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节堂台阶前,羽林军将浸了桐油的布条仔细缠在木棍上,做成火把,在火盆中引燃。
众人明火执仗往外走去,太子一马当先,却被李玄拦住:“殿下,若真如陈迹所说,今夜恐会与景朝贼子交手。
您千金之躯,还是留在都司府吧。
太子朗声笑道:“李将军怎么拿我当懦夫看待,你我一同来了固原,自当同甘共苦!哪有让你们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我躲在后面的道理我大宁自立朝以来,从未有过怯战之天子,也不曾有过怯战之太子。
李玄动容道:“殿下,若您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陛下交代啊!太子抬手止住话茬:“无需多言……陈三公子,景朝贼子身在何处陈迹拱手回答道:“城东桃槐坊,莎车街,门前有颗榆树的人家便是。
太子高声问道:“可有人知道莎车街在何处当先领路。
羽林军面面相觑,他们来固原也不过十余日,来了之后便紧紧跟着太子,尚且没有机会熟悉固原。
李玄在一旁说道:“殿下,稍后我点一名边军带路即可。
太子点点头:“好!众人手持火把翻身上马,百余骑白马从都司府中奔腾而出,惊得门前边军甲士纷纷退避。
都司府的红漆大门前,一支支火把照得老吴面色惊疑不定:“殿下,诸位这是要往何处去“军机大事,不该你过问的不要问,李玄指了一名边军甲士说道:“上马,为我等带路。
老吴忽然拱手说道:“李将军,你点的这位步卒不擅马术,末将对固原更熟悉些,不如由末将为你们带路李玄冷笑一声:“不必,我骑马带他即可!老吴不再说话,转头给那名边军甲士交代道:“认真为殿下带路,莫要出了差池!边军甲士抱拳领命:“是!待边军甲士上马,羽林军举着火把,拱卫着太子疾驰而去。
白色的雉尾与斗篷威风凛凛,长长的军阵如一柄洁白无瑕的象牙刀,刺进固原城腹地。
队伍末尾,陈礼钦也策马缀着,他看着陈迹的背影时心事重重,像是盖着一块十余年散不去的阴霾。
犹豫许久,陈礼钦终于扬鞭想要追上陈迹。
他刚来到陈迹身边,枣枣却突然加速将他甩开。
陈礼钦不得已开口:“陈迹,我有话与你说!陈迹轻轻拍了拍枣枣的脊背,枣枣心领神会放缓速度,他侧目看去:“陈大人要说什么陈礼钦看了看前后左右,确定没人在近处,这才低声神秘问道:“你最近见过什么人吗陈迹微微皱眉:“陈大人此话何意陈礼钦斟酌片刻:“你是不是已经过见过她了“谁陈迹疑惑不解:“陈大人到底要问什么陈礼钦沉声道:“不用装模作样我问你,
你这一身本领是从何处学来的陈迹不动声色回应道:“回禀陈大人,在医馆跟我师父学来的。
陈礼钦加重了语气:“休要糊弄我,姚太医在京中行医数十年,几曾有人听说过他是个行官陈迹不语。
却听陈礼钦忽然说道:“陈迹,你是不是见过你娘了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她还活着陈迹心中一惊,故作惊讶:“我姨娘还活着!陈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姨娘不是死了吗“莫要装模作样!陈礼钦便又一连串追问:“她是不是去洛城找过你了何时找的说了什么她如今在何处陈迹心念电转,陈礼钦这两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极大:自己的生母陆氏,真的没有死!可既然陆氏没死为何不回景朝故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陆氏必须假死离开、隐姓埋名但为什么,小满好像并不知道此事
陈礼钦见陈迹始终不语,眉头紧锁的喋喋不休道:“我早与她说过,既然要走便走得干干净净,为何还要再回来见你她教了你这些本领,你便以为她是对你好吗,她这么做只会将你卷入是非!陈迹斟酌许久平静道:“陈大人,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姨娘早就去世了,她如何来找我我说过,我这一身本领是我师父姚奇门姚太医教的,此话若有一句谎言天打雷劈。
陈礼钦低喝一声:“你还要撒谎到何时你且记住,以后不要再见她了,也不要再随意向人展露你的本领,尤其是她教你的那些。
还有,莫再往太子、皇子身边凑了,小心她利用你闯下弥天大祸!此时,陈礼钦已认定陈迹生母回来过,不然根本无法解释陈迹这一身本领从何而来,他不相信一个老太医能教陈迹行官门径。
陈迹转头盯着陈礼钦,直截了当问道:“陈大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陈礼钦面色一变,怒声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你只需记住莫要再见她就是了,我绝不会害你的!陈迹陷入沉默,原来陈礼钦还有这么一层顾忌……如此看来,陈礼钦定然知道许多内情,甚至可能知道陆氏的景朝身份!
