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昌带着复杂的心情,去跟朱祐樘奏报有关梁芳案的最新进展。
朱祐樘此时正在批阅奏疏。
可惜操持国事对于此时的小皇帝来说还有些困难,所以得需要有人在旁辅助……此时他旁边就各坐着一位,一边乃怀恩,另一边则是韦泰。
不过韦泰在现场跟个花瓶没多少区别,他的任务就是用印,再或是把一些简单的奏疏作批注。
至于复杂的……只能是怀恩出马。
别的不说,怀恩处理政务的能力比覃昌和韦泰要高明许多,甚至朝中两位阁臣,万安和刘吉都远不如他。
“陛下,那梁芳坚决不肯承认事情与其有关。”覃昌道,“或是他自以为必死,已不想为自己做辩驳,妄图保住幕后一批人。”
朱祐樘迷惘地抬头问道:“我几时说过要杀他了?”
怀恩提醒道:“陛下,那梁芳身为皇家奴仆,竟然参与推动易储这等大事,等于是有了篡逆之心,不应当留下的……”
“怀大伴,无论如何,那梁芳都是父皇重用的中官,我觉得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
朱祐樘说到这儿摇了摇头,随即又问,“哦对了,我岳父怎么说?”
“他……”
覃昌欲言又止。
怀恩问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覃昌回答:“张侍郎对梁芳之事,没什么具体看法,不过以他之意……最好是采取怀柔政策,或想以此让梁芳老实交代。”
怀恩追问:“梁芳不肯招认,别人也如此吗?”
“不是。”
覃昌道,“韦兴倒是承认参与了推动易储的行动,却把责任全都推到梁芳身上去了。”
朱祐樘听了微微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怀恩见小皇帝没有表态,只好道:“看来张侍郎对应付梁芳和韦兴案,很有见地,不如让其主导。”
“没这必要吧?”
朱祐樘却提出反对意见,“岳父已经卷入其中,如果连最后审案都需要他来定夺的话,那他的事就太多了。
“这样,先把这几份奏疏送到内阁,听听阁臣的意见,尤其是徐先生。另外几件事,我打算听取岳父的建议。怀大伴,回头你登门问问,不知可否?”
“遵命。”
怀恩起身恭敬回道。
张峦回到自己的外宅。
他现在在家里是待不住的,姑且不说他的心早就野了,加上家里的黄脸婆没事就埋怨他,碍于女儿张玗的脸面他还不好还嘴,不胜其扰之下只好出门躲清闲,别院这里就是他慰籍心灵的港湾。
不过张峦犹自不忘把小儿子叫来,将自己去见梁芳和韦兴经过如实相告。
灯火通明。
张峦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双手捶着腿,好像有多疲累一般。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爹很疲累吗?”
“当然累了,一天天除了进宫参加朝会,还不时去见你姐姐……更要去参见太皇太后……出宫来除了去衙门坐班,又要不辞辛劳审案,简直折腾死了……”张峦为自己抱屈,埋怨道,“就这样你娘还嫌我不落屋,真以为我是铁打的吗?”
张延龄哭笑不得,道:“既然疲累,那你倒是早点儿休息啊。”
“不着急。”
张峦笑道,“回头自然会有捏腰捶腿的……哦对了,你累不?”
“咋的,爹你是说,如果我累的话,你也给我安排一套捏腰捶腿的服务?”
张延龄笑嘻嘻地问道。
张峦一瞪眼:“那可不行。小小年纪累什么累?多活动活动,对你有好处。你最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饭、多运动……别到头来所有营养都用来长脑袋了,最后成个小矮子就不美了。”
“呵呵。”
张延龄笑道,“爹,你也太会联想了……儿子最近天天喝牛奶、羊奶,还吃两个鸡蛋,就不劳爹你操心了。”
张峦撇撇嘴,问道:“梁芳之事,到底应该怎么往下进行?那梁芳,就差把‘不怕死’三个字写在脑门儿上!覃昌还发出威胁,说明天让怀恩去审他,意思是梁芳曾有谋刺之举,险遭不测的怀恩绝对不会放过他。”
张延龄嗤笑道:“放心吧,老奸巨猾的怀恩才不会趟这潭浑水呢。”
张峦不满道:“那这浑水就得我去趟是吗?我也发现了,覃昌审问梁芳,态度有些不寻常……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咦?说来听听,怎么个不寻常法?”张延龄问道。
“说不出来。”
张峦摇头,脸上满是迷惑,“没说上几句话,双方就闹得很不愉快,‘要杀要剐随便’的话都说出来了……我总觉得言辞太过激烈了,不会是专门做戏给我看的吧?
“儿啊,你说那梁芳会不会跟覃昌也有勾连?覃昌故意给我送礼,让我不插手,就是为防止梁芳把他给牵扯出来?”
张延龄笑道:“之前彼此都是宫里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一点儿牵连都没有呢?就先皇时那政治生态,没人能做到独善其身。”
张峦道:“咋说?”
张延龄道:“你想啊,当时一个司礼监掌印,一个御马监掌印,二人暗地里肯定会有利益输送,但要说覃昌会因此担心……倒也不至于。
“我想,覃昌很可能不希望梁芳把太多人给牵扯进来,因为有的人,现在已经投入他的门下了。”
“哦!?”
