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朱允熥撕心裂肺喊出来,眼前蓦然一黑。
周遭一切都消失,隐没在黑暗当中,这好像是个喘息,一个更加可怕的景象到来前的片刻。
朱允熥置身在漆黑当中,大口大口喘息,朦朦胧胧意识到自己是躺着的,躺在床上。
原来,这是个梦,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该唤谁。
隐隐的光由远处突然出现,划破了黑暗,哆里哆嗦地凑到他面前。
“三爷,你怎么了,三爷你这是怎么了?”
一个惊恐地声音急切地问,一边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
朱允熥被光亮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要挣扎,猛醒至少这不是触手怪,他伸手挡住明亮的烛火,隐约看见屋内陈设,恍然大悟,原来是个梦。
是个梦。
“我做了个……梦。”
另一个人也忙里忙慌闯进来,站在了前一个进来的人身后,茫然地东张西望。
还是先赶来的秦舞阳接着宽慰。
“没事的,没事的,想是三爷头回在外面住,有些不惯。”
朱允熥倒是不在意为何会做噩梦,而是回想到那噩梦里口吐怪手的居然是谢天鸿,这太离奇了。
他披上衣服翻身下床,穿上鞋藉着秦舞阳手里蜡烛的光亮便往外走。
秦舞阳忙跟上,为朱允熥照亮脚下的道儿。
朱允熥走几步,便到了院子门口,心里着实踌躇,打一个寒战,毅然抽开门栓,拉开大门。
门外自然什么也没,只有黑黢黢的夜,朱允熥记得梦里自己朝哪个方向转,心惊胆战跨出门朝那边去。
绕着院子足足走了一圈,烛火照去一目了然,哪有路边烤着火堆的谢天鸿诸人,什么都没,风都是冷飕飕的,绝没有藏着人的暗示。
朱允熥恐惧渐去,困惑升起,回到院里正房,自个儿坐上床,对一头雾水跟着自己转了一圈的秦舞阳和秦忠,说自己没事,请他们抓紧时间再睡会儿。
“现在几点了?”
话问出来才意识到这话不对,该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秦舞阳愣一下,回头望一下外面。
“回三爷,大概是寅时,还早着呢。”
“知道了,你们也再睡会儿吧。”
两个人退下,朱允熥和衣倒在床上,心里实在纳闷极了,怎么自己会突然做这样的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自己也没疑心谢天鸿对自己不利啊,跟生化危机里口吐触手似的那怪东西更不知从何说起。
不止是生化危机,而是整个应天府变作了不可名状的怪物。
这倒好像是,自己离开了皇宫那样一个安宁祥和所在,到了外面残酷世界,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自己出来做什么来着,找沈家当家人沈宜都啊,沈宜都什么人啊?
这是冥冥中给自己一个暗示沈宜都是那样危险的角色么?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这回睡得极踏实,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秦舞阳秦忠老老实实门外待着,没敢吵醒他。
朱允熥已想清楚,这个怪梦实在太怪,不必再按原来想定在应天府里东游西逛,假装无意间路过裕民坊,心血来潮去拜见个名人,大可不必。
那攫人的怪物大概在警告自己,出门在外凡事小心,宜直接,宜速战速决,搞清楚了状况赶紧滚回安稳老窝去。
别搞这些有的没的花里胡哨。
“我受皇爷委托,去裕民坊见个人,这事儿你们也知道得越少越好。”
这是把自己真实目的地暴露给两个下人了,不暴露不行啊,还指着他们带路呢。
但这有点儿图穷匕见的意思,实底儿漏出来,是不是朱老璋今晚上就知道自己去见过沈宜都了?
秦舞阳和秦忠两人各有各反应,一个嗯一声,一个慢两拍地哦一声。
“三爷,你看咱还是像昨晚那样雇辆车,还是走着去,你之前没说到裕民坊,这路可不近,费时间不说,就怕三爷平时走得少,腿脚累着。”
朱允熥情愿坐车去,甚至见过沈宜都之后还坐车回皇宫,不必回这里了都。
那样何其猴急,自己在怕什么?
真害怕梦里的场景变成真,真有怪物把自己吃了?
