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流民四起,压力剧增(第1更)
黄老汉是楚源省一个小村庄的普通农民,家中世代务农,靠着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一条鞭法推行后,原本按田亩徵收的实物税改为折银徵收,
黄老汉不得不将辛苦种出的粮食拿到市场上变卖,以换取银两缴税。
然而,市场粮价波动极大,若是遇到丰收年景,粮价低廉,黄老汉卖光了粮食也凑不够税银;何况现在是灾年,粮食歉收,更是雪上加霜。
更让黄老汉痛苦的是,地方官更藉机盘剥。他们故意压低粮食折银的比例,强迫百姓以高价购买官定的银两。黄老汉为了缴税,不得不向地主借高利贷,利息越滚越多,最终连田产也被迫抵押。村里像黄老汉这样的农民不在少数,许多人因无法承受沉重的税赋和债务,甚至不得不背并离乡,沦为流民。
如今正是徵税时节,村里一片愁云惨雾。官吏带着差役挨家挨户催逼税银,稍有拖延便拳打脚踢,甚至抓人关押。黄老汉的儿子因反抗官吏的暴行,被打成重伤,家中唯一的劳动力也倒下了。黄老汉望看空荡荡的粮仓和病榻上的儿子,心中充满了绝望。
无生救世,弥勒净土,真空家乡——
许多变成流民的失地百姓,头戴白币,喊出了类似的口号。
这一幕幕,在楚源省,以及相邻省份正在不断上演。
而关中的流民军,也几乎要封锁不住了。
「江南和江南之外,已经是两个世界。」徐青静静听着苏怜卿送来的情报,心中不由感慨。
如今江南之外,民间百姓的生存压力,只有北直隶的情况好一些。
一条鞭法念歪经的现象,不止其他省份有,其实江南之地也存在,只是有徐青和老皇帝坐镇,其他人不敢太明目张胆。
这些事,要说能倾覆大虞朝,那也不至于。
因为现在凭藉一条鞭法收上来许多税,大虞朝现在的官军,战斗力比以往强太多。
历来王朝末年,流民军战斗力提升的关键,往往和溃散的官军等加入有关。
流民四起,最大的危害是破坏原本就有问题的税基,使国朝许多基本运转出现问题甚至停滞。
如人之生病,气血堵塞,从而引发其他更可怕的问题.—·
可以说,从一条鞭法施行开始,土地兼并加剧都是必然的事。但因为能收上税,反而国力会有一段时间上升期。
而且如果能镇压流民得当,还能凭此削减人口,缓解人口和土地的矛盾。
如果没有徐青,朝廷肯定是要对这些失地流民,举起屠刀,狠狠镇压。
说白了,在朝堂诸公眼中,灾民就不是人,而是杂草,不但没有好处,
反而还会危害正常的庄稼。
另一方面,徐青也收到老首辅的信。
里面还有老首辅自陈一条鞭法错漏的奏疏。
流民的情况虽然严重,但现在还不至于会动荡天下,而且现在的流民,
面对官军,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实力。
但各地的奏疏,犹如雪花一样飞到应天府临时内阁。
仿佛各地的官员都有默契,将罪魁祸首往一条鞭法扯,虽然事实也如此。
老皇帝面对这些消息,再也无法淡定清修。
应天府行宫一一延年宫。
大殿里一片肃穆和寂静,众臣工战战兢兢。
老皇帝神色阴沉似水,仿佛在说,朕把天下交给你们治理,你们就是这样治理的。
霍景亦神色凝重。
梁阁老现在是内阁顾问,没有事权,因此心内很是悠然,但面上还是一脸凝重。
「说说,该怎麽办?」老皇帝扫视众臣一眼。
其他人若寒蝉,不敢开口。
这时候徐青微微一笑,出列奏道:「陛下,如今正值盛世,人口充实为历代之最,流民四起,倒也不全是一条鞭法的缘故,而更在于盛世人口太多,土地不堪重负。」
他此言一出,老皇帝面色一缓。
其馀臣工不得不承认,还是徐六首水平高。
当然,徐青也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接看引经据典,对比当今和前朝的人口差距,以及粮食产量..—
反正各方面对比,本朝的土地人口都来到了历朝历代之最。
可以说是三代以来之最。
三代以降第一朝,绝对是非本朝莫属。
老皇帝听完之后,忍不住一笑:「少拍马屁,徐青,你说说这事到底怎麽处理?」
徐青道:「陛下,如今全国清田,不说已经尽数完成,但天下膏之地,几乎都完成了清田。臣以为,陛下是千古圣君,又逢盛世。不如以陛下的名义昭告天下,盛世之土,永不加赋;盛事之民,永不加役。」
他这话一说完,全场哗然。
虽然知道你徐公明一向做事天马行空,出人意表,但这个主意,未免太离谱了。
朝廷不加赋役,遇到难事怎麽办?
