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上行下效
听了张峦那一番慷慨陈词,朱佑樘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连覃吉都在想,这话要是放到半年前,你张峦怕不是在对牛弹琴?
但换作现在的太子……心理承受能力上到底提升了一些,已没有那么脆弱了,或许还能听进去些许。
张峦道:“太子,从见到你开始,其实臣就一直在跟你说相关的事情,你可一定要放到心里去。这关乎你的安危,你的前途,不可不慎。”
说到这里,张峦心里在想。
这话听上去咋那么像我儿子平时对我的言辞?
吾儿没事就喜欢给我上价值,摆道理,现在我又拿他的话术去糊弄太子!
朱祐樘点点头,眼睛有些红了,显得很感动:“幸好有岳父在,帮我谋划一切。经你这一说,要是万阁老退下去,是否就没人再提易储之事了?”
“不能高兴得太早。”
张峦正色道,“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宫里,不在宫外。”
“岳父是想说,这件事的决定权在父皇那边,不在大臣身上,是吗?”朱祐樘问道。
张峦微笑着点头:“差不多吧,不过太子应该知道,要是你被更易,谁接替上来吧?”
“是……祐杬。”
朱祐樘低下头道。
“太子知道就好。”
张峦好似放下心头大石一般,道,“太子不用太担心通州仓亏空案,陛下会将一些人下诏狱,严加审问,或许很快就会有进展。但要说真正有结果……怕是只有太子将来自己派人去详查了。”
朱祐樘道:“哦。”
朱祐樘离开。
虽仍旧只是一知半解,但心里似乎放心了不少,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轻松。
覃吉问道:“太子,要不要再去户部走走?”
“不用了。”
朱祐樘一摆手,笑着道,“岳父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查清楚,且以我的能力,是查不出什么来的……如今朝中没人把我当回事,根本不会听从吩咐行事。只有父皇派人去查,才会有进展。”
覃吉心说,当岳父的说话就是好使,太子之前那么执着,眼下竟就坦然接受了自己能力不行的现实?
“那我们现在……?”
覃吉请示。
“回宫去吧。”
朱祐樘一脸幸福的神色,期待地道,“一时见不到玗儿,就有些思念了,尤其是在宫外,更加想她。”
覃吉皱眉不已,道:“可是殿下,您之前读书,也经常一天都见不到太子妃,为何现在却……这般想念?”
朱祐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正如玗儿有一次跟我说的,就说这爱慕的最高境界,是面对面都会想念,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覃吉一听,心中不由苦笑。
这他娘的,太子妃的手段也未免太多了点儿吧?
你瞅瞅,把我们这位小太子,给活生生整成望夫崖了,出宫一会儿就想念,这是……有多魔障?
锦衣卫,北镇抚司。
指挥使朱骥刚接收了一批犯人,让人审问过后,他神色有些紧张,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付。
却在此时,负责具体审问的锦衣卫千户牟斌凑上前来,低声问道:“都督,刚严加审问过几人,都没用什么大刑,他们全都招供了,目标直指朝中某些权贵。”
朱骥道:“都牵扯出谁了?”
“有……户部和工部的一些官员,以及部分地方官,还牵连到故去的户部左侍郎孙仁,以及……户部李尚书。再就是……可能阁臣也会牵涉其中……”
牟斌自然知道背后牵扯越大,对锦衣卫来说,调查越难往下进行。
就算锦衣卫算是朝中特权机构,可是在明朝中叶,锦衣卫的权限远没到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步。
朱骥冷声问道:“先不要声张,再行盘算,我得想好如何往上报。”
牟斌问道:“都督,不知现在提督东厂的中官,可有定下来?”
“暂时还没有,怎的?”朱骥皱眉。
虽然锦衣卫不归东厂管辖,但东厂直接对接皇帝,很多事都是由东厂厂公牵头来督办,导致锦衣卫做事受东厂节制很大,在经办案子时东厂往往能对锦衣卫颐指气使。
牟斌回道:“要是有东厂督公在,或能请示一番,让其给出个具体的解决方案来。”
“你的意思,本都督做不了主?”
朱骥有些生气。
虽然锦衣卫众多职官里,牟斌算是能力相对突出的一个,但因为他始终只是个千户,还没到主持大局的地步,无论朱骥对这个人有多欣赏,还是觉得牟斌未免把手伸得太长了。
朱骥警告地道:“你给我记住了,有关朝中事,不是你审出来什么,就要往上报什么。案子真有那么简单,直接交给刑部或是大理寺去审理就行,何须我们出手?
