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莫哥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新衣裳,站在皇宫门口,一次次的在心里默默背诵着稍后见到天王时所该用的礼节。
这次的相见,极为重要,甚至能决定往后契丹百年的国运。
他这次因为要等待刘桃子,在中原待了两个多月。
在这段时日里,他对中原的了解更加深刻,或者说,对这个新政权的了解更加深刻了。
尽管那位祖公跟自己很亲近,也表示会帮忙,但是真正下达决定的还是即将要朝见的这位大汉天王。
也不知道他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
他又看向了另外一侧。
木昆牙站在那边,他看起来同样的紧张,愁容满面,
这也能理解,毕竟,他的处境比莫哥还要糟糕,莫哥这里至少还能与祖斑说得上话,而他那边是彻底无人理会,好不容易将高句丽人拉过来,结果还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他对接下来的局势都有些绝望了。
偏偏三国之内又是奚人距离汉国最近,且双方过去交过手,关系本来就不好。
想到对手所面临的情况,莫哥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再糟糕还能比对方更糟糕不成?
带着这样的心思,莫哥终于等到了出来引他们进去的侍卫。
在这些人的带领之下,莫哥跟木昆牙彼此也不说话,就这么埋头前进。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被带到了一处殿内,在侍卫们离开之后,他们终于是见到了这位大汉天王。
刘桃子坐在上位,打量着面前这两个人。
光是从外表上看,他们跟河北的百姓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长相。
「契丹使臣莫哥拜见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行礼拜。
刘桃子打量了他们片刻,「赐座。」
两人这才敢坐下来。
刘桃子开口说道:「我已经听祖公说过你们两个的事情了。」
「你们俩都想朝贡,开市,是这个来意吧?」
莫哥的脸上出现了欢喜,他赶忙说道:「吾等仰慕陛下已久,此番前来,是为朝见纳贡,至于开市与否,非吾等敢奢求!」
木昆牙在心里谩骂了几句这不要脸的,却也是急忙说道:「陛下,吾等只是为献礼而来!陛下天威,天下无人不知,此番只求能将献礼带到您的面前,别无他求啊!」
两人开始唱起了高调。
刘桃子轻轻摇头,「我这个人,向来直接,不必掩饰。」
「你们要互市,我不反对,想要和睦相处,那更是好事。」
「不过,只是有一点.....今日归顺,若是明日复叛,我非亲自攻伐,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莫哥抬起头来,面前的皇帝在那么一瞬间似乎与过去某个疯王重影,他是经历过那段时日的,只觉得浑身冰冷,难以言语,整个人都害怕到了极点。
高洋虽疯癫,四处乱挥拳,倒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给边塞人士们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这导致他们在很多年的时日里,面对中原的统治者,总是有种莫名的惊悚,
不是惧怕,就是惊悚,只要对方表露出了一点点的善意,他们都就格外的激动,
加以各种尊称。
木昆牙率先反应过来,「绝对不敢反叛陛下!!」
「我主是一心跟随!」
莫哥也连忙跟上。
两人再次吹捧起来。
而后,自然是献上自己的礼物,当然,他们不是将礼物直接带到皇帝面前,
而是念出了礼物的清单。
刘桃子而后下达了诏令,宣布对他们的赏赐以及特殊的荣誉。
刘桃子册封了契丹部落联盟的统帅为忠义王,又册封其摩下的各部大人为侯,而后又册封奚人的统领为奚王,册封其魔下大人为公。
这两位使臣都格外的激动,赶忙拜谢。
在进行了一系列琐碎的仪式之后,这两人便离开了。
互市之类的事情,是不需要刘桃子亲自来说的。
等到两人都走了出去,祖斑才从不远处的屏风之后走出来,笑容格外的狡诈,缓缓坐在了刘桃子的身边。
「陛下,看来他们还不曾发现区别呢。」
「等到正式赦令,节杖,官服,印玺等物到达,他们就会明白了...
