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四百七十一章 杞人忧天未雨绸缪

类别: 历史 | 两宋元明 | 寒门国舅   作者:天子  书名:寒门国舅  更新时间:2025-01-23
 
一个时辰后。

张峦独自坐在自家位于长安左门附近那栋宅院的正堂,怔怔出神。

张延龄闻讯从书房过来,见张峦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抽了魂一般,不由非常好奇。

“你咋回来了?”

张延龄满脸都是关切,四下看了看,然后问道,“怎么?事情不顺?没找到地方,还是说计划有变?”

“啥都没变,是我自己回来的。”

张峦叹了口气道,“本来我还对今晚抱有极大的期许,可是到了地头,跟彭夫人说了几句,有所感怀,再无心情留下去,便回来了。”

张延龄笑道:“行啊,爹,终于知道悬崖勒马了?这是好事啊!人有缺点没什么,懂得见好就收便可。

“如果放任自己,把自身缺点无限放大,既对你声名有损,又容易被政敌找到破绽集中进行攻击,实属不智!”

张峦却像是压根儿就没听到儿子的夸赞一般,抬起头来,用真切的眼神望过去,问道:“儿啊,为父且问你,你说为父是否应该出面,帮帮彭华一家呢?”

“啥?你要帮彭家?”

张延龄头摇得就跟拨浪鼓一样,连声道,“爹,你怎么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彭华虽非被你扳倒,但也跟你有直接联系,你与他乃政敌,哪里有眼巴巴凑上去帮助敌人的?

“对了,那彭夫人……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啊?竟让你有如此大的转变!还有……到底是哪个彭夫人?”

张峦道:“还能是谁?彭华的夫人刘氏呗!”

“不会吧!”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那女人就算没五十五岁,但怎么也得年近五旬了吧?这你都下得起嘴?”

说到这儿,张延龄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又摇头,“嗯,不对,时间太短了,你们之间应该还没发生那种关系……哎呀,爹,你不会因为人家跟你软语相求一番,你就动了恻隐之心吧?”

眼下他这个做儿子的,又了解到老父亲性格上另外一个重大缺陷,那就是太过感情用事了。

说白了,张峦根本就不是个理想的政客,更像是街边没事就唠唠嗑,呼朋唤友,喜欢热心助人的小老头,只是生了个好儿子,带着他一起飞罢了。

无论是从做学问,还是家教,再或是自身修养等等,张峦均远没有达到这时代官宦人家的平均水平。

张峦道:“她的确求过我,我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

“那你说说看,她哪里有道理了?要是爹你觉得尴尬,完全可以不说。但也别来问我的意见。”

张延龄当即甩了脸色。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刚说你改了一个大缺点,马上另外一个缺点又开始凸显,就是这种莫名的仁慈,还不是假仁假义那种,是真的妇人之仁。

张峦道:“我去了李孜省送我的宅子,得知里面有三十多个女子……说是一个月左右,便会相继送走。”

“啧啧。”

张延龄嘴里发出怪叫声。

那揶揄的小眼神好似在说,这不正是被李孜省对症下药,趁你心意了?

张峦再道:“彭家女眷,共十四人,上到老下到小,及笄以上的都在那儿了。本来我是乘兴去喝酒,彭夫人却主动来见……她说,她丈夫为朝廷辛劳多年,只是因为一点儿流言蜚语就被攻讦说跟奸邪私通,甚至交结外蕃,还被定下死罪……一家子落得如此惨淡收场,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爹,世间不公平的事情何其多,咱管得来吗?况且,朝廷对彭家人公不公平这事,几时轮得到她一个妇道人家来盘算?她虽然是彭家的主母,但真的知道彭家曾做过什么恶事吗?”

张延龄连番问道。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还告诉她,就算真不公平,也轮不到我这个外戚来出头吧?”

张峦摇头叹道,“可是她却主动提出,要跟我单独谈一谈……我本想回绝,却又实在推搪不过,随即便提出让她陪我喝酒,只有照做,我才会听她说,结果她……”

张延龄点头:“结果她真的坐到你身边,陪你喝酒了?其实这很好理解,人在绝境时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肯定不会轻易撒手……莫说只是陪你喝酒了,就算别的事,想来她也不会拒绝。”

“唉!”