难不成你徐公明还能凭空变出钱粮和人丁来?
老皇帝倒是神色平静。
他不懂徐青的用意,但他懂人,徐青这麽说,肯定是有把握的,且看看徐青又指着霍景,说道:「霍阁老,你觉得在下之意如何?」
霍景自翊当世清流砥柱,若是在朝堂上公然反对这种有利天下百姓的政令,岂不是毁自己一世清名?
毕竟你们这些士大夫成天说不要与民争利,现在徐六首直接让利天下之民,你跑来反对。
合着你们士大夫说的民,还是别的「民」。
纵然事实如此,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嘛!
霍景神色变幻数次,心里不太摸得准徐青的意图,但此事好像没什麽反对的必要,吃亏也是朝廷的事。
何况眼下没有边患,真出事,那也是以后。
毕竟他可太清楚,现在这些流民是成不了气候的。
他随即附和起来。
有了霍景带头,其他人也不好反对。
其实现在朝堂唯一能反对徐青的是玉亲王和吏部尚书王巩,不过现在玉亲王在京师监国,由王巩这等老臣辅佐。
稍微能妨碍徐青的霍景,更是被徐青拿捏得死死的。
所以在南直隶这边,徐青说话,比以前老首辅还好使。
徐青的话得到众人支持,随即才是切入正题。
永不加赋役的关键,就是藉助清由的黄册,对各省州府的赋役确定一个总额。如果是灾年,可以由朝廷核实,酌情削减甚至免除,至于丰年,也不会加赋役。
等于老首辅制定的那些条条框框全砍了,直接精简政令。
这有点像前朝的包税制,但内核又不一样。前朝包税制是没有清田的,
对于地方的赋役徵收只能依赖于地方豪绅。
现在大虞朝刚清田不久,对于底层不是没有影响力,而且还有报纸以及绣衣卫丶内厂培训的说书人这些,
总归是能将上面的声音传到下面去。
这也是徐青对绣衣卫和内厂的改造,不再只是监察机构,而且要发挥出朝廷中枢的喉舌作用。
不说有多好,至少开了一个口子出来。
若是以往,朝廷有什麽好政策,底层根本没有了解的渠道,只能任由官吏盘剥欺负,最后好处归下,怨归于上。
其实如果徐青的天魔修为变得无比高深之后,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家家户户供奉他的画像,这样他就有直接和底层交流的机会。
问题是,他现在肯定承受不起这种事。
亿万百姓的杂念冲进来,徐青直接就「无我」了。
跟自杀没啥区别。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徐青暂时做不到,不代表永远做不到。
不加赋役,乃是为了稳定其他没有变成流民的百姓,并将一条鞭法那些复杂的条文砍除,使底层官吏钻空子的漏洞变少,也有利于朝廷进行考核,
减轻对底层百姓的盘剥。
这法子说能治根?
那肯定不行。
无非是临时下一剂猛药。
而且不加赋役,朝廷没有别的收入来源,绝对是撑不住的。
说白了,朝廷不加赋役,难以维持运转,加派赋役,底层会越来越惨,
从而造反.—
这也是王朝衰落的必然。
大朝会过后,才是内阁廷议。
亦是解决此事的重点。
眼下流民四起,如何平乱,平乱之后,如何收拾残局,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钱」。
没钱,拿什麽平乱?
