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王府,李衍便看到一名仆人满脸焦急,在大门哆哆嗦嗦等待。
“李少侠,你可算回来了!”
他早已冻得满脸通红,见李衍出现,顿时一喜,三两步跑来,恭敬拱手道:“李少侠,郡王让我在此等您,回来先到前厅。”
“哦,你等了多久?”
“半夜就开始等了…”
小厮不敢抱怨,但难免露出一丝委屈。
李衍闻言却已明白原因。
徐府被毁,已让这位五郡王坐立难安,尤其是在这紧要关头,任何变数,都有可能致命。
王府的情报能力不用说,他昨晚在城中战斗,后来又跑去成都府衙,肯定知道些什么。
果然,来到前厅,五郡王萧景洪、明山子,还有沙里飞等人都迎了出来。
“衍小哥,没事吧。”
沙里飞一脸担忧,沉声道:“昨晚听到消息,我们准备出去,但明山子前辈说蜀王府的人还在,出去反倒有麻烦。”
“前辈说得对!”
李衍正色点头道:“昨晚你们若出去,恐怕真会出大问题。”
五郡王萧景洪倒是很沉得住气,面色平静开口道:“诸位,进去再说吧。”
众人厅中落座,仆役奉上热茶。
茶是上好洞顶乌龙,但所有人都没心思品味,齐齐看向李衍。
李衍也不废话,隐去“竹林六闲”的事,将自己在徐府经历、长街战斗、府衙见闻讲述。
“那老妖婆手段不凡,经验老道,被我击败后便迅速逃离,城隍庙的动作有些古怪…”
“蜀王有黑翎卫,还有不少高手死士…”
大厅内,鎏金狻猊香炉腾起青烟。
李衍指尖蘸着冷茶,在黄花梨案几上勾出昨晚行进路线,以及蜀王府布置。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他虽亲身经历战局,却身在山中,说不定旁人能看出更多的问题。
果然,明山子看着地图,眼神立刻变得阴沉,“城隍庙…确实有问题。”
说着,同样动手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点了几下,随后又进行连接,隐约形成个八卦图。
“昔年大兴朝时,为抵御金帐狼国修士作祟,我青城峨眉,联合诸多法脉,共同在城中设下大阵…”
“虽时过境迁,早已没了当初威力,但如此大的动静,城隍庙那边不可能错过。”
“怕是已经有人动了手脚!”
就在这时,旁边的杜门曹元淮犹豫了一下,也突然开口,“黑翎卫和那些死士有问题,蜀王府就在城中心,距离并不远。他们迟迟未到,甚至比卫所士兵还慢…”
“按照奔马速度推算,他们的驻点不在王府,应该在城外某个地方!”
“曹兄弟好眼力!”
李衍微微点头称赞。
对方虽然跟他有些不对付,但提到的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
这些情报,关键时刻都能保命。
曹元淮冷漠点头,心中却有些小窃喜。
而李衍,又扭头看向萧景洪,眼睛微眯,意味深长道:“王爷,您怎么看?”
他这些消息,也是故意透露。
将徐永清送去成都府,而没有带回此地,就是怕萧景洪念及父子之情,把人交出去。
虽然残忍,但也没办法。
无论是公是私,蜀王都必须死!
若这五郡王有半点退却,他也会马上离开。
如今这局面,蜀王府都不一定能保住。
果然,五郡王看似仔细聆听,实则眼神已有些慌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李少侠,我父王果真在装病,还已经返老还童?”
李衍点头道:“应该没错。”
“哼!”
明山子也看出了五郡王的犹豫,冷哼道:“不过是修行邪术而已,背后不知害了多少人。”
“他若对你们这些孩子有半点情谊,岂会空着世子之位,让你们手足相残?”
“事到如今,已非蜀王一人之事,他若真的谋反,你也会受到牵连。”
萧景洪深深吸了口气,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坚定,“父王身体安康,重病只是假象,小王应该怎么做?”
明山子淡淡道:“蜀王的谋反计划,不能成功,必要时,可以和王御史合作。”
“还有,他必须死,还不能死在你手中!”
