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里,许昂将又一份文书,递到了李云的桌案上,微微低头道:“使君,这是东阳首富高氏的文书,下官这段时间都在查这个高家,他们这些年串联东阳知县,勾结地方土匪,强买民田,横行乡里,单单命案,能查到的就有六七个。”
“其余罪过,更是不胜枚举。”
李云接过文书,看了一眼,问道:“他家多少地?”
“近千顷地。”
许昂低头道:“高家有人在朝廷里做官,因此横行无忌。”
听到千顷这两个字,李云便挥了挥手,开口道:“那许兄你带人去一趟东阳罢,把事情查清楚,该抓的抓了。”
“记住。”
李云吩咐道:“要公正严明,事后张贴告示出去,把高家所犯的罪过,统统查个清楚明白。”
许昂低头道:“属下遵命。”
说罢,他扭头离开。
走出李云书房的时候,许昂正好碰到卓光瑞迎面走来,二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自然已经认识了,卓光瑞手捧文书,看到许昂之后,下意识的微微皱眉,然后还是微微低头:“伯安兄。”
许昂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卓光瑞,他手里也抱着文书,不过也微微低头行礼:“卓兄。”
二人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都没有说什么,默然错肩而过。
显然,他们并没有很能处得来,尤其是这一个月时间,许昂一些做事的手法太过刻薄,让卓光瑞有些不喜。
而许昂,则是一心只想着做事,没有什么别的念头,更没有与卓光瑞交往的闲心。
卓光瑞与许昂错身而过之后,很快来到了书房里,把文书放在李云桌案上之后,对着李云微微低头道:“使君,这是需要使君亲自处理的一些事情。”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使君,吴郡那边押送钱粮的车队,明天就能抵达婺州城了。”
李云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卓老爷年纪虽然不小了,办事情真是干脆,后面我要是去吴郡,非得请他吃顿饭不可。”
这句话可不全是夸奖,更多的是事实。
虽然李云从吴郡离开没有多久,但是吴郡那边盐道上的收入,卓家已经开始往李云这里转移了。
而且数目不小。
李云虽然对于数据还是相当敏感的,他一看这些数目,就知道,卓家虽然没有亏钱,但是多半往里头垫钱了。
从这点上来说,卓家的那位掌门人卓老爷,不管是魄力还是办事能力,都没得说。
相比较而言,他甚至比他的儿子卓光瑞,能力还要强一些,不愧是一个大家族的“中兴之主”。
听见李云夸奖自己的父亲,卓光瑞连忙低头,道了声谢,然后笑着说道:“这事是卓家份所当为的事情,我爹说,如果使君这里缺人手,卓家还有一些后生,可以到使君这里来帮忙。”
李云笑着说道:“这事卓兄你来定。”
“对了。”
李云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道:“过几天,我们婺州的主力就要回来了,嗯…卓兄去安排,多弄些肉食,给他们备着。”
“钱,从刺史府出。”
卓光瑞眨了眨眼睛。
“使君,大概有多少人?”
李云顿了顿。
这事他还真不知道,他当时离开庐州的时候,留给赵成的己方人手差不多是一千多号人,不过在庐州这段时间,赵成把能收拢的溃军都收拢了起来,再加上那支叛军的降军。
现在的规模,就已经不小了。
至少在三千人以上。
“就弄个四千斤肉食吧。”
李云琢磨了一番之后,吩咐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卓光瑞微微低头:“下官立刻去安排。”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使君,最近几天又罚没了近千亩田地,这些田地…”
“暂时交给佃户租种,但是地依旧留在官府手里,不得发卖。”
李云看向卓光瑞,沉声道:“这些田,我还有大用。”
卓光瑞刚点头,就又听李云说道:“佃租就按照正常田税来收,不得多收。”
“是。”
卓光瑞抬头看着李云,咳嗽了一声,说起了今天过来的正事:“使君,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
“这会儿马上就要入秋了,今年的秋税…”
他抬头看着李云,低声道:“还要不要收?收了还要不要…要不要交?”
