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隔壁乙号房传来开门声响,有人轻轻踩着走廊上的木地板出了门,下了楼。
小满坐在小椅子上被惊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见乌云不知何时卧在了张夏的枕头旁,揣着手睡着了。
小满一阵气恼,这一路上不论她怎么讨好乌云,乌云都没心没肺的不肯靠近她,现在却愿意睡在张二小姐旁边,太没良心了。
她抬头看去。
陈迹依旧站在原处凝视着窗外,鲸刀抱在怀中,腰背挺直。
小满心想,公子要是穿上羽林军的银甲和白斗篷,头盔上插着白色的雉尾,一定比那些羽林军看起来更威风吧
可这还是自己印象里那个,被梁氏、王贵斥责两句就低头不敢说话的陈府庶子吗
小满眼珠子转了转,悄悄起身,拎着衣摆凑到陈迹身旁出言试探:“公子…..”
陈迹突然开口打断道:“小满,谢谢你。”
小满眼睛瞪大:嗯!公子为何突然说谢谢自己难道是自己先前驱使饕餮帮公子出气的事情,被公子知道了
公子何时知道的是自己结印的时候被看见了吗还是自己吃得太多引起怀疑了吗
陈迹头也不转的平静说道:“这一路来固原,你不喊苦也不喊累,不管面对谁,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会站在我身前维护我,谢谢你。”
小满心中巨石落地,顿时松了口气,原来公子是这个意思。
她开口说道:“公子不必客气,我是你的丫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嘛.....”
陈迹再次开口说道:“小满,别为你的身份担心。”
小满心中一慌。
难道公子知道自己在“灯”里的身份了是自己和苏舟说话被听见了还是自己不小心说了梦话
陈迹温声安慰道:“等到了京城,我就找夫人要回你的身契。到时候你想走还是想留,都看你自己的意思。想走,我就送你一笔嫁妆,想留,我给你涨月银。”
小满的心绪仿佛在云间与大地之间跌宕,忽上忽下,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可她听到能拿回自己的身契,还是压不住
的喜悦:“公子说话可要算数哦,是您自己说的要还给我身契的,不许后悔。”
陈迹嗯了一声,低声道:“回去休息吧,我继续盯着。”
“噢。1
小满稀里糊涂的回到小椅子上,等屁股挨着椅子才想起来,自己不是要去试探公子呢吗!
她狐疑的看着陈迹的身影,越想越可疑!
呀!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肯定是被张铮带坏了!
想到此处,她偷偷伸腿,踹了不远处熟睡着的张铮一脚,可张铮连眼都没睁,只翻了个身便继续睡去。
小满嘀咕道:“睡得这么死,被人杀了都不知道!”
此时,陈迹眼睛透过窗缝凝视着马厩,他想看看那个进了马厩的胖子还会不会出来,可这都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对方的身影。
难道悄悄离开固原军镇的密道,就在这马厩下面隔壁的住客半夜出门去了哪里,难道也是要离开固原城
可陈迹一直等到天色破晓,也没再见到有人进出马厩。直到鸡鸣声响起,才有客栈的伙
计抱着草料去喂马。
他再次极目眺望,只见远方城墙上的火把、火盆已尽数熄灭。
好在,景朝天策军并没有来。
陈迹思索片刻,将鲸刀递给小满,自己转身走出门去:“守好屋子。”
小满坐在椅子上,回身看着陈迹的背影,待房门重新合拢,她悄悄解开鲸刀上的布条,拔出一尺刀身。
刀身雪亮,光可鉴人,小满在刀身上竟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面容,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刀,便是在姨娘那里也不曾见过。
小满思索片刻,对着刀身捋了捋头发,这才若无其事的合刀入鞘。
陈迹轻手轻脚的走下楼梯,客栈一楼的正堂里,三个伙计正将桌椅摆好。
伙计们见他下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拱手道:“客官万福。”
陈迹点点头,自顾自的往后院走去。掌柜给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便一瘸一拐的跟在陈迹身后。
“客官,有什么吩咐吗”小五赔笑问道。
陈迹笑着说道:“我去给马梳梳毛。”
小五赶忙道:“客官,这种脏活累活还是小人去做吧马厩可是腌攒地,味道大得很呢。”
陈迹解释道:“我的马脾气大,旁人不让碰的。”
说着,他径直来到马厩前伸出手,枣枣便凑上前来,用脑袋去拱他的手掌。
小五称赞道:“客官这匹马可真是神异,便是景.....北边贩来的战马,都没有这般精壮的。”
陈迹拉开马厩,将枣枣牵出来:“劳烦去取两斤炒好的黄豆来,再拌两个鸡蛋,挂我天字甲号房的账上。”
小五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道:“好嘞!”
