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本想明说,却不太好意思在女婿面前吹牛逼。
他心里也在琢磨,就算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也难免会显得我把自己太当回事了,无意间就把逼给装了……
还是不要在未来皇帝面前太张扬,这是吾儿教我的生存之道。
“太子,是这样的,如今万阁老和刘阁老遇到点儿事,自顾不暇。”张峦道。
“他们遇到何事?”
朱祐樘是个非常较真儿的人。
他主张的是但凡有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刨根问底,这也是最近这段时间他非常难受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没人能跟他说清楚通州仓案背后的弯弯绕。
张峦道:“他们……做了一些龌龊事,结果事没办成,还惹来一身骚。这么说可能不太好,总归是他们现在恐怕再也顾不得什么通州仓之事了,因为万阁老已提出辞呈,陛下也很可能会答应。”
“啊?”
朱祐樘依旧是一脸懵逼。
旁边的覃吉问道:“张先生,您所说的事,跟眼下为陛下诊病这件事有关吗?”
“算是吧。”
张峦微微颔首,道,“不知道覃公公听说没有?”
“听说了,据说万阁老他们让人去验证种药防治痘疮之法是否真的管用,是这么回事吧?”覃吉问道。
张峦笑道:“对,就是这事儿!”
覃吉不解地问道:“不是才刚发生几天,事情还没个结果吗?”
以覃吉想来,人家要验证你张某人是不是骗子,现在结果都还没出来,你就说人家惹一身骚?
你也太自信了吧!
“呵呵。”
张峦笑道,“实验结果如何,到现在的确没出来,我也不知下一步将会如何发展,但万阁老提出请辞,这我却是明确知晓的……因为正是我去给陛下诊病时,韦泰韦公公当着陛下的面提出来的。”
覃吉谨慎地问道:“那有没有可能,万阁老打算以退为进,向您施压呢?”
张峦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
万安还以退为进呢?
要是换作以前,以他那有限的政治觉悟,或许会跟覃吉一般,小心谨慎,也会往这方面想。
但现在张峦的自信心爆棚,再加上如今他接触的不是皇帝,就是李孜省、韦泰这种牛逼人物,甚至太子都只能来求教自己事情,还不断问自己问题,那自己的境界还能像以前那么低么?
他既然说万安惹得一身骚,就一定是那样,瞧不起谁呢?
朱祐樘点头道:“如果万阁老主动请辞的话,那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岳父,是这意思吧?”
“呃……对。”
张峦笑着点头道,“其实我也不想隐瞒太子,万阁老没事说我没能耐为陛下治病,非要把我给撤换了,还说我祸国殃民,以种药的方式影响百姓防疫,恐酿成大祸。结果呢,陛下头几天把万阁老找来的大夫,传召到宫里治病,其后龙颜大怒……”
覃吉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对朱祐樘解释道:“太子,张先生应该是说,万阁老对他无端攻讦,陛下本要靠万阁老找来的大夫诊治病情,结果传召到宫里才赫然发现,其医术泛泛,难以成事。”
朱祐樘点头道:“父皇最初用岳父,不就是看中岳父卓绝的医术吗?既然岳父的医术连太医院的人都认可,凭什么一个普通的民间大夫就敢贸然挑战岳父的权威呢?”
张峦有些惊讶。
心说,连你这个不谙世事的太子都能看明白的事,你那自诩聪明的老爹,前几天怎就犯糊涂非对我产生质疑呢?
真就是因为我是他儿子的岳父,他觉得我会联合他儿子谋害他性命?
朱祐樘道:“可是岳父,我问的不是给父皇治病之事,而是问通州仓亏空案。”
张峦多少有些无语。
看看。
这女婿,刚才还觉得他有灵性,结果却……依然是个死脑筋!
难道他不知道,给他老父亲治病,以及查通州仓这两件事,其实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吗?
连我这刚入朝堂的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为啥太子你就看不懂呢?
要说太子你太过实在,不谙世事也就罢了,为何你身边那么多牛逼哄哄的先生,也没人提点?
还有覃吉,你这老家伙正事不干,就喜欢隔岸观火,非要在这儿凑脸熟呢?
张峦道:“太子殿下,您不知道万安为何要攻讦臣吗?”
“他……”
朱祐樘想了想,略显疑惑道,“应该是对父皇的身体关心,怕岳父你不能好好治病吧。”
你娘的!
张峦心想,你是愚蠢到什么程度,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照你这意思,那万安可是个大忠臣,为了你的父皇竟不惜跟我这个外戚相斗,是朝中文臣的典范了?!
你脑子没毛病吧?
