他头顶上。
那代表了‘渔行’的旗帜,其上有灵机符箓,随着他跨过渡口,竟从空中毫无征兆飘下,向他、确切的说是他的箭袋方向飞速射来!
一时间,迫使季修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一声虎豹雷音,陡然炸响:
“是哪家船只出海,不守规矩,意图私藏灵鱼,当着‘渔行’的面带上府城!?”
“当行里的测灵符是摆设么!”
渔行的供奉,渡口龙头,大家顾启,大步跃来!
叫季修看见后,眼睛一眯,有几分熟悉。
这不是之前给他送‘雷击劫木’,助他一跃玉皮的那位送财童子吗?
好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