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谁是君来谁是臣
李玄靖望着这些灵牌上的一个个名字,说道:“当年,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读了几本圣贤书,侥幸中了进士,刚刚入朝为官,就想着为天下、为百姓做些事情。”
“他们想推行田亩变法,让耕者有其田,使大夏没有饿死之百姓。”
“他们想改制科举,让科举不再成为世家专属,让所有的贫门学子,都有希望通过科举改变命运。”
“他们想废除赎银制度,取消权贵特权,废止爵位传承,打造一个人人平等,公卿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大夏。”
“他们……”
李玄靖抚摸着一块块灵牌,说道:“后来他们失败了,变法的十七人中,十六人被冠以谋逆罪处斩,唯有一人,苟且偷生活了下来,他向那十七人做出承诺,有生之年,一定会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事业。”
他转身看向李诺,说道:“这就是你名字的由来。”
李诺轻轻舒了口气。
这些事情,其实从他在大理寺第一次感受到父亲体内那一丝浩然之气时,就已经明白了。
只不过,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和他当面说起。
李玄靖目光深邃的望向窗外,说道:“他们当年想要做的事情,本来已经快要实现了……”
他没有说出的后半句,李诺心中很清楚。
这些年,他将世家官员杀的闻风丧胆,大夏权贵也被杀的十不存一,变法的阻碍没有了,那些政令的推行,自然变的十分顺利。
当年那些年轻人的理想,马上就要实现了。
大夏距离他们构建的那个大夏,只有一步之遥。
但如今,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这一步之遥,却成了难以跨越的天堑。
那些年轻人想要打造的世界,是有可能实现的,前提是,权力真正的集中在百姓、又或是愿意站在百姓一边的那些人手中。
那个世界,不需要极权者,亦不能有皇帝。
李玄靖背着手,轻声说道:“这些年,那个苟且偷生的人,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要想彻底完成他们的夙愿,大夏,以及整个大陆,都需要一场彻底的变革,百姓不需要皇帝,天下也不需要皇帝,变法,须得变到皇帝的头上……”
李诺目光微动。
原来父亲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五大王朝的皇帝,本就是大陆上的至强者,在吞并魏国以及齐楚大量领土之后,当今陛下的实力,已经膨胀到了极点,又是在长安,恐怕圣人也无法奈何他。
李诺抬头看着他,说道:“父亲,你先和我回赵国吧,你和这些叔叔伯伯的心愿,我一定会替你们完成的,我保证,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李玄靖看着他,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他轻轻拍了拍李诺的肩膀,说道:“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使命,你的身上,担负着更重要的责任,放心吧,这些事情,为父应付得了。”
李诺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转头看向父亲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从这只手上感受到的那道气息,即便是现在的他,也有一种不可匹敌的感觉。
那是,儒家,法家,阴阳家,纵横家……
这其中的任何一道力量,都比如今的自己强大。
这一刻,他全都明白了。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小瞧了父亲。
那个在大夏皇帝背后,掌控一切的人,原来是他……
顶级的纵横家算尽一切,对每一种意外情况,都会有应对之法,更何况,刚才那一瞬,自己在他身上感受到的,远不止纵横家的力量。
他轻轻舒了口气,问道:“这一切,依旧在父亲的计划之内吗?”
李玄靖走到门口,负手看向天空,说道:“想要重塑这个世界,打破千百年来历史之周期律,仅靠我们,是远远不够的,须得在天下人心中种下这颗火种,就算是以后我们失败了,只要有火种在,总有一日,这片大陆上,还会燃起燎原大火……”
李诺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此刻才知道,这道身影,远比他想象的高大。
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背负着这些,一定很辛苦……
这时,两道气息从天而降,落在院中。
正是左右二相。
感受到从左相身上传来的那道气息,李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不过此刻,左相的眼中,却只有一人。
李玄靖走到他的面前,抱拳躬身道:“老师。”
左相颤抖着握着他的手腕,颤声道:“老夫知道,老夫就知道!”
他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两行老泪滚滚而下:“这些年,你辛苦了……”
长安。
短短数日之内,书院有近百学子入境儒家,这对儒家本是喜事,但却没有人有庆贺的心思。
这是大夏立国以来第一次,儒家和皇权正面对抗。
这两年来,由中书舍人李诺提出的各项改革,正是在一众儒家官员的践行之下,才得以落实,所有儒家官员都觉得,他们距离实现儒家的最终理想已经很近了。
然而,陛下的几道圣旨,却让他们不得不再次面对残酷的现实。
对于朝中的各种争夺,百姓们从来都只是听个热闹。
哪个党派占据了上风,哪个团体得到了好处,与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这一次的风波,却是与他们息息相关。
听说,陛下废除变法的圣旨,虽然下发了下去,但是在左右二相的阻拦下,并没有成功施行。
两位宰相,站在了百姓的这一边。
这一日,无数百姓在家中祈祷。
他们迫切的希望,陛下能够忽然暴毙,哪怕是用他们的寿命来换,也在所不惜。
这两年,他们好不容易才过上了人过的日子,实在不愿意受二次罪,吃二茬苦了……
皇宫。
御书房。
夏皇靠在龙榻之上,猛然将一份奏报摔在地上,怒道:“反了,都反了!”