张峦唉声叹气:“怪就怪我太过心软了……她照我的话做后,我实在拗不过面子,便同意她私聊。她说,虽然彭华跟李孜省乃同乡,但二人貌合神离,之前彭华从未听从李孜省的吩咐办事,甚至后来更是以装病的方式,躲避李孜省派遣的差事,导致二人矛盾日深。”

“嗯。”

张延龄点头。

张峦惊讶地问道:“儿啊,这些你不会都知道了吧?”

张延龄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吗?不是说同乡就一定会结党,也有相互拆台的……

“不过之前李孜省曾对先皇说,江西人朴实厚道,内敛含蓄,不张扬,不擅表达,善于守弱守拙,左右逢源,非常适合在朝为官……

“江西人这种抱团的行为,对彭华在朝稳固势力也大有裨益,况且他能入阁还是李孜省在背后推动的……

“彭华作为案件当事人,他说自个儿不是李孜省同党,难道真就不是了?”

张峦苦笑道:“我当时说,就算是李孜省害的,也跟我没关系,我又没帮李孜省坑害他们彭家人。倒是我之前好心赴她儿子的约,结果她儿子彭勉敷用梁芳给的贡品陷害我,这笔账我还没跟彭家好好算呢。”

张延龄笑道:“这么说很对,那她怎么说的?”

“她说,彭家对我张某人的确做过有负道义之事,她愿意替她儿子向我赔礼道歉,还说她儿子已得到应有的报应,不该再把两家人的恩怨牵扯到朝事中来。”张峦继续侃侃而谈。

张延龄听到这儿不由放声大笑:“这是糊弄鬼呢?她儿子跟梁芳、韦兴等人勾结,暗中做出陷害太子之举……乃不可辩驳的事实!

“若是太子倒了,那我们张家一大家子人会落到如何下场还不一定呢……她现在落难了,巧舌如簧说彼此不追究,那咱就真不追究了?她的赔礼道歉,面子就这么大?难以理喻!”

张峦皱眉道:“可是她还说……若是彭华倒了,少了集火攻讦的目标,那朝廷中那帮清流儒官,会将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李孜省甚至是我身上来……当前的局势,保彭华就是保我自己和家人。”

张延龄连连摇头:“真是危言耸听!”

“可是……怎么为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啊?”

张峦诧异地道,“我现在对彭华落井下石,那将来文臣也会死盯着我不放,哪怕只出一丁点儿过错就穷追猛打,场面不是很难看吗?”

说到这里,张峦一副凄哀的表情,看着张延龄的眼睛,摇了摇头:“正所谓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一旦我倒霉,那些人肯定会赶尽杀绝……为父和你娘都老了,我们就算落难也不在意,大不了一死了之,但你和你大哥呢?

“你们俩都还小,将来的路很漫长,尤其是你……你这样聪明伶俐,那是上天赐给我们张家的礼物,若是因为今日为父一时贪欲,导致将来他人对我们张家彻底清算,为父……实在是于心不忍哪!”

张延龄本来还觉得张峦是在那儿无病呻吟。

甚至觉得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固执无能父亲的作为。

但听到这里……

不知为何。

张延龄眼睛甚至都有些湿润,想好好抱一抱这个有着血缘关系,但因为魂穿的原因并没有太深亲情纽带联系的父亲。

毕竟他两世为人,对张峦没有太深厚的感情羁绊,以前更多是把张峦当成工具人使用,却未曾想,其实张峦做很多事情的初衷,是为了张家,而不是他自己。

张峦对他这个儿子,已经算是很好了。

张峦自嘲一般笑了笑,道:“儿啊,你是否觉得为父太过杞人忧天?你姐姐马上就将成为皇后了,你姐夫对咱们也很好……我这么想是不是多余的?”