张峦又打量一旁的覃吉,问道:“覃公公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这个……”
覃吉很多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
为的就是让太子始终处在一个纯良的状态中,看似引导太子一心向善,但其实就是把太子给封闭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中,导致太子越发不谙世事。
张峦道:“太子,万安从一开始,就是想通过通州仓之事,推动易储,难道太子不知情吗?”
“我……”
朱祐樘听到这番话,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与他并无多少接触,今年每次听他讲朝中事务,也都挺好的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张峦问道:“有些事,我作为臣子,又跟太子有着相对紧密的关系,还真不好评价。”
朱祐樘急切道:“岳父,你只管明说,我能受得了。”
“就怕你受不了!”
张峦此时显得很固执,脸色难看,有点儿哀其不争之意,说道,“太子啊,你对人太过善良了,难道你不知朝堂有多险恶吗?
“曾经的万妃,为了易储之事,跟梁芳等人暗中勾连,甚至将怀恩怀公公给放逐,你也不知情?”
朱祐樘低下头,就好像个受气包一样,却没有贸然去评价这件事。
张峦道:“我到京城是在去年年末,当时刚到京城,陛下就为易储之事找李孜省商议。”
“啊!?”
朱祐樘震惊地问道,“还有这种事?”
张峦无奈地问道:“太子知道当时这件事是如何化解的吗?”
朱祐樘很傻逼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覃吉忍不住出言提醒:“太子您忘了?年前银台司那位李银台,两次谶言地动,全都命中,尤其是他预测泰山会发生地动,果真应验,后来说乃上天震怒,或有更大的灾劫,只有东宫有喜方能化解……这不就后来陛下让您娶太子妃的缘由?”
“是是,我想起来了,岳父,是有这么回事。”
朱祐樘很高兴。
但这幸福的笑容,在张峦看来,却觉得很愚蠢。
这孩子,幸好是别人家的,要是我自己家里的,跟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那不得气死他老爹我?
等等!
我好像不止有个儿子叫张延龄,还有个谁来着?
算了,爱谁谁。
张峦道:“年后,万妃过世前,旧事重提,陛下应允再度启动易储,结果却以万妃过世而告终。
“其后,梁芳等人仍旧高举易储大旗,阴谋算计朝中大臣,包括东宫讲官还有我在内,全都被他坑害,幸好发现及时,终于化险为夷。”
朱祐樘脸上满是失落之色,道:“是的,当时多亏岳父你提点,否则……可能真的会……”
张峦问道:“那太子以为,梁芳和韦兴倒台后,朝中就没人再提易储之事吗?”
覃吉闻言身体一震,惊讶地问道:“张先生,您不会是想说,朝中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也想推动易储吧?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只不过是臣子罢了,实在没必要依附于宫中某个势力才对!”
“因为他们名声很不好,要是太子将来真的……成就大事,会器重他们吗?到时肯定会破格拔擢东宫讲官,找值得信任之人来接替他们!”张峦冷声道。
“我能成就什么大事?”
朱祐樘一脸懵逼地问道。
覃吉脸色尴尬。
在太子登基这件事上,他作为宫中的内官,是不敢乱说的。
同时他也觉得,张峦这话说得也未免太过直接了。
张峦道:“太子殿下,先前您不是说,让我尽管提,什么事你都能接受吗?我不过是说到这儿,你就接受不了?那接下来该怎么说嘛……”
“可是……我真的没听懂啊。”
朱祐樘一副委屈的模样。
覃吉很尴尬,面对太子投来的疑惑目光,他很想解释,却又张不开嘴。
张峦无奈道:“陛下重病,太子或在未来某个时间段登基,继承大明法统,这么说,太子总该能听懂吧?”
“这……岳父,你……你岂能乱说?你……你……”
朱祐樘霍然站起,指着张峦,似乎觉得张峦做了一件多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一样。
张峦哭笑不得,摇头道:“如今这话是不好说出口,但有的人已在为此筹划……正是万安和刘吉有了这种心理准备,才认为太子将来不会器重他们,准备扶植一个他们认为合适的人选入主东宫……这么说,太子能听明白吗?”
“岳父,我不想听了,你这话,实在是大不敬!”
朱祐樘好像赌气一般道。
覃吉劝说:“太子殿下,虽然张先生这话说得直接了些,但其实并不过分,朝中其实很多人都有如此想法。”
朱祐樘坐在那儿,生了好一会儿闷气,随后才道:“可是就算将来我……要选择用谁不用谁,我也会先任用万安和刘吉来稳定大局啊。”
“可他们不这么想。”
张峦道,“这二人,朝中名声已经差到没谱了,鬼知道为何他们还一直盘踞在阁臣的位子上没下来。
“要是未来新皇登基,接受朝中大臣上疏,他二人恐怕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他们会怎么办?
“狗急跳墙之下,于是就出现了如今的情况……太子,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