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官可以根据考生的声望,判定一个考生是否能进阶为士,科举糊名,对考生的品性,就不好再判断了。”
李隆基仔细听科举糊名的建议,他一下就听出李瑄的意思。
虽然觉得此有说法,但也有顾虑。
因为之前武则天就设立过科举糊名,但后来又被废除了。
甚至连武则天时期也只是偶尔用一下。
“品性是可以创造的,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天下间的贪官污吏,谁会在他们考试的时候,否认他们呢?名字糊住,科举将完善一步,此大势所趋。”
李瑄郑重地向李隆基劝说道。
“七郎所言不错!一个官吏是否忠心为国,不是看他的行卷和名声,而是为官后怎么对待百姓。科举糊名,能让张九龄那样的平民出头,为国家效力。”
李隆基向点了点头。
吴兢曾经说过,理国要道,在于公平正直。
李瑄每次说“圣君”,都让李隆基飘飘欲仙。就像李林甫说“野无遗贤”一样。
现认识到野无遗贤的错误后,想要挽回声望。
反正李林甫名声也不太好,黑锅让李林甫背。
“圣人英明!臣听闻圣人在布局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只要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设立到郡县。我大唐之文风,将百花齐放,国力飞涨。”
李瑄知道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具体还要通过朝堂上的一关。
这多少关系到天下士族的利益。
在魏晋的时候,北方士族能垄断朝堂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掌握着知识。
平民百姓想要获取知识,唯有入门阀,受门阀赏识,然后他们也将是门阀的代言人,为其歌功颂德。
也使得更多贫寒的文人埋没在历史上的尘埃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打破这种门阀的最主要原因是造纸术的改良,其次才是科举。
大唐从李世民开始,就已经打压士族。
士族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因为李隆基已经不会再让士族子弟成为边帅,甚至是军使,都几无士族。
贫寒汉将,与胡将,是李隆基的优先选择标准。
除非再有李瑄这种宗室将领出现。
所以只要强硬下来,士族对科举糊名,也无可奈何。
造纸术和雕版印刷的推广,也会如温水煮青蛙一样,不动声色地消弭士族的影响力。
“虽有活字出现,但我突发现雕版印刷对经典而言,妙用无穷。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雕版印刷的好处呢?”
提到雕版印刷,李隆基感慨不已。
这四五年来,他令高力士为印刷使,培养雕版匠人。
本以为活字印刷是最有意义的,但雕版印刷的效率太高。
特别那经常诵读的数十本书籍,只要能数以万计地印刷,推广至郡县,会让更多贫寒子弟读书。
他听说《道德经》《史记》《汉书》《诗经》《尚书》《金刚经》等著名典籍,价格比三年前低了三倍。
随着更多雕版匠人培育完成,主要书籍的价格还会更低。
活字印刷术,使一些比较冷门的书籍,得以印刷。
那些冷门书籍如果刻大量雕版,太不划算了。
毕竟匠人们完成一本书的雕版,最少也得数月时间。
另外还有下达诸郡县乡里的诏书等,可以通过活字印刷,快速传达乡里。
“良玉未剖,与瓦石类;名骥未驰,与驽马似。历代君王,没有圣人这样的慧眼。”
李瑄向李隆基说道,暗指是李隆基的英明,才抓住这样的机会。
“七郎所言不错,古今的皇帝都没有三郎的文治武功。”
杨玉环在一旁为李瑄打助攻。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看着李瑄,她敢这么大胆,是因为李瑄不敢抬头看她。
“哈哈……明日朝堂上,七郎将此事提出。”
李隆基抚须一笑,最宠爱的妃子,最信任的大臣都在赞美他,还有什么不会满足的。
“臣觉得还可以继续防止考场徇私舞弊,为后世表率。”
李瑄决定一下做到底,为科举更加完善。
“七郎请讲!”李隆基让李瑄直说。
“誊录制度,此为健全的保密制度,可以进一步防止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
李瑄将誊录制度告诉李隆基。
科举糊名制,曾经出现过,不足为奇。
但誊录制度,出自后世的宋朝,是一种延续很长的制度。
誊录制度和糊名制度是相辅相成的,如果只是糊名,而不誊录。作弊空间还是很大。
因为有的考官可以轻易通过一个考生的笔迹,确认其身份。
这个时代,笔迹就如同一個人的外貌,各自皆不相同。
誊录制度是设立誊录官吏,在考生科举完毕后,誊录官吏将考生的试卷重新抄写一遍,然后糊名,将誊抄本交给考官进行评阅,以此来杜绝阅卷官通过辨认笔迹、标记或暗语来识别考生,从而确保考试的公平性。
在实施过程中,一定要严格行事,以确保其有效性。
誊录书吏不得携带墨笔,誊录所用的纸张数和墨水颜色都要一致,并统一使用朱砂红笔誊录试卷。如果有违反规定的书吏,查出后必定会受到严惩。
誊录制度的实施不仅在技术上防止了舞弊,还在制度上保证了考试的公正性。通过摘抄的誊录,考官们无法通过字迹、标注记号、暗语来识别考生,从而减少了作弊可能性。
这样,士族也不会说糊名制是针对他们,而是面对所有居心不良的考生。
只要有自信、有能力,皆可去考场上证明自己。
让行卷的文人士子放弃这种走捷径的心思,一心考试。用成绩证明自己。
“妙哉,妙哉!明日朝会一并说出,如此文武大臣不会不同意。”
李隆基抚掌称赞道。
和玉环娘子说得一样,李瑄真是天降的辅弼,帮助他成就圣君。
“遵旨!”
