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
朱祐樘前来给周太后请安,周太后一反常态,把孙子留下来吃午饭,还顺带跟孙子探讨一下朝事。
周太后也就是嘴上说不干涉朝政,但其实她比谁都更希望能控制朝局,倒也不能说她野心有多大,只是她觉得,时值朝廷新旧交替之际,得有她这个顶梁柱来撑着,孙子才不至于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让祖宗基业出现崩坏的局面。
“乖孙儿,当了皇帝后,感觉如何?”周太后问道。
朱祐樘道:“孙儿感觉肩上的压力很大,终于理解到父皇当初的辛劳,也明白一定要更加努力,才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周太后白了孙子一眼,心说你这行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简直都快跟个腐朽的老官僚差不多了。
“光嘴上说没用,你得做事,做实事。”
周太后道,“你父皇虽然辛劳,但在他那一朝,终归还是留下一些隐患,比如说万安和李裕他们,屡屡被朝中大臣诟病,你怎还把参劾他们的事给叫停了?哀家看来,就应该让人一直上疏参劾,让他们无地自容,羞愧之下最好自行退出朝堂。”
朱祐樘低下头道:“孙儿想的是,一切以宽仁温和为上。”
“对待奸臣,你可不能有妇人之仁。”
周太后皱眉问道,“这是谁教你的?东宫讲官吗?”
“没有,是孙儿自行领悟出的道理……孙儿当时还问过岳父的意见,他也赞同如此。”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回答。
周太后被孙子的话勾起了兴趣,当即好奇地问道:“你几时问的你岳父?”
朱祐樘道:“前几日,岳父到宫里来,孙儿陪着在端敬殿一起吃了顿家宴。当时不但岳父来了,还把其子延龄也带来了……岳父无意中提到,眼下朝堂还不稳定,做事最好保守些,一应事情都可以徐徐图之。”
“他的本意是如此吗?”
周太后闻言不由皱眉。
她在想,有没有可能张来瞻就是为了推诿和敷衍,才故意说一切得慢慢来,结果还真被这个傻孙子给听进心里去了?
周太后心说,以来瞻那不温不火的性子,让他干点儿事就拖拖拉拉,但让他扯皮一个顶俩。
不过真让他办大事,他的勇气也是朝中人所不具备的,就比如说斗梁芳……下手稳准狠辣,干成了他人都成就不了之事。
朱祐樘摇头道:“孙儿不知岳父有什么好欺瞒的,慢慢来,抽丝剥茧,一桩一件解决问题,不正好符合如今朝堂的状况吗?”
“哦。”
周太后本来想质问一番,但听说是自己大侄子主导缓慢推进革新,也就不动怒了,随即问道,“据说你已提拔他为礼部右侍郎了?”
“是的。”
朱祐樘回答。
“遭遇到阻力了吧?他毕竟没有太高的出身,一下就晋升到侍郎的高位,难免会被人非议。”周太后道。
朱祐樘摇头道:“到目前为止,除了与之有过争执的倪岳外,还没听说过朝臣对他的攻讦。”
“是吗?”
周太后很意外。
咋的?
就因为张来瞻是我大侄子,再便是他曾给先皇治过病,朝中这群所谓的清流就能放过他了?
这不像是他们的行事风格啊!
朱祐樘道:“孙儿问过怀恩,他说,眼下朝中最被关注之事,乃将父皇留下的一些佞臣给彻底铲除,所以他们暂时顾不上针对岳父。”
“怀恩这人可真是……从来都不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挺耿直的一个人。”
周太后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朱佑樘问道:“这样不挺好吗?直话直说,难道怀大伴有什么不妥?”
周太后笑道:“是挺好……覃吉他们平时跟你敷衍惯了,突然遇到一个敞亮人……你会觉得他办事能力很强吧?
“事实也是如此!不是哀家非要吹捧他,其实怀恩这人,能力有目共睹,但就是有时候太过执拗,你父皇当初发配他出京,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怀恩这宁折不弯的性格。”
“是。”
朱祐樘只是机械性应答。
“那……内阁你准备提拔谁呢?”周太后好奇地问道,“不是哀家非要干涉朝事,而是现在……哀家觉得,这内阁的万安和刘吉着实有些不像话,得派个自己人进去,好好监督他们下,让他们收敛收敛。你打算提拔你岳父吗?”
朱祐樘道:“岳父主动上疏,说并无上位的心思,也不像传言中那般,想竞争阁臣之位,他还推荐了徐溥。”
“徐溥?”
周太后闻言皱眉。
显然这个人,一直没在她视野内。
话说周太后一心想要干涉朝政,但其实她对朝政完全不了解,能把朝中几个尚书和院寺主官列入自己观察范围,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让她去办事,她还真不行。
所以她现在很想培植代理人,而这个人在她看来,非大侄子张峦莫属。
朱祐樘点头道:“徐先生曾在东宫教授孙儿学问,他的学识很高,履历也很丰富,翰林院、詹事府、礼部和吏部都曾供事过,很多人推崇他的德行,孙儿认为,他是能胜任阁臣之职的。”
“有没有能力不重要。”
周太后郑重地道,“哀家就问你一句,徐溥对你保住太子之位,以及登基之事,立下过功劳吗?”
