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和左浪坐在左家的议事堂内。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就在前几天,两人还剑拔弩张,要争个你死我活,甚至不惜用上暗杀这种手段。
而现在,两人却坐了下来,开始攀谈。
没有别的原因。
左家这几天遭遇的事情太多了。
已经到了没资格,也没时间内乱的程度了,他们两个必须坐下来谈谈,就算要打也是以后再打,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平稳度过年底的除夕大祭。
“所以,现在我们就先不争了,度过年底大祭需要各处值守,起码在这两个月,左家不能再出事了。”左青闭上眼睛说道。
左岸也点点头:“各自压好手底下的人,安抚好族老们,事情不能再扩大了,内斗消耗了太多实力,外乱又不止,现在族人们怕是都心生罅隙,这个状态,怕是过不了年底大祭。”
“召集所有族人,把事情都说清楚,让他们的仇怨都在现在解释清楚吧,不能再因为继承人的死出现继承人内乱,我们必须说清楚,三个月内,不考虑继承人之间的选拔,一旦这期间出现乱子,不论天赋和表现,一律剔除名单。”左青如此说道。
“好。”左岸点头。
他们很快又达成了新的协议。
搁置所有的争议,以一种近乎于强硬的手段,要求左家所有人全都放弃一切争斗,哪怕是杀父之仇也得忍着,忍到老祖宗闭关。
谁忍不了的,那就自己脱离左家,自己出门,爱怎么解决怎么解决。
不近人情吗?
是的,不近人情。
但左岸和左青都知道,现在不是讲人情的时候了。
左家连续遭到的打击,甚至已经让现金流都出现了问题,因为太多的族人在近期的消耗剧增,而营收却减少了相当大一部分。
在过去的几百年,左家的营收,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祭祀和血祭的妖物的供奉,比如白山江水族每年都会带很多财物来贡献给左家。
还有左家也有一些产业,像是商会,工坊,道场之类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以祭祀为核心,各种产业为分支的综合性财富流转机制。
这个机制平时是没有问题的,左家可以靠这个源源不断的汲取沧州的财富,让自己愈发强盛,愈发富有。
可现在出了一点问题。
沧州的基层势力断掉了,原本的白山江水族,还有别的基层神祇,现在都断掉了,并且还没来得及建新的。
其实早就可以建新的了,但怎么建,是重建血祭体系,还是用‘法’来规制新的体系,这俩涉及根本的事情上,左岸和左青一直不肯退让,导致了到现在都还没建立成功。
但没建立成功,也是要吃饭的啊。
左家人这么多,各个房,各个支脉,都是要在家族里支钱的。
除了养这些族人,还有各种产业需要维护,各种事情需要经营,这些也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再加上最近内斗,各种花销也不少。
收入少了,开支大了,左家的账面,现在可都不太好看。
左岸于是说道:“所以,你想怎么做?现在最快建立以往收入体系的方法就是重建血祭,这个手到擒来,最多半月就能重新建起来。”
“而按照你的办法,用‘法’来规制,至少需要两个月,现在大家议和,我不想说按照我的来,但怎么做你也得给我一个意见。”
左岸看着左青,等待着他的办法。
而左青深呼吸一口,说道:“重建血祭……不过是暂时的。”
左岸露出笑容:“行。”
重建血祭,只要重建之后,届时想要拆了重新建‘法’,那就没那么简单了,现在是百废待兴,建起一座新的大厦很简单。
可如果已经建好了,想要拆掉重建,那可就不简单了,所以现在左青答应以血祭为根底,说明他已经赢了一半。
“不过,我有一点要求,那就是新的血祭,不能任由底层神祇胡来,我要定法以规制他们的行动。”左青说道。
“好。”左岸知道,这也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这个节骨眼上,大家就不要争论太多了。
各退一步,先建成再说,什么风格以后再议。
不然的话,大家都要冻死在风雪中了。
“那就去召集族人吧。”左岸起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这时候——
外面突然奔来一个人。
此人急匆匆的,但修为也是六境,在左家之中也算是中上层的管事。
他一路赶来,勉强维持着礼仪,拱手说道:“见过二位掌舵,最新消息……东海,阳京,西京,越州,闵州,贺州,这些地方,原本和我们合作的一些商会和道场,全都终止了和我们的联系。”
左青和左岸,随之大惊!
“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做?无故违约,可是要损伤名声的,是用什么借口做的?”左青立刻暴怒,厉声问道!
擅自摧毁合约,这损失大了起来,背后必有蹊跷,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还是说是对面的问题?
“都……都不是,是阳京那边,新出了一条法令,说是,说是和白山那边沾边的东西,需要重新勘验……”这位管事低头,如此说道。
神都阳京那边发了法令,说是要勘验白山那边的东西?不然不得入市?
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白山,也就是神朝极西之地,还要往西,一直到那边草原王庭那边。
草原王庭,是神朝对极西之地的称呼,其实算是蔑称,认为对方不过是草原蛮族而已。
实际上他们自称为‘轮转王’,崇敬佛门,是神朝之外的国度,也有自己度过年底除夕的法门,势力不小。
而他们的圣山,就叫做‘白山’。
这座白山上面的雪融化之后,从西往东流,一直到神朝境内。
雪水融化形成的这条江,就叫做‘白山江’。
毫无疑问,沧州和白山那边关系密切,做了很多事情的。
“做这种商业上面的法令,是哪个人签发的法令?”左岸马上问道。
“已经调查清楚了,是……是户部亲自签发的,说是和白山那边屡生矛盾,需要严查,这是文书复制,已经实行了!”六境的管事马上呈上一枚玉简。
两人立马打开玉简,却见里面写着:
“草原王庭历来有茶马之事,与神朝素有贸易往来,然数次以来,已有摩擦,至今声息未宁,且常有复来犯边之说。”
“然逆虏之来不来不足问,顾我之有备无备何如耳。今之极边地方,其险要所在,其切近边关,若边关失严,则贼虏长驱直捣,届时不忍言者多矣。”
“但草原王庭一向贫弱,如何能再备兵马?经由调查,元是边境贸易作祟!”
