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衡虽然拜服请罚,但是其势却犹如逼宫之举!
平章宫外明媚的阳光一下就黯淡了下来,宫内寒气凄凄,薄薄的冷雾从天后的御座下扩散,从琉璃窗落进来的金色光辉也转化成为太阴之光,虽然也光明无碍,但是寒意逼人。
平章宫内,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文吏编修,都瑟瑟发抖,自从在平章宫开放,他们进宫工作以来,还没有见过天后如此动怒,即使那晚上周鱼龙到访,也全程被天后压制,两者即使嘴上唇枪舌剑,但是却没有一点祸及下人的预兆。
而现在甘衡竟然让天后动怒如此,万一天后真的发怒,下令诛杀,不知道玉京山要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大胆!周铁衣在此,尚不敢如此以社稷相要挟!”
梅清臣对着甘衡低喝,浩然正气炽热光明,暂时抵消寒雾。
非是他想要救甘衡,而是想要救玉京山此时众多无辜百姓。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戏总要唱下去,同时梅清臣也隐隐提醒天后,这甘衡不过是一传话的小人,背后的周铁衣或许就等着天后动怒,失了分寸,为了杀这小人坏了大事,明君不取。
天后依旧沉默不语,周围的太阴之光越发强盛,手提毛笔的书吏们低头,根本不敢说话,全神贯注在面前的文书之上,不过那清冷的月光落在砚台上,一层寒霜以冰晶的形式开始在墨色砚台上扩散,就在太阴之光快要将墨砚冻住时,张岳松才对天后拱手道,“容臣问他几个问题。”
天后开口说道,“问。”
张岳松看向依旧跪拜的甘衡,问道,“东南银行乃是国之重器,你们如何敢公器私用,借以售卖周家之物,谋取利益?”
如此快的时间下,在不掀起大狱的前提下,张岳松首先想到的就是阻止周铁衣售卖人参果和新墨石,同时借机问罪。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人参果和新墨石掌握在周铁衣手中,这两样东西有价无市,天后能够管住玉京的售卖就已经是极限,难道能够管住天下售卖此物?
周铁衣如今在玉京当众宣布,只需要在天下各个繁华城市售卖,一样能够达成他的愿望。
当然这个过程会缓慢一些,特别是对于玉京的黄金吸收能力,能够给朝廷更多时间想到解决办法。
甘衡没有抬头,依旧低头回答道,“张大人这话就问差了,当初周侯与朝廷商议立银行之业,便于管理天下钱银,这中央银行是朝廷部门,堂官乃是三品正职,但是中央银行之下,我们八方银行乃是商会改组,股份上市,本质是民营,并非公器,这早有定论,我们需要盈利来弥补发行银票的亏空,其中寄卖之法早已有之,周侯在我们银行之中寄卖商品,银行抽成盈利,所得利润还要上缴一部分给国家当做税款,何错之有?”
张岳松神色略显难看,这也是当时周铁衣设计这套体系中的一个漏洞,就像诛神司蕴含了一部分武力税务局的职能一样,中央银行虽然管着八大银行,但是八大银行是上市公司,是民营而非公器,这既是保证了市场自身的活力,同时也给朝廷挖了一个大坑,能够靠八大银行干预中央银行的政策,这就让周铁衣即使离开了中央银行行长的位置,也有能力架空中央银行。
而且现在如果要改八大银行为中央银行下的部门,那涉及的东西就更多了,因为八大银行已经上市,在股票交易所中交易,其背后不仅覆盖了天京几乎所有的权贵,还覆盖了天京的百姓。
百姓和权贵们可是花了实实在在的银子购买银行的股票,期待获利的,但现在朝廷一声令下,收归国有,朝令夕改,那么股市必然会震荡,同时引起银票本身的信用问题。
这还是八大银行不使坏的情况下,而现在八大银行正在急速扩张收购地方钱庄,又管着春耕拨款,若真的在周铁衣暗示下使坏……
想到这里,张岳松都觉得一阵目眩神迷,他终于知道天后为什么要如此动怒了,非是眼前小人可恶,而是小人真正在动摇国本,所以天后才起了杀心!