张峦眨了眨眼睛,不无疑惑地道,“覃昌先前不是已经退出朝堂,后来还是我把他给捞回来的?那些人投到他门下……图什么啊?”
“爹,你又不是太监,宫里的利益输送链条,怕是怎么都弄不明白。”
张延龄道,“我估计下一步,宫里很可能会把案子直接甩给你。”
“咋的?”
张峦道,“覃昌抢了半天,最后却是把差事全部甩给我?”
张延龄点头道:“应该就是这么个情况……因为梁芳是个瘟神,谁都不想招惹。也许覃昌最初的设想,是把他的嘴给堵上,不牵扯更多人……但在发现梁芳油盐不进后,就会有人想利用其来打压异己……如此一来,宫里边的人再出手就不方便了,最好让你出来充当恶人。”
“真邪乎。”
张峦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那我该怎么办?”
张延龄道:“你就继续按部就班做事呗……有迷惑不解的地方,尽管回来跟我说,我继续帮你想对策。眼下梁芳案,连撬开冰山一角都没做到,可以追查的余地很大……现在就看会不会有人让他永远说不出话来了。”
“啊?有人要杀他?”
张峦吃惊地问道。
“可能会有,但也可能都怕惹事,选择静观其变。”
张延龄道,“反正你跟梁芳从开始就是生死大敌,不会有人把你当成梁芳的同党。但别人就未必了,总会有人比你更加着急。”
这边张家父子没聊上几句,张延龄甚至都还没离开,门口就有人前来拜访。
乃李府首席幕僚庞顷。
“庞大管家,你这么有闲暇,大晚上来我府上?”
张峦笑着出迎。
庞顷赶紧施礼:“张先生,能亲自来见您,实乃敝人的福气。您看,这不是……有点儿事情,想劳烦你一下?不是敝人的事,乃是我家道爷的,他不好意思亲自前来,便特地派我带了一份礼物登门。”
“大晚上来送礼?你们也真是……”
张峦不由苦笑。
庞顷随即对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很快又有马车从远处行来,徐徐停靠到了门前,两个婆子各自从马车上背下来一名女子,直接就往张峦院子里送。
张峦见到这一幕,眼睛不由瞪得大大的,赶紧往四下瞅瞅,生怕被人知道李孜省大晚上往他府上送女人。
不过随即张峦就想到一个更加要命的问题,那就是自己儿子正在身后盯着,他赶紧回过身吩咐:“吾儿,你先回避一下,为父恐怕要跟庞管家说点儿正事。”
“爹,你确定你们说事,不需要我帮忙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却还是无奈道:“那你在旁听听,我叫他到门厅去,有话你直说,反正他知道你有本事。”
门厅内。
庞顷坐在那儿,无奈道:“张先生,您该知晓,其实梁芳案,背后牵扯最大之人,就是我家道爷。
“听说这次有人想借梁芳案,把道爷给整下来,这事怕已是朝中公开的秘密。”
张峦有些诧异,问道:“是吗?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庞顷叹道:“或许最初,他们想通过梁芳,把韦泰和覃昌等人给整垮,当知悉陛下同时安排了您和覃昌覃公公一起问案,这事就只能往宫外延伸,而如今朝中,明面上跟梁芳往来最为密切的其实就是道爷了。”
“哦。”
张峦看了看儿子,这才回头道,“其实问题不大……今天我跟覃公公提审了梁芳和韦兴,他二人没提一句李尚书。”
庞顷道:“现在不提,回头他们或许会……有意往这边牵扯……”
张峦皱了皱眉,随即侧过头,看向儿子一脸好奇地问道:“难道是说,有人会背着我去提审案犯?儿啊,你说说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不知道啊,爹。”
张延龄摇摇头,显得天真烂漫。
庞顷听到这话,不由摇头苦笑。
张峦皱眉不已,责备道:“让你旁听,给为父提意见做参考,你就是这么敷衍的?”
“爹,你看会不会是这样……其实如今朝中没人想借梁芳的案子扩大牵连呢?如今朝堂上,除了太子和爹你之外,有谁敢保证自己跟梁芳和韦兴就一点儿牵连都没有?”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黑着脸道:“正因为牵涉到的人太多太杂,他们才会从中大做文章。庞管家,你别介意,吾儿他说话……不中听。”
庞顷道:“其实敝人也……有些担心。”
“怎么了?”
张峦惊讶地问道,“连庞先生也给梁芳送过礼吗?”
“这个……”
庞顷显得很回避。
那憋屈的脸色好似在说,我跟梁芳私下里一些往来,或许连我背后那位道爷都还不知情,怎么好诉诸于口嘛!
张峦赶紧道:“延龄,你快说说,庞先生的事怎么解决?”
张延龄道:“爹,要不然……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就跟陛下奏请,说是梁芳罪大恶极,应该立斩不赦,不应该再听他胡言乱语,免得临死之前胡乱攀咬,让朝堂大乱……你觉得如何?”
“呃……”
张峦听到这建议,本能就去思考得失。
想得越多,他眉头皱得越紧。
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儿子是在用言语呛他,不由白了儿子一眼,喝斥道:“亏人家庞先生对你如此礼重,你就出这么个馊主意?
“出去出去,到外边等,为父不用你参谋了!”
(双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