“没有。”

张延龄一脸严肃地道,“父亲说得很对,我们张家的一切,其实都是靠姐姐和姐夫给予的,我们张家因皇室而兴,将来也可能会因皇室而衰……一旦衰落,那我们一家人很可能会遭遇到比彭家更为凄惨的下场。”

张峦赶紧道:“儿啊,为父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在这儿抒发感怀而已,不至于把你也带进这负面情绪里来吧?”

“呵呵。”

张延龄淡然笑道,“爹,你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是说我能掐会算吗……其实我还真掐指算了算……

“若是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发展,姐夫终生只有姐姐这一个妻子,未来也只会有一个儿子,且将来这个儿子没有孩子,最后沦落到由皇室旁支的后代子孙来继承皇位。到那时……你已经不在了,我和大哥都落得个凄惨的下场,甚至人到中年就在牢房里数日子等着被砍头。”

“啊!?”

张峦一脸震惊地站了起来,急声道,“那你快说,这局该怎么破?为父一切都听你的……儿啊,咱不着急,咱有大把时间,好好筹划,争取逆天改命!”

张延龄面对这么个感性的老父亲,只能语重心长地道:“爹,实话跟你说吧,想要避免咱张家以后穷途末路,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掌权!”

“啊!?”

张峦愣了一下,随即诧异地问道:“难道不是应该让你姐姐多生子嗣,为你姐夫开枝散叶吗?”

“爹,这种事你我能决定得了?”

张延龄苦笑道,“要是姐姐一直都不生,我们就听天由命吗?”

“啊,这个……”

张峦突然也觉得问题有点儿棘手。

张延龄道:“父亲在朝中地位稳固,那将来就能把政治资源传承下来,我们张家就没有太大的安全隐患,若不然……”

张峦一脸的为难之色:“按你说的,你兄弟俩落难时,为父莫说是入土,怕是骨头都快化成灰了……哪怕为父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对你兄弟俩也没多大帮助啊。”

“我要是能自己上,还用得着你吗?”

张延龄用教训孙子般的口吻道,“这几年不是还得靠爹你把场面撑起来么?不然等将来,姐夫地位已经很稳固了,不再需要咱在旁辅佐,届时再想上位谈何容易?话说人最感激的就是那些在困境中帮助过他的人,这世上的人,也从来都是雪中送炭更难。”

张峦猛吸了口凉气,道:“你的话,为父能够理解,但这与为父今天要说的事完全不搭呀。”

张延龄道:“怎么不搭?爹,今后你少在那儿无病呻吟,揪心这个感怀那个,张家的未来由不得你我迟疑……你现在只管把官当好,旁的事我不想与你过多争执。”

“行行行。”

张峦道,“为父也想是明白了,做人留一线……”

张延龄不屑道:“我是让你更狠一点……我觉得李孜省地位不稳,主要还是他为人不够狠辣,你说从一开始他就以先皇的名义联络掌军之人,把朝政牢牢地掌控在手中,就连勋贵都要仰他鼻息生存,你说他还用得着担心今日的遭遇吗?”

“啥……意思?”

张峦一脸迷糊。

“说白了,你要帮彭华,或是要害他,我不管……”

张延龄道,“但你一定要狠,就算是帮忙,你也不能是接受他人请托,而是出自自己的算计。

“爹,你若是覥着脸帮别人做事,人家是不会记得你的好的,反倒是你在大恶之下稍加小恩,他人或许还会感激涕零呢。”

“还能这样?”

张峦眉头紧锁。

显然儿子所说,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

张延龄摇头道:“这种事以后会有专人整理研究,且有详细的理论作为支撑……但现在的你,得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个狠人,遇事辣手无情,只有这样你才有资格在朝中立处。”

“好,今后为父试着……狠一点儿。”

张峦似乎受到启发,故意装出一副凶戾的表情,瞪了儿子片刻,最后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让张延龄非常无奈。

“既然回来了,那父亲接下来作何安排?”

张延龄问道。

“哪儿都不去了,稍后回老宅那边陪你娘。”

张峦笑道,“明日还要早朝,最近为父一定要勤快些,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吾儿,你也要多督促你爹我,我觉得每次跟你说上几句,往往都能起到醍醐灌顶的效果……你可真是为父的一剂良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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