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当晚,朱见深的情况开始恶化,陷入昏迷不说,还发起了低烧,呓语不断。
张峦几次进去给皇帝诊脉,都没得出什么结果,韦泰让他开新方子,他也没照做,只是让按老方子抓药。
“张侍郎,你这是要急死个人啊!”
韦泰急得团团转。
张峦沉着脸道:“韦公公,这会儿我做什么都没用。陛下的病情……可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韦泰急道:“别的控制不了,陛下的热病和呓语你不能先控制一下?之前多神奇啊,一副药下去,陛下都清醒过来了。怎现在就……”
张峦摇摇头,意思是自己爱莫能助。
这下可把韦泰给镇住了。
韦泰也在想。
你张峦不是啥事都敢干么?
别人不敢用药,你敢用,甚至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让皇帝清醒过来,让皇帝看到太子以监国的身份处理朝事,怎么看都好像是你背叛了太子。
怎么这次就想袖手旁观了?
就在此时,李孜省带着太医院的章渊和汪机进来,招呼道:“韦公公,赶紧让这两位太医进去给陛下看看。话说术业有专攻,或许眼前的病征,并非来瞻他所擅长的呢?”
韦泰心说,你这一声声的“来瞻”叫得可真顺口。
就怕别人不知道你俩是一伙的,是吧?
眼下韦泰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是带着汪机和章渊进内。
“来瞻,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
从乾清宫出来,李孜省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几天皇帝吃喝拉撒都在一间房子里,就算有专人收拾,但里面密不透风,臭气很难挥发出去,再加上病人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口气和体臭,还有各种中药气味交织在一起,人置身里面很不舒服。
张峦摇头道:“不知道。”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你怎能不知呢?这么说吧,你就算对病情进展没什么头绪,但有些事……你总该推算一下吧?你看看这天相,星辰演变……你不是最懂得推算吗?难道你算不出是哪天?”
张峦想了想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问李尚书一句,要是我推断一件事,说你接下来将会跟我说几个字,但我提前告诉你了,你立即缄口不说,那请问我是推算错了,还是本来对了,但天机却给改了呢?”
“你这……”
李孜省皱眉。
似乎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张峦道:“很多天机,涉及到地动等事,我提前说出来,并不会因此改变什么,毕竟这是天意,人力难以扭转。”
“我明白了。”
李孜省恍然道,“天意易测,人心难测。但万妃那件事……”
张峦摇头道:“那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其中,所有关乎万妃治病等事宜,都是按部就班进行,且万妃的病情突然恶化,一下子就神仙难救……所有程序都是既定的,中间没有任何更变,所以万妃的命运也不会变……”
李孜省自行脑补,一边凝眉思考,一边道:“你的意思是说,陛下的病,你这个熟悉天机的人牵扯得太多了……
“你亲手扭转了陛下的命运,陛下本来应该旬月或者几天前就该驾崩的,现在却好好活着,等于在阎王薄上给陛下强行续了一段时间的命,所以已经无法预测陛下最终的结果如何?”
“基本就是这意思。”
张峦感佩于李孜省联想之丰富,顺着对方的话意说道,“人力有穷尽,天道不可违,就算我再如何逆天行事,陛下驾崩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行,你这话说得够坦诚。”
李孜省冲着张峦点点头道,“要是现在你还言之凿凿说是哪天哪个时辰,指不定就会被人当成是神棍。
“正因为你来瞻能在这时候还不忘本心,只求实事求是,那我认为,这大明朝廷就该由你来挑大梁。”
张峦抬头看向刚刚站起来的李孜省,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敷衍,竟又被李孜省当成是世外高人。
李孜省道:“来瞻,你还没看出来么?现在不管是喜欢你的,还是厌恶你的,无论是你曾经的敌人还是朋友,到现在都以你马首是瞻?
“这会儿太后和太子那边你都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他们都对你委以重任,你说你要把到手的权力拱手让人?”
张峦结结巴巴道:“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么说吧。”
李孜省道,“你应该入阁,且入阁后,尽快把排在你前面的人架空,争取一年内,做到大明的首辅。”
张峦哭丧着脸道:“李尚书,到这会儿了你还在言笑?我……张某人何德何能哪?”
李孜省道:“你不会是想说,你既没有人脉也没有兵权,甚至连资历都很浅,很多人不会信服你?那我就告诉你,当首辅别的不需要,就一点,那就是上面的绝对信任,而这你已经具备了。所以我现在会尽力帮你当上首辅。”
张峦心想,我这是被你们当枪使啊!
我做首辅,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为了保住你们的权力。
如吾儿所说的那般,这群人现在拿太子没办法,毕竟太子已被成化帝承认,属于铁板一块,跟太子讲道理没用,所以现在只能在我身上动脑筋。
“出大事时,太后一定会委命治丧和过渡之事,到时我会找人举荐你。”
说到这里,李孜省突然又问,“来瞻,你确定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对吧?”