不至于不至于。
“咱们还是走着去吧,我都忘了几曾见过应天府什么样。”
秦舞阳难得的笑一下说。
“皇爷肯定让三爷顺便体会下民情。”
三人稍微收拾一下出门,朱允熥走在前,秦舞阳在旁,不时提醒三爷该往哪边儿走,秦忠跟个闷葫芦一样只管跟着。
此时应天府已承平许多年,商铺成行,道路宽阔,绿树成荫,阳光明媚,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朱允熥走在人流当中,心里没来由涌起满腹思古幽情。
其实古也不是古,古就是此刻,思古的那位来自于未来几百年后。
穿越以来他头一回想这个问题,自此而后的无数人和事,他曾经生活在其中的世界,都去了哪里?
是凭空消失了,还是自己来的其实是宇宙间如恒河沙数的时间线中的一条,而并不是同一个。
自己所来自的那个时代继续往前去,什么变化也不会有,这一条还正在往前推进,一切都是崭新的。
一切并未笃定!
在我皇爷治理下,大明子民到底快乐还是不快乐呢?
这应天府街头百姓看上去衣衫褴褛的多,愁容满脸,为生计奔忙,衣冠楚楚的少,面无表情,大概为各自朝不保夕的运途。
穿越到朱允熥身上的那某人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某位生物学意义的老祖先一定也活在此时此刻,他是芸芸众生中一员的概率绝大于皇室成员,他当然不会知道有个后代穿越到了此刻,跟他同位面,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晒着同样的日光。
说不定近得擦肩而过呢。
朱允熥胡思乱想,才走一会儿,忽见几名官兵模样的人由岔路口走出,挡在面前,凶神恶煞地问他由哪儿来,去哪儿,秦舞阳忙上前满脸讨好,把早准备好的路引呈上。
“来应天府做什么?”
临检的官兵头子乜斜望着朱允熥,凶狠又意味深长。
这个问题秦舞阳却没准备好,怔了下回头望着朱允熥。
朱允熥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有循规蹈矩的,有寻衅滋事的,还来不及说,秦舞阳已经自己拿了主意,拉官兵头子到一边,手中塞过去两枚碎银子,耳语几句。
那人接了银子塞进怀中,冲几名手下的兵招呼两声,一同扬长而去。
朱允熥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待走远几步,悄悄问秦舞阳。
“你给了他们多少?”
秦舞阳笑得眉飞色舞。
“不多,要是咱们去告发,够那厮绞死两次的。”
朱允熥打了个寒战,这是应天府唉,天子脚下,实在想不通明明刑名这么严苛,竟然还敢违犯的道理,真有点儿“官儿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意味。
秦舞阳接着问。
“三爷,这问题咱没准备好,下次要是再遇上,该怎么说?”
朱允熥这回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你再照着给就是了。”
秦舞阳悚然,吐吐舌头便不再问。
走了许久,在愈繁华的街口,三人又被拦住,这回对方倒没问“来做什么”,看过路引后便挥挥手放行。
朱允熥没来由地吁一口气,心想这几人倒是守法的,也是救了他自家性命。
不觉间已快到午时,朱允熥走得两脚发直,口干舌燥,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喝点儿水。
“三爷,前面便是裕民坊。”
秦舞阳又禀报,手指前面不远处的街口。
朱允熥脚都快抬不起来,循着秦舞阳手指方向望去,街口有个酒旗招展的酒家。
“也好,咱们就在那儿吃点儿东西。”
三人便前去,时至正午,吃饭的人多,生意极好,偌大酒家没一张空着的桌子。
秦舞阳东张西望,瞥见靠临河的窗边有张桌子,只坐着一个人,才上了酒跟小菜,便挤过去和那人低声商量,却被那人狠狠瞪一眼,低声斥责。
朱允熥远远看去秦舞阳就是刚刚行贿差人那副模样,被那人斥责一点儿不慌,由怀里摸出张宝钞要塞给那人。
那人见宝钞,脸色为之一变,当即整饬衣襟便起身,伸手去拎放在身边的褡裢。
朱允熥猜到是怎么回事,十分过意不去,快步走上前,冲那人拱手。
“兄台留步,这儿人太多了,不如咱们拼一桌?”
那人偏头看一眼朱允熥,本是厌恶惊惧的神情,见朱允熥十分诚恳,却不过情面,拱手还礼。
“好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