“此地边境所贸,皆为贵近权豪势要之家所有,两边究其所得客商之利,以岁计之,何止巨万?其与草原王庭交易,两边得利,唯神朝中枢利益亏损。”
“草原是贪饕之心,既不深遂,而有侵犯之毒,如此发展,再攻之势必然。”
“其能借此牟利,无非倚恃权豪,虗张声势,近勋戚之家,高爵厚禄富贵兼备,而又侵利于国,贻罪于人,揆之理法,实为不可,若不先为处置,不惟蠹国竭财,尤恐长奸纵恶,关系非轻!”
“特敕该部、行令通行籍,由督委整理,春季稽考收支实数,三月之内,调容隐弊漏,访察奏闻,庶几遏绝豪要无厌之欲,灭草原之利益,使其凶恶不萌,逆虏闻风,知有畏惧,方可免战——户部尚书,李驺方。”
说的很简单,很直白。
白山那边,借助边境贸易,牟利甚多,以至于恢复了元气,而当地豪强和草原王庭挣得盆满钵满,神朝内部却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来购买这些东西。
所以户部签发法令,要严查白山那边进来的东西,借此来减缓当地豪强和草原王庭的贸易,起码是杜绝一阵子,免得他们‘蠹国竭财’。
这其实就是‘反倾销条例’,禁止某些东西的流入,需要严格审查,而这也恰好正在户部的职权范围内。
户部可是神朝的财神爷,一手掌管这些啊。
冠冕堂皇,理由充分,为国为民,任谁来了都挑不出毛病。
而且造成的影响也不大,毕竟对方只是要‘审查一季’,也就是审查三个月,这三个月内要对货物进行严格筛查,之后就恢复正常。
但是……恰好在这时候,神朝说要检查,这三个月的检查,可是会让左家现在的资金流遭到重创!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
这个状态下,正值除夕大祭,用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基层资金链被切断的同时,又被一纸公文禁掉了进出口这块的资金——
“巧合吗?”左青起了一身冷汗,看向左岸。
左岸脸色阴沉:“怎么可能是巧合,高见是谁介绍来的,你忘了吗?”
高见是谁介绍来的?
大家当然记得。
当今神朝二品大员,户部尚书,李驺方!
这事儿,和高见和李驺方脱不开关系!
“奶奶的,是李驺方要和我们过不去?真当我们在阳京无人吗?!发信,给黎家!户部权势大,黎家在礼部,也未必不能和他们掰扯掰扯!”左岸一拍桌子,怒喝道。
神朝最大的巫觋世家,黎家,其势力范围就在礼部!天坛大祭也好,日常祭祀也好,各种礼仪规矩,都是儒家那帮书院和黎家分庭执掌。
其可以说是掌握了半个礼部,也掌握了半个神朝的礼制规划,是左家的大靠山。
“停下,通知黎家也无济于事。”左青揉了揉太阳穴,拦住了左岸。
“怎么?”左岸看向左青,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而左青则说道:“就算通知了又如何?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忍一忍就过去了,到时候问你为什么会和李驺方招惹上矛盾,又为什么会出现这些问题,白山江水族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回答?”
“若是和盘托出,咱们在黎家的地位会变成什么样子?”
左岸闻言,手高高举起。
但很快,他猛的拍在桌子上:“三个月的时间……只能忍下去。”
“组织借贷,从沧州各个世家,还有尽有斋那边,先借一笔钱出来,停止所有例钱,号召所有族人,共渡时艰,撑过这三个月!”
左青则以沉重的表情问道:“然后,老祖宗那边……要唤他出关吗?”
“先不要,老祖宗能不能突破两关,至关重要。”左岸摇头:“得靠我们撑下来,神都的大人物们这可是在给我们上脸色,想来高见此人突然过来,就是因为这个。”
“结果,真被高见试探出东西来了,要是咱们没有露怯,他们反而不好动我们,估计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左岸摇头,有些咬牙切齿。
现在回头一看。
如果一开始就不和高见争外城,而是全力保护血祭体系,并且不要被抓住破绽导致内斗,再维护好其他的关系,保护好自家的公子,左家就不会露出现在的疲态。
可是说那些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是百足之虫,可身上总是有些沉疴暗伤的,现在在连续不断的压力下,左家的动作已经开始变形了,上上下下也开始出现了裂痕。
显而易见的。
左家已经露出了在过去两千五百年里,逐渐积累的各种弊病和弱点。
“只是,也未必是坏事。”左青突然叹了口气。
左岸点了点头:“不一定是坏事……不破不立,这次暴露出来的弊病,正好可以给家族提个醒,经此一役,很多东西都有‘改’的空间了。”
遇到了事情,那么改正就有了动力。
“老祖宗那边,还是让他闭关,还是一样的,召集族人,宣布我们的决定。”左青起身。
左岸也跟着离开。
老祖宗左浪,属于是那种雄狮型领袖的,平时的事务都有母狮代劳,但只要他决定的事,就不可违逆。
这个节骨眼上,还不能唤醒老祖宗。
否则的话……左岸和左青,都将会失去一切权柄。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家族。
可似乎……他们自己也没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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