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云给张家送礼了。
张峦回到家中,就见到院子里摆着大箱小箱的东西,而覃云还在正堂等候。
“覃千户,你这是作甚?”
张峦走进房里,环顾左右没见到自己小儿子身影,只能由他自己出面接待覃云。
覃云笑道:“您先前对家伯有恩,于是我家伯父就差遣小人给您送了些礼物来,还望您不要嫌弃。”
“覃公公?”
张峦皱眉,疑惑不解地道:“刚要与他一起去问案,他怎么就……”
覃云默然,心想,或许陛下不安排你和我伯父一起去问李文祥的案子,他还不会给你送这么厚重的礼物呢!
张峦道:“哦对了,陛下还说让我查查梁芳的案子……梁芳已送到京城来了吗?也是被看押在诏狱内?”
“啊!?”
覃云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摇头,“小人尚未听说此事。”
“哦。”
张峦释然地点了点头。
覃云强忍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问道:“不知梁公公的案子,张大人要如何过问?”
张峦轻捻下巴的胡须,若有所思:“可能就是问问,朝中什么人与他勾连,还有便是他凭啥有胆量去盘算天家大事……覃千户,这事是由你来负责的吗?”
“覃公公还没吩咐下来……尚不知由何人协同查案。”
覃云赶紧道。
“咦,覃昌不是你伯父吗?”
张峦有些疑惑,“你称呼他为覃公公,是不是显得太过生分了?”
“没……没什么……平时称呼习惯了……且工作时最好称呼职务……”
覃云勉强解释完,不由摇头苦笑。
心里在想,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能去见我伯父一面都不容易。
现在也就是沾了你外戚张家的光,他都把我当个人才看待了……嗯,看来以后还是得往你家这边靠拢才行,看看现在连我伯父都跑来巴结你了!
张峦道:“吾儿……我是说,延龄在哪儿,覃千户你知道吗?”
“二公子应该是有要事在忙……您要找他的话,还是问问自家人比较好。”覃云耐心解释道,“小人前来后,并未见到他。”
“行行行。”
张峦点头道,“东西就先放在那儿吧,等我问过延龄那孩子,再决定收与不收……你去忙你的吧。”
“卑职先行告辞。”
覃云一副谦卑恭谨的模样,弯着腰退了出去,仿佛眼前张峦才是他的伯父,甚至是他亲爹一般。
张峦让人把覃昌送来的礼物,暂时收拢起来。
然后他便亲自去找儿子,却在距离自家不远的一处民宅内,见到了正在里边埋头做实验的张延龄。
“爹?你来作甚?”
张延龄赶紧把手里的试管放下,随即从屋里走了出来。
张峦往里边探头看了看,想到以前见过儿子的试验,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里边液体“咕噜噜”直冒泡泡,甚至有时候还会有颜色上的快速变化,最后液体甚至还变成了固体,种种神异的现象,不一而足……
想到这些,他便不由一阵心悸,赶紧把头给缩了回来。
“这不是你姐夫,让我去查一下梁芳案吗……我得先来问问你的意见,以避免犯错……”张峦介绍完情况,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儿子,催促道,“你快给个意见吧。”
张延龄淡淡一笑,摇头道:“梁芳这种中官,一旦失去皇帝的庇护,什么都不是。在这时候,他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下狱的李华和倪岳。”
张峦奇怪地问道:“这中间有什么说法吗?”
“一个是家仆,一个是主家雇请回来的长工或者匠人,你说呢?”张延龄道。
“哦。”
张峦点头道,“一个是给皇家做事,一个是给朝廷做事……很有道理啊!为父现在也搞不明白了,我是在给皇家做事,还是为朝廷做事?咱这算家仆,还是算长工或者匠人呢?”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扁扁嘴道:“爹,你还真有闲情逸致,居然有心思琢磨这种事?”
“嘿嘿。”
张峦笑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梁芳,我就不用去管了,随便覃昌折腾就行?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姐夫是想从梁芳身上获取什么消息,借此来惩治一些人……你觉得呢?”
张延龄却道:“审问太监这种事,爹你怎么都得回避一下,别卷入其中,让覃昌看情形来决定分寸,你把握不好的。”
“我不是有你相助么?就算我把握不好,你总该没问题吧?”张峦道。
“不行。”
张延龄断然摇头,“我也把握不好……照理说,以梁芳谋废太子这件事的恶劣程度,太子登基后,应该将他大卸八块才是……但因为他是给先皇办差,以咱这位陛下的性格,就不太可能会杀他……你说这么个人,该如何论他的罪?”
“不杀?”
张峦显得很不理解。
就算不灭九族,居然连人都不杀?
“对,基本是不会杀的。”
张延龄笃定地道,“这是太子的性子使然……但凡能饶恕的,他基本都会宽赦。且梁芳之前一直听命于先皇,几乎都是按照先皇的意思行事,在讲究忠孝的太子看来,惩办先皇时期宠信的中官,就相当于是他对先皇的背叛……太子不太可能会为自己谋个不孝的名声。”
张峦摇头道:“你这样说可就大错特错了……杀奸臣,还讲什么孝与不孝?