李瑄拱手领命。
此事道完,李瑄与李隆基又谈论一些政治外的事情,然后向李隆基和杨玉环告辞。
现在雪还未全部消融,李隆基只是约李瑄,等雪化以后,到骊山下狩猎。
李瑄当然要应允。
颜真卿、岑参等没有赴任之前,许多事情李瑄还无法展开。
翌日,朝会。
这一次朝会,还在右朝堂举行。
三个宰相轮流向李隆基汇报中书门下事宜。
当轮到李林甫的时候,李林甫向李隆基启奏道:“启禀陛下,日前京兆三原令向中书门下上禀,说因为新法,各地各县,人众哗然。现在豪强大族,在官府不肯离开,希望陛下能收回成命!”
说完,李林甫取出一道文书,由高力士上呈李隆基。
这不是他李林甫说的,而是地方的三原令说道。
他只是传达文书而已。
因为李林甫知道,不久后天下间有更多类似于三原令一样的人上奏。
甚至还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李林甫话音刚落,大臣们左右顾看,才十来天时间,就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相是常平新法大使,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李隆基将目光转向李瑄,沉声询问。
“常平新法是陛下与宰相,乃至于文武百官一起决定的。代表着最适合执行的策令,不容更改。一些地方小族,还妄想影响大策,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三原令毫无主见,竟因这点小事上奏朝廷。他在纵容地方大族作威作福呢?地方父母官竟然还能被地方小族挟持,这是什么道理?臣建议将三原令免职,警示天下县令。”
李瑄出班向李隆基拱手说道。
新的法度一定要强硬。
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
李瑄不信太守、县令收拾不了地方的大族豪强。
如果妥协,他相信地方官吏会把奏折像雪花一般传递过来。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地方官吏,坚定自己的底气,抗住豪族的压力。必要的时候,出动郡兵县卒镇压。
“就由李相所说去做!”
李隆基赞同李瑄的话,以免更多县令随波逐流。
“陛下,臣觉得三原令没有过错,仅仅是芝麻大的小事就罢免三原令,以后天下的官吏,将不会心服。”
礼部侍郎达奚珣出班向李隆基一拜,请求收回成命。
“此为夏虫疑冰之论。常平新法的消息已传递至整个京兆,那些多县令都未有上书,只有他奏书朝堂,这不是无能是什么?自古朝廷免去治理灾害不利的官吏还少吗?新法的实施,地方官吏要如面对天灾一样严谨,意志不坚定的官吏,就是违抗陛下的旨意,为什么不能免职呢?”
李隆基看过来的时候,李瑄立刻开怼达奚珣。
达奚珣一时语塞,不敢开口,躬身退去。
众臣心中一凛,如此地方官吏,就必须镇住豪强大族。
安抚也好,威慑也罢,总之不能让地方官吏胡闹,让常平新法得以顺利实施。
常平新法威胁不到豪强大族的性命。
只能牺牲豪强大族的利益。
从正义的方面去讲,扼制土地兼并,是利国利民的大势,豪强大族是私心在作祟。
“启禀圣人,臣有本奏……”
日常事务处理完毕后,李瑄又向李隆基拱手。
“李相请讲!”
李隆基知道李瑄所说是什么。
“科举至今已经一百多年………然臣觉得科举还有不少漏洞,徇私舞弊的现象,《吕氏春秋》上说:平出于公,公出于道。当弥补漏洞,让科举天下文人士子心服口服……”
“是以,臣提出两策,科举糊名制度和誊录制度,科举糊名制度是为……”
李瑄正式向李隆基和文武百官提出完善科举的策略。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为文武百官联想到刚发生不久的“野无遗贤”。
科举糊名制度和誊录制度,明显是在针对李林甫。
这是把李林甫的丑陋公诸于众,按在地上羞辱。
当然,也有士族出身的官吏,心中一阵不舒服,正是因为科举不糊名,他们才因此得利。
大家名字显露,士族总比寒门多一些机会。
差不多的水平,一个姓氏决定命运。
不过大臣们来不及深思,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李林甫。
此时李林甫被气得七窍生烟,他的胸口剧烈起伏,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小贼平时在中书门下堂蛮横就算了,今竟然在朝堂上当众羞辱他。
他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李隆基,毕竟李隆基认同“野无遗贤”,当时还很开心。
“朕听闻如今科举之中,诸多考生与考官之间似有千丝万缕之关联,依行卷之名,行贿赂之事屡禁不止,朕以为这糊名之法和誊录之法或可一试,以求得真正贤才良士,为我大唐所用。若此法能使有才之士不被埋没,公正公平取士,那便是我朝之幸事。”
李隆基刻意回避李林甫的眼神,他向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又问诸大臣:“诸卿有什么看法?”