刘桃子问道:「边塞之事,可以暂时不考虑了?」
「是这样的,接下来就让他们自己玩一会,陛下,该灭周了。」
祖斑略微仰起头来,「宇文邕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他竟然敢带上主力军队离开北方,前往荆州.:::.他是觉得我们先前扩张太多,难以吃下更多的东西,便对我们如此轻视。」
「吃不吃得下,并不妨碍我们动不动手。」
「如何消化,等到吃下之后自然有个说法!」
「陛下,此刻两国交战,我们也该早些动手了。」
实际上,刘桃子从未跟祖斑商谈过灭周之类的事情,这次前往洛州之后,刘桃子所做出的战略和部署,都是他自己所想的,祖斑根本不知道。
但是,祖斑却已经看出了刘桃子的下一步打算。
这或许便是君臣两人之间的默契吧。
刘桃子说道:「即是秋后,我准备先行赶往夏州,等到入冬,再领灵,夏二州之军,直取长安。」
「周人大军在南阳,若是得知我们攻打长安,其必定惊恐,若急着撤离,则陈人能给予追击,若是不能撤离,我们拿下长安之后,就可以前往夹攻宇文邕,
生擒之。」
祖斑点点头,「若是调动其余地方的大军前往夏州,动静太大,周人若是得知有军队调动,宇文邕便会即刻停止战事,回撤来防。」
「灵州和夏州的军队都是精锐,只带着他们两支,倒也足够了。」
祖斑从怀里拿出了一份舆图,放在了刘桃子的面前,两人开始商谈这次出兵的关键。
两人都觉得这件事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最好是刘桃子和祖斑以前往边塞的名义偷偷离开,迅速奔赴前线,而将军们这里,只需要吩咐边塞上的几个将军,
做好防备工作就可以了。
至于战略,自然是以攻占长安为主,这次,终于是开始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了。
祖斑这里有许多的匠人,祖斑认为可以将他们也带上,若是要强攻长安,这些匠人定然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来。
这两人做事极快,敢说就敢做,完全不迟疑。
而在官更方面,祖斑认为可以不准备太多。
这次虽说是灭周之战,但是想着一战将整个周国打没是不可能的,想要一战攻占整个周国更是痴心妄想,主要目的还是攻破长安,摧毁周国的核心,若是能趁机干掉宇文邕,那是最好的。
国都告破,实际上跟灭亡也差不了多少,整个周国只怕都要变成残废,头给打没了。
对周国来说,长安沦陷,这是灭顶之灾,而对汉国来说,这他妈的叫‘还于旧都」。
祖斑策划的头头是道,这一次,他也将作为军中谋土,跟着刘桃子一同前往夏州。
沔水。
巨舰劈开了水花,朝着周军阵中飞奔而去。
「轰!!」
一艘金翅舰来不及躲避,被那巨舰的木杆狠狠拍中,瞬间失去了移动能力。
水面上密密麻麻的皆是双方的战船,其数量超出了千余艘。
其中有庞大的巨舰,有中型的战舰,还有很多的朦小船。
只见一根根破碎的木头就这么漂浮在水面上,喊杀声四起,箭矢不断的飞向彼此,远处的火船燃烧着熊熊烈火,阻挡了大船的去路。
华皎站在船头,正在全力指挥。
华皎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不敢再跟周船一同作战了,双方拉开了战线,这边是华皎,那边是权景宣,两人各自指挥,互不干涉。
华皎叛逃,让周国水军上升极大,不只是得到了许多战舰,更是得到了很多珍贵的匠人们,这让周国水军在面对陈国水师的时候也有了一战之力,不至于完全落入下风。
双方打的很是激烈,整个沔水上漂浮着无数的户体。
与此同时,在陆地之上,双方也是陷入了苦战。
周人士气高涨,将军们勇猛无比,身后有皇帝坐镇,各个都是不要命的进行冲锋,而陈人提前占据了险要的地形,加上有城墙的保护,黄法戳等人全力指挥,一次次的击退敌人的猛攻。
双方的血染红了荆北的每一寸土地,每天都有大量的士卒在死去。
但是,战线却已经在不断的被推进,周人的攻势越来越猛,陆地上的局势对陈人愈发的不利。
南阳城。
黄法戳手持大弓,站在城楼之上,盯着远处的敌人。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身上的甲胃都出现了残缺。
敌人的攻势实在是太猛了。
先前尉迟伽封锁了退路之后,再次反扑过来,开始数日的猛攻,几乎是不做停顿,黄法戳就这么连着战斗了好几天。
昨日,他下令让萧摩诃趁着敌人轮换进攻的间隙出城袭击,萧摩诃大杀四方,成功射杀了敌人的一位将军,而后再带着其余众人回来,周人的攻势这才略微收敛了点。
即便如此,城内的氛围依旧是有些不对。
当初他们高喊着要攻占江陵的时候,各个都无比的激动,亢奋。
刘桃子离开之后,他们更是提议直接集中兵力先拿江陵,而后以江陵为根本来防御周人。
且不说江陵的驻军有多少,光是那被几次加固过的城墙,就不是能短时日内拿下来的。
黄法戳现在是庆幸没有跟着他们真的去打江陵,如今只是守南阳等地,都显得如此力不从心。
过去那些整日高呼的将军们现在是彻底不说话了。
遭受了几次的攻城战,各个都明白了周人是什么样的,脸上满是惊恐。
那几个来镀金的,如今更是吓得躲在官署里豪陶大哭,连门都不敢出。
黄法戳盯着远处,默不作声。
「将军在想什么呢?」
萧摩诃不知何时走到了黄法戳的身边,他的身上多处都被包扎了起来,这次冲阵,他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在想退敌之计...:」
「你的伤势如何了?」
「无碍,只是些小伤而已,依旧能拉得动强弓!」
两人一同看向了远处的敌人,敌人正在频繁的调动,黄法戳看得出来,他们正在准备下一次的猛攻。
黄法戳颇为担忧。
「此处我们倒是还能坚守,只是不知淳于量将军那边..:::
萧摩诃急忙说道:「黄将军不必担心,淳于将军虽年迈,却骁勇善战,不弱于北人...」
「我不是说他的才能不如,是跟随他一同前去沔阳的那些人。」
「那些人许多都不曾与周人交过手,只是凭借着父祖的威名来担任将军,平日里最大的军功也不过是剿灭水贼而已,如今与凶悍的周人厮杀,就怕他们会心生惊惧,给淳于量将军惹来祸患.....