“再说了,那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先皇在时照样得到宠信,现在不也一样被下了诏狱?听说还会定死罪呢!哦对了,还有继晓和尚……很多人都遭殃了!我觉得,你姐夫做事还是挺果断的。”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道,“那是父亲你跟陛下接触得不多,不了解他的性子。你觉得,他是那种杀伐果断的人吗?”
“这……”
张峦想到女婿对自己那和颜悦色的模样,便觉得不真实。
再想想儿子的话,他终于明白过来,儿子并不是在诓骗他。
“行了爹,你先去办事,等你见过人,问出点儿什么来,我们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张延龄道,“我这边试验到了关键时期,你少过来打扰……我还等着给姐姐和姐夫赚点儿零花钱呢。”
“嘿,你姐夫是皇帝,姐姐很快就将是皇后,用得着你来赚钱?别瞎操心了!就算你赚到徽商那么多的钱,也不可能会对大明朝廷有实质性的帮助……为父真的不是打击你,一个国家的收入,远不是区区商贾可以比拟的,你一定要认清现实啊,儿子!”
张峦这会儿又拿出老气横秋的口吻,说得好像他多有人生经验一般。
城内一处官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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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芳和韦兴被单独看押,二人如丧考妣,均知大限将至,各自盘算着如何才能保住性命。
也就在他们到京的当天下午,临近日落时分,张峦和覃昌来到了这处地方。
“张先生,都乃咱家的一点小心意,您不介怀就好。”
覃昌谄媚地笑道,“先前多亏您在太皇太后和陛下面前美言,还有在先皇跟前……这才让在下能继续为朝廷办事,效忠陛下。”
张峦心说,我那时候帮的你,怎么到现在你才想起来给我送礼的?
但再一想,好像时间间隔也没多远,先前都在忙着给薨逝的皇帝办丧事,选山陵,恐怕没顾得上这些。
张峦道:“实在是受之有愧啊!朝中有几人能像覃公公这般老成持重?过渡时期有如此深厚的人脉和本事?其实应该是我给你送礼才对,多谢你之前的照顾……东西我会让人给你送回去。”
“千万别。”
覃昌急忙阻止,“要是您退回来,以后在下都不好意思在您面前抬头了。”
“覃公公,你也是……唉!”
“张先生,您收下就好,只是一点私人馈赠,咱家绝对没有旁的意思,他人也不会随便说什么。”
覃昌生怕张峦太过正直,连一点私人馈赠都不敢收,心里惴惴不安。
张峦叹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以后覃公公您有事,只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效劳。”
“好,好。那以后,在下也不跟您客气。”
覃昌心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眼下正要与你一起办事,你别给我找麻烦,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二人进了官宅大门,就在那儿交谈。
附近看着这一幕的厂卫人员,还以为两位大人物在谈论什么要紧事,却不知二人只是为了送礼的一点小事,在那儿争得你来我往,最后的结果也仅仅是你送出手了我只好答应收下来,彼此相安无事。
“怎么样了?”
覃昌走进正房,本要把北镇抚司镇抚使叫过来问问情况,却见里边出来的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不由很好奇。
朱骥急忙上前见礼:“见过覃公公,见过张侍郎。”
张峦伸手示意一下,意思是,覃公公,你比较有经验,你来说。
覃昌微微颔首,然后缓步上前问道:“怎么样?有提前问过话吗?”
“还没有。”
朱骥谨慎地道,“因为不知应该问什么,以及问到什么程度……之前只是派人盯着,防止其有什么不轨之举。”
张峦笑问:“能有多不轨?难道是怕他们自我了断?”
朱骥道:“张侍郎所言极是,正是怕他们畏罪自尽……还有可能他们也怕牵扯出别的同党,索性牺牲自己成全家人,让得他庇护的人保护好他们的家小。”
“言重了,言重了。”
张峦赶紧摆摆手,又带着歉意望向覃昌。
覃昌道:“这样吧,你先安排一下,让韦兴过来见上一面。其实认真说起来,咱家跟韦兴之前还有些交情,实在不忍心看到他沦落到如此境地。”
“是。”
随即朱骥就去安排了。
等朱骥亲自去带人过来时,覃昌还不忘问道:“张先生,您看,这韦兴也是罪恶滔天,是否该用刑呢?”
“罪再大,到底也是听命办事。”
张峦道,“再说了,不管怎么样他都罪不至死吧?”
“罪不至死?”
覃昌好像明白到什么,笑道,“您真是宽宏大度。他们之前可是害过您的。”
“我倒是无妨,他们怎样针对我都行,就是对太子……当今陛下那边……他们怎么都不该乱来,唉……”
张峦谨记儿子所说的话,尽可能抱着宽容的心态来面对梁芳和韦兴,不要跟个怨妇一样,一上来就想着如何去报复。
覃昌听了张峦的话,顿时觉得张峦为人宽容豁达,笑着道:“您可真是高风亮节。不过还得问问,他们缘何敢对东宫频频使用阴谋诡计,大逆不道!”
张峦一脸期冀地问道:“他们能实话实说吗?”
覃昌笑道:“他们为求自保,或许会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就看他们怎么说了。这两个家伙,背后党羽遍布朝野,也别指望一时间能审出什么结果来……慢慢来吧,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