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
内阁值房。
万安、刘吉和徐溥围坐在那儿,商谈有关梁芳和彭华的案子。
刘吉道:“说来也奇怪,彭华先前明明已被朝廷定了死罪,现在陛下却要三法司重新审谳,这不离谱吗?
“人都已经凉了半截,岂有重新挖出来再让人抢救的道理?”
徐溥闻言不由打量刘吉,微微皱了皱眉。
好在他素来脾气好,终归还是忍住了。
徐溥心说,自从我进了大明中枢之地,在内阁近距离接触过眼前两位后,才发现……这俩到底是什么货色!
以前大明就深受这两位尸位素餐的“纸糊阁老”的荼毒,导致朝政混乱,从内阁、六部到各寺司衙门,上上下下都以混日子作为立身处世的标准,官员的风气就是这么被败坏的。
徐溥道:“陛下宽仁,且如今正值大丧期间,彭华作为先皇时内阁中的一员,也曾教导过陛下,若以结交梁芳便定罪,甚至是死罪,未免有些过重了。”
“欸?你觉得重了?”
刘吉侧目打量徐溥,不无诧异地问道,“那你先前怎么不说?朝中上疏为彭华说话的人中间,好像并不包括你吧?”
万安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脸上带着悠然自得之色,笑着道:“你们跟彭彦实之间,应该没多少往来吧?
“老夫是说,这案子牵扯不到你们头上吧?”
刘吉捻着颌下胡须道:“要说没往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要说牵扯到咱身上……彭华以前跟李孜省走得很近,我们想教他做事,但人家从不搭理我们。现在他应该期盼李孜省救他,别指望我们!”
“既如此,那还说什么?”
万安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陛下要展现其宽仁,赦免朝中有罪的重臣,与我们有何关系?我们做好自己的差事,不就对得起皇恩浩荡?”
徐溥听到这话,心中又犯嘀咕。
你这话倒是说得掷地有声。
可问题是……
你这个素来不作为之人,也好意思说什么尽忠职守之类的话?
说什么对得起皇恩浩荡,请问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万安道:“两位,最近有点儿事困扰着我……不知你们谁能替我出把力?”
“让他去吧。”
刘吉根本就不问是啥事,笑眯眯地看向徐溥,好似在说,你作为新来的成员,以后就由你来负责跑腿干杂活这类事情。
徐溥可不敢打马虎眼儿,连忙问道:“不知所为何事?难道从内阁或者翰林院中抽调专人去办,不行吗?”
显然徐溥也知道,这恐怕是要给万安干私活,或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自诩清流,岂能为万安所用?
万安瞥了徐溥一眼,扁扁嘴道:“就是去探访一下张来瞻的伤情……话说连陛下都亲自去慰问过了,咱内阁也得适当表现一下才好……
“那张峦怎么说也是馆阁掌院学士,与咱一脉相承,不去表达下同僚间的关切,怎么都说不过去!”
乾清宫。
怀恩手里拿着一份奏疏,立在朱祐樘身前,正在跟小皇帝汇报事情。
覃昌立在朱祐樘身侧,不时就奏疏内容提供情报支持,而掌印太监韦泰则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分门别类进行整理。
刚进司礼监不久的覃吉,则坐在靠窗的位置,埋头写东西,干杂活的那个人就是他。
“陛下,大理寺已将梁芳和彭华等人的案子重新审核过,发现所用刑罚等并无问题,报上来说……应该继续明正典刑。”
怀恩说话间,小心翼翼地把奏疏呈递过去。
怀恩对朱祐樘非常恭谨。
倒不是说朱祐樘展现出的能力让他折服,甚至怀恩也知道,论治国之才,朱祐樘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跟他父亲成化帝朱见深相比还差得远。
就更别说是驾驭群臣的能力了。
成化帝那可是人精,大臣们被他耍得团团转。
而眼前的小皇帝,不被大臣耍就已经算是好的。
但怀恩仍旧觉得眼前的小子不简单……除了因为自带的皇帝身份外,更加重要的是朱祐樘做事一丝不苟,非常讲原则,且为人刚正不阿。
说白了,一个讲原则,具有坚韧不拔品格的人,放到任何地方都会受到尊重,尤其是当权者,那更是一种了不得的品质。
朱祐樘打开奏疏,仔细看过,最后摇了摇头:“可我仍旧觉得,他们罪不至死,若是贸然诛除,恐对不起父皇的在天之灵。”
怀恩摇头:“法不容情,陛下不该有如此想法。”
朱祐樘一脸沉痛地道:“父皇刚走,留下的这些个臣子,都是他老人家精挑细选后留给我的,若我现在就把他们撤换,已对父皇有所亏欠,若再强行把人给杀了,或会引发天下人耻笑。”
“陛下……只需秉公处置,绝对不会出现您担心的这种情况。”
怀恩赶紧劝慰。
“那这案子,明天可以拿到朝会上去说,是吗?”朱祐樘问道。
怀恩一怔。
他心里在想,陛下还真是一条道走到底,这是要坚持己见啊!
之前让内廷商议,嘱咐把案子发还三法司重审,现在审定了,还要再拿到朝会上去说?
有没有必要如此执拗?
“是。”
怀恩恭敬回道,“陛下难道是想让众大臣在朝会上,继续为他们求情?这事经历过一次,只怕不好再进行第二次。”
朱祐樘侃侃而谈,一点儿都不像个怯场的少年郎,郑重其事地道:“先前一次是在这里商议,属于君前召对,并没有给出个准信。
“现在事情既然有了争议,朕也想在朝会上,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那就安排一下,明日由怀大伴你来提出吧。”
“这……”
怀恩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是。”
到了中午,朱祐樘去吃饭了。
怀恩留下来继续帮忙整理和批阅奏疏。
覃昌看了看左右,小心翼翼地走到怀恩跟前,低声问道:“怀公公,您不觉得,这事儿透着股邪性吗?陛下从小到大,跟梁芳、彭华等人并未有过深入接触,相互了解不多,为何执意要赦免这些人?”
怀恩反问道:“陛下宽仁,难道不是好事吗?”
“我在想,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替他们求情呢?”覃昌没有回答怀恩的问题,继续问道,“诸如那张国丈?”
怀恩眯眼道:“覃公公,有些事你即便猜出来,也别公然拿出来说,不然会失去主仆之间的情义。
“另外,咱家得提醒你……陛下想宽赦谁那是他的权力,但具体是否真能履行,得看具体情况。我等应该坚定地站在陛下一边想事情才好。”
覃昌苦着脸道:“可问题是直到现在,我等也不知陛下出自何目的,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啊。
“要不,您赐教一二?”
怀恩心想,别说你不理解,我这边也是一头雾水!
但有些事,咱能说不懂吗?
“恩威并济,乃收服人心的不二法门,陛下能做到宽以待人,就连曾经的仇敌都能放下恩怨纠葛,这不正好是对天下人展现孝义礼法的一种手段吗?一切以宽厚仁善为念,这对朝官乃至黎民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
怀恩专门逮好听的说,覃昌听完后一阵无语。
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这境界足以跟万安这种从不作为只会高呼口号的人相媲美了。
要不怎么说你以前是干大事的?
也就是你平时不说套话罢了,真要说起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回终于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