五郡王深深吸了口气,“明白了。”
说着,又扭头看向李衍,“今日是腊月二十三祭灶日,王府按例要三牲开道、祭灶军、火把驱祟、跳钟馗。”
“本以为今年没了,但昨日王府便有人送信,让所有郡王郡主前往参加。”
“贫道陪你去。”
明山子沉声道:“前去蜀王府,肯定不能带太多人,若有人明着动手,就是彻底与我程家翻脸。”
李衍略微沉思,便开口道:“我也去。”
他可不是闲着没事干,寻找的几个阴犯,说不定就藏在蜀王府,若是那样,就能一锅端。
很多麻烦,也能同时解决。
“也好。”
明山子想了一下,也点头同意,“去可以,但你昨晚刚闹了一场,需乔装打扮一番。”
旁边的曹元淮连忙开口道:“在下有易容面具,乃师门宝贝,比起人皮面具,更不容易看出破绽。”
此刻的他,早已看得清楚。
自己和这李衍,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对方也没心思巴结五郡王,甚至方才还出言试探。
如今形势凶险,五郡王的安危,事关他们门派发展,自然要有力出力。
“多谢。”
李衍从其手中接过面具,带上后,立刻成了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加上龙蛇牌遮掩,应该能避过大部分人。
有了计划,众人当即忙碌起来。
至于萧景洪,则起身回到后院,看着满脸担忧的郡王妃,将其玉手握住,“阿蛮,事情果然出了波折…”
郡王妃听罢,脸色变得惨白,“王爷,此事太过凶险,要不咱们离开吧,至少能保得一命。”
“离开?迟了…”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萧景洪叹了口气,推开雕花槛窗,望着中庭覆雪的太湖石,沉声道:“往年祭灶日申时三刻,父王都要在承运殿,亲执朱笔点钟馗目。”
“本王想看看,他是否还有半点父子之情…”
“道长,可有收获?”
竹林小筑内,李衍看向王道玄。
王道玄摇头苦笑道:“这《五首神诀》传自‘赤将子舆’,乃上古炼气法,实在是玄乎,说练成后可得五首神通。”
“是法界神通!”
李衍眼睛一亮,“此神通有何妙用?”
王道玄回道:“可喷吐罡煞之炁,加持术法,但此法实在玄乎,如今早已不是上古蛮荒之时,多半是练不成。”
“那可不一定。”
李衍摇头道:“法界神通,可借神罡修行,有此机缘,不能错过,道长修行便是,剩下的交给我。”
他存的神罡都已用完,只要再找到一道魔气,便能交给王道玄。
法界神通的威力,他自然清楚,如今面对的敌人越来越强,离不开同伴相助。
“这些随后再说!”
沙里飞有些着急,“成都竟藏了这么多妖人,我们总不能看着你一人涉险。”
“说得对。”
吕三也闷声道:“道长要修法,老沙要存神,他们待在此地便是,我闲着也能干些什么。”
“胡说八道!”
沙里飞白了一眼,“你个闷葫芦,武巴傻大个,就不怕被人卖了,我跟着才放心。再说了,晚上修行已经足够,过了十五,应该差不多。”
听着几人插杆打诨,李衍心中泛起暖意。
世道险恶,但至少有这帮兄弟关心。
他沉思了一下,“也好,蜀王府办事,估计也不会派人上街,你们先去成都府衙多弄些火药,随后去茗香阁,与司徒前辈汇合,将昨晚的事告诉他。若得空,也能探听一下风声。”
“记得乔装打扮,武巴太过醒目,就留在此地,帮道长护法。”
“得勒!”