圣人这么一说,文武大臣顿时明白了。
原来李瑄早就与圣人通过气。
这一唱一和,谁都能看出来。
看李林甫一脸懵逼的样子,应还被蒙在鼓里。
堂堂首席宰相,有些窝囊啊!
就像最近流传出的俗语一样:执政事笔非首席,诸葛亮剑真宰相。
颁布新的策令,从来都是首席宰相主持,如今却被李瑄一手把持!
如果李瑄不搞新法,好好的与公卿大臣和谐相处,李林甫根本无法与李瑄相斗。
“陛下圣明,臣以为糊名之法和誊录之法甚好。若不糊名,考官会因考生之出身、背景、亲疏而有所偏私,如此一来,诸多寒门贤能便永无出头之日,长此以往,于国之根基不利。且如今已有实例,昔御史中丞张倚的儿子张奭殿试‘曳白’,若是科举糊名,断然不会出现此贻笑大方的事情。”
宰相裴宽仅仅在一个呼吸后,就出班向众大臣说道。
好家伙!
他也一定知道科举糊名的事情。
李瑄在私底下劝说李隆基和裴宽,矛头直指李林甫。
“陛下,我大唐开科取士乃是为国家选拔栋梁,当今已有一些于朝廷不利的风向,如果因为一些不光彩的事情而让真正的人才流失,那是我等之罪过。糊名和誊录可以让考官只看试卷之优劣,不被其他因素干扰,是保证公平的良策,让那些妄图走捷径的考生也断了念想,一心研学诗文策论,更有助于增长风气。”
秘书监吴兢也站出来说道。
此时吴兢帽子下的鬓角尽是华发,身形瘦弱,留着长长的白须。
吴兢已经是年近八旬的人了。
他是大唐最渊博的史学家,最学问的人之一,因犯颜直谏而著称。
名传千古的《贞观政要》就是出自他手。
本来吴兢被贬为邺郡太守,但在李瑄的建议下,李适之又将吴兢调回。
在贺知章卸任秘书监后,由吴兢这个德高望重的老臣继任。
其实吴兢提前未知晓,但作为天后朝就存在的老臣,一直认为糊名制有利于良性循化。
所以他第一时间同意科举糊名。
皇帝、宰相、老臣都有同意,对李瑄的形势一片大好。
李林甫又气又急,他立刻示意忠于他的大臣出班辩解。
“启奏陛下,臣以为糊名之法不可取。科举选才,当是全面考察,若仅以一场考试一篇文章在糊名之下判断,那如何知晓此考生平日之品德、操行,若选出来的尽是些有才无德之人,将来为官一方,岂不是祸乱百姓,我大唐亦会陷入危局。”
工部侍郎陈希烈硬着头皮出列反对道。
他还是老生常谈的话,把德才兼备挂在嘴边。
“难道德行要到贡院考试时才查明吗?在报名之前,就应该调查此考生德行。而且陈尚书所言实属危言耸听,难道进士及第,明经及第,就没有贪官污吏了吗?”
李瑄驳斥陈希烈道,认为陈希烈之言不足为依据。
“启奏陛下,糊名之后,考官阅卷犹如盲人摸象,全然不知考生之来历,若此前有大才早已闻名遐迩,却因糊名而错失,那我朝岂不是错失真正贤能。再者说,若有士族精心培养的大才,因糊名与那普通学子一同竞争,对他们士族而言也是不公啊。”
礼部侍郎李岩从另一个角度阐述辩解。
他这种歪理,竟然让许多大臣窃语认同。
“亦是荒谬之论。真正的大才,如果通过考察难道不能直接举荐为官吗?像之前我为朝廷举荐的高适、杨绾,他们有才,朝廷亦可任用。再说士族培养人才的言论,如果真是大才,会不被录取吗?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在陛下的英明神武下,难道还能漏过管仲、萧何吗?”
李瑄亦不认同李岩的话。
他用司马迁的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来说明是金子总会发光。
不要总搞一些歪门邪道。
“启奏陛下……天后朝出现糊名,早已取消,说明糊名制是不可取的,请陛下三思。”
刑部侍郎萧隐之也出列说道。
他们还想依靠李林甫的权势,对付李瑄。不能让李林甫孤军作战,失去信念。
不过萧隐之不打算和李瑄辩,他只是请求李隆基。
因为李瑄的嘴太厉害,动不动损人、怼人,引经据典。
并且总是站在道义之上。
这样的套路,大臣们从未见过,只能避其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