大周是两税法,分为夏税和秋税,夏税要在六月之前交齐,秋税则是十一月之前交齐。
而现在,已经快到显德五年的十月了。
这个事情,李云一早就已经想好了,他看了看卓光瑞,笑着说道:“咱们婺州刚刚经历大乱,我会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免税一年。”
“至于咱们自己境内还收不收…”
李云琢磨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事我过几天下去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收,或者说该收多少。”
坐在衙门里,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因此李云必须去实地调研一番,至少要把实际情况弄清楚。
在现有情况下,税收是不可能永远免收的,迟早李云要开始收税,如果今年可以收不收,明年说不定也会不太好收。
“十月之前,我给卓兄答复。”
卓光瑞深深低头,应了声是,他正要继续说话,门外传来了衙差的声音:“使君,外面来了个老者,说是使君的旧相识,要见使君一面。”
卓光瑞立刻低头道:“使君,下官去忙去了。”
李云点了点头,卓光瑞立刻退了下去。
李刺史这才看向这个衙差,问道:“什么模样,多大年岁?”
“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模样。”
衙差形容的一番长相,李云思索了一番,也想不起来,不过他也没有多想,而是直接朝外走去:“我去瞧瞧去。”
他跟着衙差一起,一路来到了刺史府门口,果然见到一个一身青衣的老者等在门口,见到这个老者,李云也愣神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到底是谁。
“顾先生。”
李云大步上前,笑着抱拳行礼道:“顾先生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顾文川顾先生。
顾文川乃是御史台的御史,在仕林之中名声很盛,以正气著称,当初宣州石埭县乱民谋逆一事,裴璜过来一趟,收了点钱以及两条狗之后,就对石埭的事情视而不见。
最后,还是顾文川来到宣州,查清了石埭的事情,并且将宣州刺史田璟,司马曹荣给拿到了京城去问罪。
后来,田璟与曹荣都死在了刑部大牢里,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顾文川也因此得罪了太子一党,随着太子掌权之后,仕途愈发不顺,现在更是被人从朝廷一脚踢了出来,踢到了江南,来查问婺州的事情。
见到李云迎面走来,顾文川也忍不住抬头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忍不住摇头感慨道:“竟真是你,老夫原以为是有人重名。”
他看着李云,感慨道:“两年前老夫到宣州的时候,伱还是青阳的一个都头罢?”
李云笑着说道:“先生记性真不错,竟然还记得我,那个时候我确是青阳的都头,被先生带到石埭去,差点就死在了石埭。”
“好在后来,被苏大将军赏识,侥幸得了一官半职。”
顾文川看着李云,默默说道:“你口中这一官半职,常人恐怕一辈子也难以企及。”
顾文川看着李云,感慨道:“当初在石埭,老夫就觉得你有勇有谋,将来一定能成一番事,不曾想短短两年时间,你竟摇身一变,成了…”
他打量着李云,目光凌厉起来,喝道:“成了反贼了!”
李云本来脸上带着笑容,闻言笑容凝滞的片刻,还是笑着说道:“先生何出此言?”
“前段时间,婺州兵出现在庐州城,击退了庐州的数千反贼,老夫问你,何人调你去的庐州?”
“你带去庐州的又有多少人?”
顾文川看着李云,目光凌厉:“老夫到婺州,已经有四五天时间了,那天从你婺州营附近稍微看了看,就知道,你婺州兵绝不止千人!”
“你至今还在婺州各县征兵!”
顾文川声色俱厉,喝道:“甚至还承诺给新兵分地,你不过是一州刺史,有什么权力给新兵分地!”
李云神色平静,对着顾文川笑着说道:“先生是朝廷派来抓我的?”
顾文川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李云,目光凌厉起来。
“李昭,咱们相识一场,现在老夫可以将你从歧途上拉回来,救你一命。”
李某人面露笑容。
“愿闻其详。”
顾先生背着手,看着李云,沉声道:“你只要兵出中原,配合朝廷剿灭叛军。”
“但有功劳,立时可以将功补过。”
李云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顾文川。
脸上的笑意…
更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