“陛下既让我们出面,出了事情,就得由我们来承担。你先退下,先保障这几人在牢房里不出什么差错,剩下的等指示吧。”
说完,朱骥匆忙出门,似有什么要紧人物去见。
刘吉府邸。
朱骥连夜前来。
正是因为朱骥觉得厂卫的人现在基本都在他的控制下,没人能监视,才敢连夜前来。
“刘阁老,现在案子逐渐明朗,有人把矛头对准了您。”朱骥把牟斌的话,大致跟刘吉讲了一遍。
刘吉摆摆手:“朱指挥使,你别乱咬人,老夫从未管过什么案子,更不知其中有何关节,你会不会是在某些事上搞错了?比如说,把一些本该属于死去的户部左侍郎孙仁的罪责,归咎到我身上来?”
朱骥道:“刘阁老,您的意思,在下明白。可您也要知道,这是陛下让调查的,真要让汇报,谁都不敢欺君。”
刘吉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这榆木脑袋,怎就听不懂人话呢?你要是怕牵扯到自己,大可把事往死人身上推,来烦扰我作甚?”
刘吉现在也很郁闷。
明明之前大家伙儿联手对付张峦,顺带想把李孜省给扳倒,重振内阁对朝事的控制力,进而影响到储君之位,提让皇帝把太子给换了。
谁知第一步就出了差错,找个大夫入宫,根本就没把皇帝给糊弄过去,反而遭致天子雷霆之怒,结果就是现在万安上疏请辞,打算要跑路,而他刘吉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随即朱骥又上门来吓唬他。
作为刘棉花,刘吉可不什么做大事的材料,就连最基本的政治斗争本事都不合格。
要是内阁真有能力的话,也不至于被李孜省之流轻易窃取部分朝政大权。
朱骥道:“这两日,陛下或就要问结果。”
“能有什么不可测的后果吗?陛下现在躬体有恙,真有那心思?你不会随便应付一下?”刘吉不耐烦地道,“朱指挥使,你是听令于陛下,又不是听令于我,不要有什么事都来与我商议,你要是觉得此案不好收场,你大可把所有涉案人等全都拉回去审问。”
朱骥皱眉望向刘吉。
心说,我这是找了个什么靠山?
让我把所有涉案人等全都拉回去审?
那我第一个就应该拉你回去,因为很多人都指控你跟孙仁暗中勾连,导致通州仓出现大面积亏空。
刘吉道:“朱指挥使,其实明着跟你说吧,通州仓亏空案,就是有人拿出来搞我和万中堂的……你要是觉得他们能成事,你就尽管往上捅,但结果一定不会如那些人所愿。”
“愿闻其详。”朱骥道。
刘吉冷笑不已,道:“通州仓亏空,贪得最多的人其实是内府那群家伙,曾经以梁芳和韦兴为首,一个个都是大蛀虫,不能因为他们现在一个被发配至南京,一个去了西北充军,你就觉得事情与他们无关……他们人是不在京城了,但银子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朱骥谨慎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银子多在宫里?”
“在宫里就好了。”
刘吉摇头道,“这几年,内府的亏空非常大,户部明面上调不出钱粮供应内府,就只能通过这种私相授受的方式进行补给,不然你以为梁芳那么个蛀虫,陛下为何会任用他这么多年?难道陛下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吗?”
“他……”
“哼哼,梁芳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属于朝廷的变成内府的,你以为他会凭空变出银子来?他这个人,收受的贿赂,基本都是给朝廷当差拨下去的银子返还到他手上……”刘吉带着嘲讽道。
朱骥皱眉不已,问道:“您是说,他贪的银子,也都是别人从内府划拨银子时,从中拿出部分来贿赂他?”
刘吉道:“不然呢?这个人,手头最大的权力,其实是管钱,他不给别人钱,别人怎么把回扣交到他手上?他花的钱,名义上全都属于内府,你猜内府的钱从何而来?”
“我……”
朱骥一时很踟躇,过了一会儿才道,“卑职也不是不知背后的诀窍,既如此,陛下为何还要严查呢?难道陛下不知情?”
刘吉道:“问题是,通州仓的钱粮,并不是只进了内府。”
听到这里,朱骥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心说还是你们朝中这些大佬会玩,拿出部分钱粮来贿赂皇帝,再把大部分钱粮装进自己口袋,本以为能堵住皇帝的嘴,结果皇帝发现自己成了冤大头,不干了,要严查你们。
这不就跟之前梁芳的所作所为对上了么?
梁芳也是把部分好处装进自己荷包,但大多数还是被外面的人赚去了。
朱骥心说,原来梁公公所用的这套,都是从皇帝那儿学来的,这属于是上行下效了。
第三百九十章上行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