陈迹听着身后脚步声远去,当即用余光打量着马厩。
马厩里,二十余匹马被栓在一根根拴马桩上,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也许密道就藏在某块稻草下面。
此时,陈迹忽然看到马厩角落有一顶瓦楞乌纱帽,被马蹄踩变了形状。
这里怎么会散落一顶瓦楞乌纱帽是昨晚那个胖子的吗
胖子确实带着瓦楞乌纱帽,可昨晚夜深,这种帽子的样式又大同小异,陈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胖子的那一顶。
陈迹拿着木梳给枣枣梳去浮毛,等着小五拿黄豆回来。可回来的却不是小五,而是掌柜。
掌柜端着木盆递到枣枣面前,枣枣不为所动。
陈迹笑着说道:“我来吧。”
他接过木盆递到枣枣面前,枣枣打了个响鼻,狼吞虎咽。
掌柜啧啧称奇:“客官这匹马真有灵性,方才小五给我说旁人碰不得您这匹马,我还不信呢。”
说话间,他目光朝马厩里扫去,也看见了那顶乌纱帽,顿时皱起眉头。
掌柜挪了几步,挡在陈迹与乌纱帽之间,笑着问道:“客官是从哪里来的”
陈迹答非所问:“掌柜,方才那伙计是怎么瘸的”
掌柜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用瞒您。我们几人以前都是边军,小五在屈吴山下,被景朝天策军的神射手隔着百余步一箭射穿脚踝。”
陈迹忽然问道:“我宁朝不是有火器吗,
可我昨夜经过南城门,却没见到边军拿火器。
掌柜笑了笑:“火器那是三大营才配的军械,可不会给我们固原都司府用。”
陈迹疑惑道:“为何,不都是用来打景朝贼子的”
掌柜慢悠悠道:“朝廷信不过我们呗,怕我们将火器私下贩售到北边去.....客官这么关心边军的事,怕不是景朝谍探吧”
陈迹漫不经心道:“掌柜,我在找景朝谍探,你信吗”
掌柜上下打量陈迹:“不像,您倒像是要进京科举的状元郎。”
“掌柜真会说漂亮话,”陈迹忽然转头看向掌柜:“劳烦问一句,若我想买点消息,不知道该去何处”
掌柜微微一笑:“客官来对地方了,您辰时再来正堂,自会找到您想要的。”
辰时。
陈迹领着张铮、张夏、小满下楼,打算干脆在龙门客栈里吃点早饭。
只是当他们走下楼梯时,却纷纷怔住。昨夜还空无一人的客栈正堂里,如今已几乎坐满了客人。
陈迹从楼上下来时,满堂客人纷纷侧目看来,而后又若无其事的转回头去,自顾自吃着面前的小菜。
这些客人有带刀的,有佩剑的,有单独坐着的,还有七八人挤在同一张八仙桌上嗑瓜子的。
整个正堂,只余下正中间一张空桌子。
张夏迟疑道:“怎会如此热闹”
张铮小声道:“固原人奇哉怪哉,一大早就喝酒”
陈迹目光扫去,却见桌桌都摆着酒坛子,可酒坛子还盖着红布泥封,动也未动。
张夏回忆道:“我曾听闻川州有吃早酒的习俗,便是有钱的富家翁,也要到街面上点一小锅卤牛肉、肥肠,佐着烈酒吃。但从未听闻,固原也有这习俗。”
陈迹走去空桌前,正要坐下,却被小六拦王。
小六赔笑道:“客官,这张桌子坐不得。”
陈迹若有所思:“此处有什么规矩吗”
小六赶忙解释:“倒也不是什么规矩,只是这张桌子是专门为我龙门客栈东家留的,东家不来,谁也不能坐。”
陈迹不动声色问道:“东家是谁”
小六笑着说道:“东家她老人家的身份不便告知,有缘的话,您自会见到的。”
说话间,隔壁桌有人起身离去,伙计引着陈迹过去:“客官,这边坐。”
陈迹坐下时发现,直到方才那位客人离去,桌上的酒都没有拆去红布泥封,酒也不曾带走。
小六抱起那只酒坛子:“客官想吃点什么”
陈迹看了一眼柜台后面挂着的木牌:“两笼包子,四碗细面。”
小六忽然问道:“客官要素包子还是肉包子”
陈迹笑了笑:“素的。”
“客官要西域葡萄酿还是烧刀子”
陈迹心中一动,对方都没问自己喝不喝酒,而是直接问自己要什么酒。
他环顾四周,却见隔壁桌上的酒坛子有写着葡萄酿、有写着烧刀子,并无什么稀奇之
陈迹思索片刻,平静问道:“伙计,你怀里这坛是什么”
伙计笑答:“烧刀子。”
陈迹指了指桌子:“放下吧,就要这坛烧刀子。”
伙计高声道:“得嘞,烧刀子一坛!”
此话一出,周遭纷纷有目光投来,窃窃私语起来。
伙计将怀里的那坛烧刀子重新放回桌上:“客官,酒来了,包子还要等一会儿。”
陈迹嗯了一声。
待伙计转身离去,立刻有一带刀的汉子起身,径直来到桌旁坐下,大大咧咧问道:“少年郎面孔生得很,有什么消息要卖”
周遭突然一静,好几桌客人支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