但徐六首不愧是徐六首,他拿出一块崭新的银元。
事实上,几年前徐青就和首辅商议过铸银币的事。现在有了方仙道和工部的配合,利用蒸汽机铸币,无论是效率,还是银币的精美细致程度,都远超此前铸造的铜币。
可以说,从技术上来说,豪绅勋贵想要复刻银币的难度非常之大,除非他们将朝廷的铸币机偷回去。
问题是,徐青对此物看管极严,根本不给空子钻。
而且徐青还打算让老皇帝派一队影卫看守铸币厂。
有了铸币厂,那麽海贸和之前抄家得来的白银,便有了真正的大用。
老皇帝听明白徐青的意思了,利用银币,开设大虞钱庄,由朝廷负责经营和发币。
而且铸币厂的铜币,同样也是蒸汽机制造,远胜从前的劣币,成本还更低。
总而言之,银币甚至能替代一些国朝初年的宝钞作用,并且是白银所铸,不会像宝钞那样严重贬值。
其实最核心的一点便是藉此强化中枢的财权。
汉武铸五铢钱充实国库,也是此理。
说白了,徐青不加赋役,但可以从金融上完成对豪绅勋贵的收割。
他的打法更高级。
而且有权力和武力背书。
其他豪绅勋贵不想玩这一套,只能造反。
那徐青和老皇帝可太高兴他们造反了。
以徐青和老皇帝掌握的武力,这些人造反比他们不造反更好。
老皇帝是个财迷,因此对徐青的话,大致能听明白。
「朕得公明,高枕无忧矣。」老皇帝评价一句,安心回去清修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不瞎搞,不添乱。
道家无为嘛。
铸币是户部和工部的事,由霍阁老牵头,徐青调和,
户部尚书陈复,那是徐青的铁杆。工部尚书上次见识了徐青治河的手段,自然也不会乱来,何况徐青在工部已经扎根许久,话语权自是不言而喻。
南直隶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
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地主老财,都喜欢藏银子。
徐青利用铸币的机会,让这些人将银子拿出来换成银币。
这些人还不得不换。
因为同样价值的情况下,银币精美。
傻子都知道,换成银币好,还是留着白银好。
徐青全力开启铸币机,主打一个量大管饱,良币驱劣币。
统一了货币,开设大虞钱庄,银子自然源源不断地进来。因为徐青开的大虞钱庄不但不收利息,反而还派利息给储户,虽然很少,却也足以让南直隶的豪绅勋贵动心了。
其实要是朝廷背书,大虞钱庄肯定开不下去。
问题是,这此事徐青亲自背书,如果给不出利息,徐青公开在报纸上说了,他自己贴。
在南直隶,你可以不信朝廷,但你要是不信徐六首,哪怕最恨徐青的那一批士绅,都得给你一巴掌。
他们对徐公明恨归恨,却绝对不会质疑徐公明的诚信。
从前说古人,都说是一诺千金。
现在江宁徐六首,言出入山,万金不换。
这都是业界有口皆碑的。
连魏国公都认呢!
不得不说,徐青之前立下的人设,为大虞钱庄的成立起到很大的作用。
有了大虞钱庄的借款,朝廷开拨大军,镇压流民,甚至恢复事后生产都有钱了。
霍景都为此膛目结舌。
他可太清楚张太阿和老皇帝此前为了从豪绅勋贵手里抢钱,付出多大的努力,想了多少办法。
结果这麽多年下来搞的钱,怕是还没有人徐公明一个月搞的多。
虽说这些钱是借的。
但钱只要花出去,起到作用,借的又如何?
说白了,徐青是把过去多年江南豪绅勋贵走私以及海贸积累的财富激活一部分,重新流通起来。
有了这些钱,工商业也不愁资金了。
无形间,大虞钱庄正在向南直隶第一大债主蜕变。
因为钱庄的钱大都来自豪绅勋贵,所以他们更不能破坏那些新兴工坊商会,不然利息收不回,本金也可能被吃掉。
毕竟徐公明说了要赔,问题是没钱,怎麽赔?
大家信任归信任,也自然要考虑一些现实因素。
而且徐青也在报纸上,看重强调了这一点。
但豪绅勋贵纵然明白这是个阳谋,也没拒绝的道理。
把钱放进钱庄,躺着都能赚,对于子孙后代,不要太好。
老登们纵然反对,家中的纨子弟也不许他们反对的。
这世上固然有清醒的智者,可是面对大势,也只能随波逐流,
自来都是顺天者逸,逆天者劳。
如今徐青就是南直隶的天。
虽然徐青一番操作,暂时解决了朝廷钱荒的问题,但粮食问题依旧严重,除此之外,北方和辽东的战事又开始了。
一时间,朝廷的边防压力陡增。
没有粮食,许多被镇压的流民,都被官军残忍杀死,一时间那些偏远的穷省份,怨气冲天,许多妖孽开始复苏。
江南和江南之外许多省份,差距愈发明显,犹如人间和炼狱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