甘衡不敢和天后狡辩,但却不怕张岳松,他抬头看向张岳松,继续说道,“当然中央银行管着我们八大行,若朝廷真的不想要我们寄卖,明文下旨即可,但之前这罪过草民可不敢担待。”
他虽然对着张岳松这么说,但实则是对天后说的。
当今之世,周铁衣开创了商道新的领域,商道气运勃发,自然也迸发出商道的英才,这甘衡就是其中之一,作为钱光运的副手,他是眼看着钱光运如何迈入三品,还有机会进入二品的,他自己也想要在商道上进步,所以钱光运撤离的时候,他主动请缨留下来,就是要以小博大。
只要给商人三倍的利润,他们可以卖吊死自己的绳子,而这三倍的利润,周铁衣给得起!
天后微微闭目,凄冷的月光散开,但心中的杀意不减。
甘衡是小人,实在是该杀!
她之前确实隐隐料到了这些局面,所以才有意提拔放纵高文灿。
因此即使高文灿擅自行动,胆大包天到随意杀死朝廷命官,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秋后算账。
但高文灿刚刚起势,周铁衣看到苗头,就要直接打断这酷吏的腿!
如今才起势的高文灿根基不稳,手里面笼络的酷吏根本不足以应对一场滔天大狱,掌控所有局面,天后自然也不敢放手一搏。
诛杀小人是小,这个代价如今朝廷能不能够承担得起是大。
天后睁开眼,看向甘衡。
“甘卿如此善辩,乃是大才,东南银行之位委屈你了,陛下开平章宫,让本宫唯才是举,甘卿可留在宫中,为天下百姓建言献策。”
杀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必要着急一时。
天后这么说话,倒是让甘衡有些不自在,若天后将他打入死牢,他都有信心周铁衣最后能够将他救出来,但是天后将他收入平章宫,这是‘赏赐’,就算周铁衣最后和天后谈妥,也找不到要回甘衡的理由。
难道自己现在就要抗旨吗?
若现在抗旨,天后以抗旨不尊杀自己的概率太大了。
就在甘衡左右为难之时,外面春光灼热的气息忽然加重,从南方而来,消退了殿内的寒霜,让融融春日仿佛加速到了夏日。
这气息汇聚,凝成一道人形,化作周铁衣的模样,对天后拱手道,“如今东南银行事务繁忙,甘衡恐无法脱身。”
当初杂家老头的楚问生才三品,都敢闯御花园,试探天后的态度,如今周铁衣自然更不用在意这禁宫威严。
天后看向眼前的‘人’,神色越发凝重。
“杂家逍遥游,南方赤帝丹灵真老?”
虽然眼前是周铁衣的模样,但这神通手段却神似杂家逍遥游,借助万物之息游于天下,而此时这‘人’显然是借助南方之炁汇聚而来,与北方玄武类似。
一直以来周铁衣都没有展现过他神道的神通,这汇聚之法,正是借助太一玉碟,御使南方赤帝丹灵神位,从而使用相应的神通。
这其中代表的含义可不只是一尊南方赤帝丹灵真老,若周铁衣能够御使赤帝的神位神通,那么理论上他也能够御使麾下所有神祇的神位神通,顿时让其手段变化万千,难以克制。
天后联系前因后果,自己想到了一个原因,“混洞赤书!”
周铁衣得到混洞赤书的消息她当然也已经知晓,而周铁衣眼前的表现,有点类似于天一道主借取麾下神祇法咒的方式。
当然在根本上两者是完全相反的,天一道主是借取麾下神祇法咒,周铁衣是赐予麾下神祇虚位神格。
周铁衣笑而不语,显然不会解释这个问题。
天后也没有责问周铁衣私闯禁宫之事,规矩是有实力者制定的,周铁衣如今已经有实力制定规矩而不用遵守规矩了,这就是当初他教导梅俊苍的时候说的,不逾矩。
“周卿这是恨本宫夺了中央银行之权,所以意欲逼宫吗?”