对方或许早就察觉了自己的异样,却不敢声张。
如今实在忍不住了,才来找他盘问。
陈礼钦见他许久不说话,声音和缓了一些:“你不了解你娘的为人,她这个人满口谎话连篇,有时候她连最亲近的人、连她自己都骗。
听我一句劝,莫要再与她有何瓜葛,踏踏实实考取功名,这才是正途。
正当此时,边军甲士指着一条狭窄的街道:“各位将军,莎车街到了。
陈迹看去,却见莎车街内有三棵榆树,不知那倾脚头说的是哪一家他隐隐觉得不对:“殿下,我先前得来的消息说,门前有榆树的人家便是,可这里竟有三棵榆树,恐怕……李玄沉声道:“无妨,将三户一起抄了即可!他看了一眼莎车街,当即对左右羽林军打了个手势。
羽林军们翻身下马,一个个翻上屋顶,朝那三户人家摸过去。
陈迹没有下马,静静的在莎车街口驻马而立,眉头紧锁。
正当此时,太子拢了拢肩上的狐掖裘,拨马回头,来到陈迹身边:“陈三公子昨夜不是走了吗,为何今日又突然送来消息
陈迹解释道:“回禀殿下,草民昨日离开是为了探听消息,这固原鱼龙混杂,有人站在明处,当然也该有人藏在暗处。
太子称赞道:“陈三公子不愧师从王道圣先生,有文韬、有武略。
只是不知,这消息是从何处探听来的陈迹面不改色道:“回禀殿下,勾栏瓦舍,不值一提。
太子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你那两位兄长今年都考中了经魁,为何独你没有参加科举陈迹思索片刻回答道:“殿下,随先生学的也不是经义,而是军略,无意参加科举。
“哦太子来了兴趣:“这么说,你有意投身行伍陈迹嗯了一声:“原本先生丁忧之后要起复兵部,却不知怎的耽误了。
我只好先随家人返京,再寻个事做。
太子感慨道:“此事我了解一二。
胡阁老将举荐王先生的奏折呈于仁寿宫,却被司礼监驳回,内相说王先生早年领边军时贪功冒进,还需再打磨打磨。
陈迹惋惜道:“可惜先生一身才华。
太子饶有兴致的打量陈迹:“陈迹贤弟,返京之后可有什么打算陈迹拱手道:“回禀殿下,尚无打算。
太子笑吟吟的模棱两可道:“甚好。
突然间,远处传来李玄的声音:“殿下,此处并无陈迹所说的景朝贼子,也没有所谓的十余缸金汁!太子怔了一下,拨马往莎车街里走去:“三户人家里都没有吗有没有可能是景朝贼子提前听到风声,将那十余口大缸运走了李玄押着三户人家的百姓走出门来:“殿下,绝无可能。
那十余缸金汁即便被人运走,院子里也起码会留下些气味。
可这三户人家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痕迹,我们被骗了!此时,那三户人家合计十七口人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各位军爷饶命,不知小人犯了何事太子赶忙道:“诸位快快请起,是我等搞错了。
齐斟酌狠狠看向陈迹:“小子,你从市井里听到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敢来戏弄殿下该当何罪陈迹低头沉默不语。
陈礼钦赶忙策马上前,对太子拱手道:“殿下,犬子也只是心系固原安危,并无大错。
索性只是让殿下白跑一趟,并没有真的造成什么损失……齐斟酌手按腰间长剑,冷声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万一殿下今夜出行遇刺,他担待的起吗太子忽然开口道:“齐斟酌,莫要再说了。
他转而对陈迹笑道:“我知陈迹贤弟乃是好心,不过是扑了个空而已,这能算什么错咱们这几日查杀良冒功案,还不是次次扑空陈迹贤弟只是年纪尚浅,做事有些冲动,再多历练历练就好,不碍事的。
然而就在此时,陈迹坐在枣枣马鞍上,骤然抬起头来:“不对,抓住那边军甲士……等等,带路的边军甲士呢他方才和你们一起进的院子,如今去哪了举着火把的羽林军面面相觑,他们在人群中寻了半天,却已不见那边军甲士的踪影!有羽林军回忆道:“他说自己要上茅房……陈迹凝声道:“若莎车街里榆树众多,给我消息之人绝对不会用‘门前有棵榆树的人家’当做线索,这里不是莎车街!
说罢,他看向莎车街里被惊扰的百姓:“这是什么街是不是莎车街百姓面色茫然:“军爷,这里是库勒街啊,距莎车街还有一里地呢。
陈迹不再说话,策马从一名年轻汉子身边经过,俯身拎起对方裤腰带便走。
他头也不回的对羽林军吩咐道:“都跟上,指路的边军甲士是景朝细作,他此时定是跑去给莎车街的景朝贼子报信了。
必须立刻找到他们若让他们污了固原城一半井水,等景朝天策军一到,万事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