少就在南阳西面之外的大营里,周国皇帝已经亲临战场。
宇文邕坐着战车,打量着周围的士卒,他本来还想继续往前,到达南阳城下。
但是尉迟迥再三阻拦,急得都要几番叩拜了,宇文邕方才没有继续往前走。
尽管如此,他的到来还是让此处的将士们士气大涨,纷纷高呼。
宇文邕披看战甲,当真是格外英武。
他走下车来,将军们纷纷叩拜,宇文邕将他们扶起,一一寒暄,又去看了几个受伤的将军,给与赏赐。
做好了一系列的流程,尉迟迥这才请他进了帅帐。
等到左右无人,宇文邕这才问道:「齐王呢?」
尉迟迥即刻回答道:「齐王去沔阳了。」
「哦?那边不是权景宣在负责吗?他不与你夹攻南阳,为何要去沔阳啊?」
「陛下,南阳城坚,不好攻取,先前被人冲了阵,齐王认为不能同时夹击,
应当逐一击破,便领了精锐直奔沔阳去了。」
宇文邕点点头,脸色平静,也看不出其内心的想法。
他坐在了上位,而后不悦的看向了门口,「进来吧。」
下一刻,杨坚跟韦孝宽快步走了进来,两人的神态截然相反,一个看起来很是欢喜激动,一个看起来死气沉沉。
宇文邕先是看向了杨坚,眼神温柔,「这次,随国公又为朕立下了功勋,若不是随国公及时出面,只怕敌人都要推进到襄阳了。」
「到底是国公啊,知道不能辜负其位。
这话说的相当刺耳。
韦孝宽站在此处,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宇文邕这才看向了韦孝宽。
「郧国公,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韦孝宽忽抬起头来,老态龙钟的样子颇有些可怜。
「陛下不该前来的。」
韦孝宽忽说道。
「什么?」
宇文邕一愣。
韦孝宽喃喃道:「刘桃子。」
「嗯?」
「刘桃子会袭击后方的。」
宇文邕气笑了。
「是吗?」
「那我也至少不会被刘桃子连续两次袭击后方吧?」
韦孝宽张开嘴,想要说出来些什么,可眼神忽然暗淡,他闭上了嘴。
宇文邕深深的看着他,「郧国公.....这一次,你真是令朕大失所望。」
「来人啊。」
听到这句话,尉迟迥有些坐不住,赶忙起身,宇文邕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笑着看向了尉迟迥,「朕又不杀你,你站起来做什么?」
尉迟迥当即汗流渎背,「老臣,陛下...
「郧国公折兵损将,念其过往的军功,罢免其官职,留其爵位,令其回长安养老.....」
韦孝宽又呆滞了片刻,而后低头,「多谢陛下。」
宇文邕没有理会他,则是侧过头不去看他有侍卫走上前,请韦孝宽跟着他们一同离开了。
尉迟迥看着远去的韦孝宽,眼里有些茫然,忽有些不是滋味,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缘故。
等到韦孝宽走了,宇文邕这才恨恨的说道:「朕早就该将韦孝宽罢免的,平日里总是说些跟别人不同的话,彰显自己的才能,可到了关键的时候,却总是派不上用场,不过是一个守将而已....
尉迟迥此刻却忽开口说道:「陛下.::.方才勋国公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当下大军在南,若是刘桃子从北进攻....
「不必担心,我在南乡留下了充足的军队,就是防备刘桃子的。」
「不,臣的意思是,倘若敌人从夏州南下....
「朕虽然不知兵,却知政,汉国刚刚霸占了那么多的州,哪里还有能力去霸占更多的地方?」
「陛下,这军事和政事虽然都有互通之处,但是,并不完全相似啊.:::.出兵不只是可以占据,还可以破坏,可以掠夺,若是敌人劫掠....」
「放心吧,延州等地,乃是达奚震领兵镇守的,此人有其父之风,颇知军事,他有坚城在手,绝不会怕什么高长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