一番安排后,郡王也差遣仆人来请。
李衍带上面具,又换了身衣裳,装作萧景洪身边管事,跟着队伍离开了郡王府。
而沙里飞和吕三,也打扮了一番,从后门绕开,沿小道前往成都府衙……
蜀地富庶,整个神州都位列前茅。
而作为唯一以一州为封地的藩王,蜀王府的规模自然不小,完全是一个缩小的皇城。
来到成都府中心,远远便看到高耸红墙,挂了一连串冰溜子,正是王府城墙,名叫“萧墙”。
王府正门,叫棂星门,此刻已然大开。
成都卫所的军士,甚至封锁了周围街道,将附近百姓驱逐,只有郡王郡主们,还有受邀的官员,能持令牌进入。
一夜风雪已停,但仍寒风呼啸。
五郡王的队伍十分低调,只坐了青幨轿,包括李衍和明山子等人,都步行跟在后面。
穿过卫所士兵防线,街道上越发空旷。
来到棂星门外,朱漆铜钉宫门大开。
李衍抬头观望,但见三重门楼飞檐之上,嘲风脊兽覆着素雪,中央“蜀王府”擦得锃亮,露出先帝御笔的勾金云纹。
两队持戟侍卫沿八字影壁雁列,铁甲肩头缀着的红绒球,在风中簌动,身后还都背着火枪。
当然,都是普通火器。
装备神火枪的黑翎卫若光明正大出现,保准弹劾的奏章,当日就如雪片涌入京城。
“五郡王回府——!”
哗啦啦!
门房唱喏声,惊起檐角寒鸦。
十名皂衣仆役自侧门鱼贯而出,麻利地在轿前铺开猩红毡毯,老门子捧着鎏金暖炉趋步上前,炉盖上镂空的五蝠捧寿纹,腾起袅袅檀烟。
王府的气派,顿时显现。
李衍随意瞥了一眼,但见东角门处停着几架泥金车轿,拉车的都是青骢马。
看来已有其他郡王先到。
“王爷,请!”
守门的高壮士兵端着木盘走来,面无表情说了一句,随后便用阴冷的目光,扫视身后队伍。
这是要进王府,交出兵器。
李衍早知道这个规矩,所以将断尘刀和燧发火枪留在竹林小筑,只带着护臂“千念”和刍灵纸人。
有这两样,足以应付大部分情况。
萧景洪一个示意,身后护卫便将兵器纷纷呈上,李衍扮做了书生模样,还怀揣龙蛇牌,因此也没引起注意。
一番检查后,他们终于得以进门。
在王府侍卫带领下,众人穿过五间三启的端礼门、高耸的甬道…
沿途皆有全身铠甲的卫士站岗,气氛肃穆。
李衍看到后,顿时眉头一皱。
他也去过武昌王府,其宝库名扬天下,但比起蜀王府的派头,还差了一个档次。
怪不得,朝中大员们如此提防。
削藩乃是大宣国策,为免引起宗室反抗,因此维持地方城市为名的藩王之位,而且若不能安抚地方,还会被夺位。
就像个鱼饵,藩王们为争夺位子,互相总会提防,难以联合,还必须讨好皇帝。
可以说,目前还算成功。
唯独这蜀王格外显眼,即便没有这些事,恐怕朝中大臣们,也会想方设法,将“蜀王”弄成“成都王”。
就在李衍思索间,他们已来到承运门外。
穿过承运门,便是蜀王府大殿,再往后,则是宫门阻挡的后宫。
虽比不上皇宫,但也面积广阔,气势不凡。
而在承运门外,早已站了不少人,前方衣着华贵,身穿蟒袍者正是几位郡王,还有身着蜀锦华服的几位郡主。
在他们身边,站着不少成都府官员,随行的仆人和护卫,则都站在后面。
五郡王眉头微皱,问道:“怎么都在这里?”
“回郡王。”
前方王府卫士沉声道:“今日规矩变了,先在承运门外观礼,随后前往宫中看戏。”
“嗯。”
萧景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而明山子和李衍,则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跟着前来,一是保护萧景洪,二则是想看看,如今的蜀王,到底修了什么邪法。
但看情况,事情似乎有变。
五郡王年纪最小,来到那些郡王和郡主所在之地,立刻恭敬拱手道:“见过大哥、二哥、四哥,见过几位姐姐。”
他话未说完,便觉得不对。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直勾勾盯着他。
只见那大郡王脸色阴沉似水,抖了抖身上狐裘,淡淡道:“老五,你藏的够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