“这个……”
朱祐樘摇头道,“他是刚直守正之人,并不会做这些事……”
周太后冷冷一笑,嘲讽道:“守正的人多了去,如果对保住你东宫储君之位不闻不问,对于奸邪当道也从不加抗争,随波逐流惯了,这种人真的算干臣吗?
“反观你岳父,来瞻这人看起来谦卑有礼,且从来不与人争,但梁芳、韦兴是谁给整垮的?朝中屡屡出现对你储君之位的非议,又是谁给你按下去的?”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又道,“通政使李孜省还上奏,说是去年关于宁夏、泰山地动以及后来京畿大雾的谶言,都来自于岳父。”
“是吗?”
周太后眼睛越发明亮,冷笑道,“这个来瞻,之前问他,他是一个字都不肯提啊……哼,他都是要当国丈的人了,这种功劳难道他也不知道去争取吗?还得李孜省亲自上奏来为他申明?
“哎呀,我就说嘛,之前李孜省明明很平庸,为啥突然就成了诸葛亮,好似突然开了天眼一般,算无遗策?原来是出自你岳父的谋划!”
朱祐樘道:“但我问过太子妃,她说,最好不要将这件事对外张扬开来,影响很不好。”
“对。”
周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若别人知道你这个岳父能掐会算,肯定会对他产生戒备心理。哀家终于知道了,他做事为何这么温吞水,原来他是个修道之人啊,大有那种道家清静无为的意思,真是难得。”
朱祐樘问道:“皇祖母,什么难得?”
周太后笑道:“哀家之前一直担心,你器重你岳父,万一让他大权独揽,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会给你以后执政带来一些祸患,会出现你父皇在位时李孜省、梁芳等人把持朝政、为害一方的情况。
“但……要是你岳父不喜欢争,那就很好了。”
“哦。”
朱祐樘似懂非懂。
难道当道士的人就不喜欢权势?
李孜省还是道士出身呢,现在不照样被人当成大明第一佞臣?
周太后道:“入阁的第一人选,哀家还是推荐你岳父。你得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班底,你岳父既在东宫当过讲官,又帮你稳定了储君之位,可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你跟太子妃那丫头不是很恩爱吗?重用她娘家人,应该没什么吧?”
“嗯。”
朱祐樘诚恳点头,却犹自带着几分疑虑,“孙儿只是怕……”
“你怕朝中人反对,给你找麻烦?”
周太后宽慰道,“你放心就好,哪怕是廷议廷推,哀家认为,你岳父也必然是最热门的人选……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问道。
“呵呵。”
周太后好似个大明白一般,笑着说道,“因为你岳父是联系两边的桥梁和纽带。李孜省、万安和刘吉这群自觉日暮西山,马上就要退出朝堂之人,对旁人满腹疑窦,唯独对你岳父是信任有加。
“而东宫讲官那帮人,虽跟你岳父有些芥蒂,但他们也不会太过反感同为读书人出身的国丈入阁。”
朱祐樘又似懂非懂地点头。
周太后道:“你就让他们自行去推举,如果你岳父是众望所归,你就成全他一把,若不是……到时一定要记得说回头再议。给各方一个考量和互相推诿、推卸责任的机会,让他们自己找到台阶下,伺机再把你岳父推上去。”
朱祐樘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
以前他听老父亲的话,甚至于对万妃也没什么怨恨,现在老父亲死了,他就觉得自己这个祖母是明白人,说出的话听起来蛮有道理。
随即他便回到乾清宫。
此时坤宁宫已经收拾出来了,王皇后正式变成了王太后,已经迁居到太后应该住的仁寿宫去了。
仁寿宫本来就是大明太后应该居住的地方,只是当初成化帝登基时,他嫡母钱太后还活着,所以一直是钱太后住的仁寿宫,而周太后则长居清宁宫,由于住习惯了,后来就再也没改过。
“陛下。”
怀恩出现在朱祐樘身前,恭敬行礼道,“殿阁内,做了一些修缮,这两日就能竣工,到时贵人……就能迁居过来了。”
此时的朱祐樘虽然已经登基当了皇帝,但还没有正式册封皇后,所以这会儿怀恩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张玗好。
朱祐樘征询道:“怀大伴,我现在就想册封太子妃为皇后,可以吗?”
“最好还是再等个几日。”
怀恩道,“除了册封皇后外,还有外戚张氏一门,也该做一些封赏,有关草拟诏书等事……现在已停滞下来了,却不知应该封张氏一门什么官职才好?”
朱祐樘皱眉道:“可皇祖母说,回头应该推岳父入阁……现在他已经是礼部右侍郎了,我想,五军都督府的官职,可封可不封……无所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