“嗯。”
张峦点头。
确不确定不重要,重点是我儿子就这么说的,我不信他还能信谁?
李孜省道:“那我这就出宫,想办法给你联络人脉,你放心,我认识的人很多,不单纯是一群外人眼中的奸臣,这些年我举荐了不少有时望的人上位,也到了他们回报我的时候了。”
“你……”
张峦吓了一大跳。
先前李孜省赖在宫里这么多日子,现在突然说要走,还要出去帮他联络人手。
那岂不是说,一边刘吉携官员名单前来投效,现在又要加上一个李孜省?
那皇帝突然醒过来的话,知道这事儿,很可能还真以为他张峦打算谋朝篡位呢。
李孜省道:“你放宽心,一切都建立在大事发生后,没人会现在就影响你。你且在这里安心等待,我正好也要回去打理些私事,在宫里这些日子,我时刻做到了陛下醒来就上前探视,确保不会出任何意外。
“但宫外人与我不能时时刻刻保持联系,这就让人很头疼,事情真发生了却没法调动手里的力量,就跟从来没掌握过权力一样,这种感觉很糟糕,也不允许发生,所以我得出宫去安排一番。”
李孜省出宫,并没有跟韦泰打招呼。
也是过了很久,韦泰发现到处都寻不到李孜省的身影,这才找到张峦问道:“李仙师他……”
“他说他出宫去了。”张峦道。
“走了?”
韦泰有些不解,先前皇帝好好的,李孜省一直在宫里赖着不走,现在皇帝很可能随时都要死,李孜省反倒出宫去了?
难道李孜省在宫里等了这么久,就在等皇帝驾崩?
这人居心不良啊!
张峦道:“他说好些日子没出宫了,得回去打理一下累积下来的公务和私事,这跟我先前的想法如出一辙。韦公公有事的话,可以直接派人去他府上叫人……这大晚上的,他也不会四处蹦跶。”
“这个……”
韦泰很尴尬,道,“张侍郎,陛下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一些,您要不进去看看?”
“不用了。”
张峦道,“陛下应该没醒来吧?”
韦泰无奈道:“连烧都没退却呢……怎会变成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张峦摇头叹道:“陛下体内毒素积累太多,已经影响到五脏六腑正常运转,眼下恐怕是……唉!”
“啊?那……那就是说没办法了?”
韦泰大惊失色。
张峦继续摇头,却没再对此做评价。
韦泰镇定了一下,赶紧拿出一份东西来,用征询的口吻道:“张侍郎您看看,这是太医院刘文泰所开的一副药方,说是功能清热解毒,或许能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乃是他家传所用。”
“啊?”
张峦心想,都到这会儿了,那个刘文泰跑出来逞什么能?
这不是找死吗?
“本来,咱家打算找李仙师商议一下。”
韦泰道,“毕竟您也知道,那刘文泰先前因为一些事,跟李仙师之间存在矛盾,现在他走了,我只能与张侍郎您商议。”
张峦接过药方看了看,摇头道:“这药方,我看不懂。”
“您……您会看不懂?”
韦泰睁大眼睛,表现得很惊讶,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呢?
张峦点头道:“的确看不懂,每味药我都知道,但组合在一起,具体有什么功效就不清楚了,所以不好做出判断。
“但如果刘文泰觉得真的有用的话,或可一试,这方子功效中不是有解毒一项吗?陛下体内毒素或可藉此排出来……哎呀算了,我还是不做决定了。”
“问题是现在你掌管太医院,用药等事,一定要先您首肯才可。”韦泰急忙道。
张峦皱眉:“韦公公,这么说吧,对于陛下的病,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奈何本领有限,回天乏术……现在多出个我认知外的药方,具体是否该用,能以我的判断来做决定吗?出了问题谁负责?”
嘴上这么说,心里犹自恼恨不已。
刚才是谁说要先找李孜省商议的?
哦,感情一直没把我当成最重要的人,遇到事情都没有优先考虑我,现在却要让我来拿主意?
我才不想背黑锅呢!
韦泰点头道:“既然张侍郎已经束手无策,那无论如何都得尝试一下。但出了事,也不能由咱来承担,您说是不?”
“这个……”
张峦心想,你说的“咱”是啥意思?
韦泰道:“张侍郎您既掌管太医院,又是顾命大臣,很多事都得您来做主……您放心,这事是刘文泰做的,无论如何都跟您扯不上边。”
张峦一听,这就是你找李孜省商议而不找我的原因吗?
听着挺顺耳的!
感情还真是如此,若出了事,一定是刘文泰背黑锅。
但要是真有成效,那肯定是我领导太医院有方啊。
原来当上位者这么舒服的吗?
随即韦泰就带着药方进去,不多时章渊出来,带着人急匆匆去太医院抓药了。
张峦立在那儿,望着太医院那群人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都这会儿了,才想起来抓紧时间挣表现?这太医院的人脑子都有毛病吧?难怪我这浑水摸鱼的都能当上首席太医,这也太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