在左右二相的阻挠之下,他的圣旨,根本得不到落实。
反贼,儒家都是都是一群反贼!
更让他惊惧的是,他已经能够感受到,他的寿元,在飞速的流逝。
楚国方面已经停战,一定是齐国那里出了问题,大夏仍旧在快速的占据齐国领土。
开疆扩土,是每一位皇帝的梦想,但随着大夏的版图不断扩大,他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他被国运侵蚀太久了,大夏新增的每一州每一县,都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如果能在瞬间完成天下一统,让他晋升圣境,不仅不用担心寿元,这天下,将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包括那位第七境的纵横家老鬼!
眼下,他既不能停,也不能继续。
就算是命大军停下来,李玄靖不给他延寿,他撑不过今年。
而倘若继续进攻,他会死的更快。
放弃大夏吞并的大量国土,虽然可以减缓寿元的消耗,但他的实力,也会大幅降低,到时候,他又没有信心面对李玄靖一家。
进不能,退不能,停也不能……
该死的李玄靖,该死的纵横家!
某一刻,夏皇眉梢忽然一动,沉声道:“出来吧。”
三道身影,从殿内浮现而出。
楚国国师微微一笑,说道:“我们猜测,陛下可能不是那位纵横家的对手,奉老师之命,特来相助陛下……”
夏皇目光微敛,有这三人相助,朝廷可定。
楚国国师道:“陛下的寿元不多,赵国,就交给齐国和楚国了,等到他们攻下赵国之后,再向大夏投降,助力陛下一统天下,踏入圣人之境……”
夏皇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已经动了杀机。
等到他一统天下,踏入第七境时,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些纵横家杀的一个不留!
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对皇家的威胁,仅次于儒家。
不过,让他想不通的是,儒家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他们虽然心怀百姓,但也不会忤逆君王,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大夏的儒家,变成了这样的一群反贼乱党……
片刻后,皇宫某殿,三位纵横家聚在一起。
布下隔音屏障后,魏国国师道:“那夏皇对我们动了杀机。”
齐国国师一脸不屑,道:“一个运气好的庸才而已,若非背后有纵横家相助,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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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国师依旧对此耿耿于怀,沉声道:“若是没有那人相助,夏国会第一个被灭,他也是第一个死的,‘朕这一生如履薄冰,走到今日,全靠自己’,我呸,就他这个废物也配如履薄冰?”
已经是大陆最强大王朝的皇帝,在他们口中,也只能得到“庸才”和“废物”的评价。
大陆历史上,曾经涌现出无数惊才绝艳的帝王,还不是要受纵横家操控,夏皇和他们相比,还远远不如。
而他们的老师,更是大陆上唯一一位圣人,大陆是分是合,也只是他一个念头。
所谓的大夏皇帝,他们自然不会放在眼中。
楚国国师舒了口气,说道:“不过,老夫倒是真的想见一见他背后那位纵横家,倘若夏国真的一统天下了,他怕是会成为和老师一样的存在……”
老师之所以成圣,就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分裂了那个庞大的王朝,一手制造了延续几百年的战国时代,如今的大陆局势,也是老师奠定的。
倘若有纵横家能够反其道而行之,重现天下一统,自然也能成为圣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唤醒了老师,及时阻止了这一切,那人或许已经成功了。
这种盘外之招,对于纵横家来说,极为耻辱。
三人皆败于夏国那位神秘的纵横家之手,对他没有什么怨恨,只有佩服。
纵横家,就该立于这片大陆之巅,哪怕站在巅峰的不是他们。
而除了他们纵横家之外,什么世家,什么皇帝,又或者什么儒家法家,不过是他们随手操弄的玩具而已……
至圣三十七年。
大年初一。
这一个年,长安无数人过的极为压抑。
陛下欲废新法,重启旧法,左右二相联手,陛下的圣旨,与废纸无异,这几日频繁接见世家官员,一场有形的风暴,已经在长安上空酝酿成型。
今年的大朝会,必然会发生很多大事。
大夏各州的重要官员,最晚的,也在几日前来到了长安。
过去的一年,是大陆局势飞速变幻的一年,五大王朝之一的魏国彻底覆灭,另外两个,也面临灭国危机,大夏抓住了机遇,一跃成为大陆霸主,开年的大朝会上,应该有很多事情要说。
不过今年,朝会之上,却极其安静。
圣眷二十年的大理寺卿失宠,左右二相在朝公然忤逆陛下,这些事情,怕是在今日会有所了断,就连主持大朝会的礼部尚书,都被一种肃杀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
深吸口气之后,他还是第一个站了出来,沉声道:“臣礼部尚书杜元,谨奏天听,伏惟陛下圣德昭昭,垂裳而治四海;皇猷翼翼,执象以抚万方……”
以长篇歌颂陛下功德作为开场后,他退到一边,说道:“接下来,请中书省面圣述职。”
每年大朝会,朝中各部都要在陛下面前述职,这也是大朝会历时最久,最为繁琐的环节。
礼部尚书杜元的话音落下之后,坐在上方的夏皇摆了摆手,说道:“述职先不急,朕让你们废止新法,重启旧法的事情,中书省办的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整座大殿,噤若寒蝉。
谁都知道,这几日,左右二相和陛下的矛盾,已经激化的不可调和,陛下的命令,中书省全然不理,此刻又该如何作答?