虽然没有计较周铁衣私闯禁宫,但是天后的指责却更加严厉。
周铁衣回道,“天后看我像反复无常的小人吗?当初陛下要了督查院之位,我应了下来,之后都没有说什么,天后要中央银行之权,我在群臣面前已经答应卸任,自然也不会反复。”
虽然周铁衣说自己不会反复,但是嘴上讥讽之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不是周铁衣对不起朝廷,是朝廷对不起周铁衣,如此重臣之位都反复无常,稍微看到出一点成果就夺走,这放在哪个大臣身上,都让人心寒。
主忧臣辱,天后不好回答这句话,只有张岳松回答,“权出于上,我们臣子尽好本分,哪有反复之说。”
他没有贸然激怒周铁衣,因为接下来的谈判肯定离不开周铁衣,至少要先解决这一波天京的黄金危局,不能够立刻爆发。
周铁衣轻笑道,“权出于上,肆虐于下,若天后重用酷吏,就算满朝皆是忠臣,但也是百姓之祸,我虽然不怕酷吏,但百姓却怕酷吏,与其来日他人作刀俎,我为鱼肉,不如今日就鱼死网破,甘衡,你说是不是?”
甘衡立马答道,“周侯所言甚是。”
这句话他是真心实意的,也是周铁衣在天京一系所有人的想法,如果不在高文灿起势之初就打断他的势头,等高文灿真正得了权势,必然要拿他们这些周党之人一个个开刀,与其那个时候被杀,还不如现在有反抗之力的时候鱼死网破,至少不能够让天后重用高文灿这个酷吏。
听到甘衡这句话,梅清臣轻叹一声,这与他当初的境遇何曾相似。
当时他就是担心陛下重用周铁衣这个酷吏,因此才突然出手,打断周铁衣晋升的态势。
只不过没想到时过境迁,却是周铁衣打断另外一个酷吏晋升的态势。
当初自己是逼宫,今日周铁衣也是逼宫。
张岳松这时才反应过来,周铁衣弄出这么大一件事,居然是明面上是冲着高文灿去的。
看来这酷吏的杀伤力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得多,张岳松想道,他以前并不在意高文灿,只觉得对方是阿谀奉承的小人,但高文灿能够让周铁衣这么在意,甚至不惜专门打断高文灿腾飞之势,可见这酷吏虽然位卑,但是杀伤力可不低。
天后当然知道高文灿在做什么,高文灿想要用说书先生为切入口,掀起大狱,从而打破周铁衣在诛神司内的威信,这件事对于高文灿很重要,若没有变故,天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用天京经济和高文灿的前途一比,孰轻孰重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不过高文灿的前途下又隐藏着制约周党的手段,所以天后没有立刻回答,凝神思考着。
周铁衣也不着急,负手等待着。
当初梅清臣打断自己的酷吏之路,自己有办法接上,当天晚上就去给梅清臣送了一碗饭,让梅清臣吃下,让大夏皇帝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问题。
但如今这复杂的局面他可不认为高文灿有能力接上,既然天后想要拖延半日,给高文灿一个机会,自己就等这半日,看高文灿能够翻出什么花来!
诛神司校场之上,呜咽的号角声吹响,天京卫押解着一位位说书先生,直接在校场上立下囚牢。
诛神司内的典狱院已经扩张了几轮,本来用来关押绰绰有余,但是高文灿虽然处处和周铁衣作对,但是却又一点点学着周铁衣。
因为当初周铁衣选择的酷吏道路和手段都极为老练,事后也被证明极为成功,让人不得不学。
坐在堂上,高文灿的兴致仍然不减,见周围诛神司的力士,小旗,总旗们神色凝重看向这里,他知道自己立威的机会来了。
就在他想要敲响惊堂木开始审理的时候,一位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高文灿识得这是平章宫内的太监,主动下了堂,拱手问道,“吕公公,可是天后有什么旨意?”
吕太监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高文灿一眼,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最后才附耳对高文灿说了刚刚天京发生的事情。
高文灿听后,如同被晴天霹雳一般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