终于,左相上前一步,说道:“回陛下,新法惠及天下,深受百姓好评,旧法积弊积恶,备受诟病,不宜重启,臣以为,陛下应三思而后行……”
夏皇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朕已经三思过了,中书省依旨行事,此事无需再议,你们中书省要是做不了,朕可以换人来做,京兆尹何在?”
金殿众官员听得心惊胆战,陛下虽然语气平淡,但对左相的不满,显然已经压抑不住了。
京兆尹的位置,极其特殊,其掌管着整个京畿之地,官职虽是正三品,但比起同级别的六部尚书,九寺寺卿,权力不知道大了多少,只不过,这些年来,在陛下的圣恩之下,大理寺卿权柄太重,上一任京兆尹林甫之,虽然也是朝中巨擘,但从始至终,都被他压的抬不起头来……
现任京兆尹名为张尚,其原是中书舍人,因前任京兆尹林甫之牵涉到当年谋害太子一案身亡,他便顺势补了上去,此后在朝中行事颇为低调,许多朝臣,对他甚至没有什么印象。
陛下说完那句话很久,殿内都没有回应传来。
不少官员心中疑惑,京兆尹莫非是缺席了大朝会?
不可能,这种场合,他哪怕病的起不来床,也得来金殿站着。
大殿最前方,官员们的目光,纷纷望向一道身影。
京兆尹张尚正好好的站在那里,但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没有听到陛下刚才叫他一样,莫非是睡着了?
有人正欲小声提醒,上方再次传来威严的声音:“京兆尹何在!”
张尚站在原地,依旧一动不动。
一丝尴尬的气氛,开始在大殿内蔓延。
就在夏皇自己的面子,都有些挂不住时,大殿之内,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张大人,陛下唤你呢。”
听到这句话,京兆尹张尚这才向前迈出一步,抱着笏板道:“臣在。”
夏皇瞳孔微缩,望向殿内一道身影。
众朝臣的目光,也惊骇的望向殿前一人。
京兆尹对陛下的话置若罔闻,直到大理寺卿开口,才回应陛下……,这,这是要翻天啊!
龙椅之上,夏皇缓缓的站了起来,问道:“你刚才没有听到朕的话吗?”
京兆尹抬起头,说道:“回陛下,臣的耳朵有些不好使,刚才没听到。”
夏皇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沉默许久,重新坐下,说道:“京兆尹乃朝中要职,你既然耳朵不好使,就换个人来坐吧,京兆少尹呢?”
京兆少尹有两位,一位是前长安令裴哲,同样因“双王之乱”而受益,从长安令的位置上连升两级,成为京兆少尹,另一位少尹姓陆,与裴哲的经历相似,也是那次事件的受益者。
这两人,真是走了狗屎运,今日恐怕有人又要连升两级了。
然而,当陛下话音落下之后,大殿之内,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和刚才的情形,如出一辙。
最终,还是大理寺卿李玄靖开口:“裴大人,陆大人,该回陛下的话了。”
裴哲和陆巡两位京兆少尹这才站出来,对夏皇拱了拱手,说道:“臣在。”
龙椅上的夏皇许久都没有说话。
下方的群臣快要吓死了。
陛下不仅圣旨不起效用,就连在朝会上点名的官员,也要经过大理寺卿的首肯,才肯应答。
当着天下官员的面,他们可谓是将陛下的面子,狠狠的踩在了地上。
此刻,他们的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种迷惑,这朝堂之上,到底谁是君,谁是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