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做的事!
凉棚下,秋风拂过面颊,风中填满了火药爆炸的刺鼻气味。
一众官员耳膜,都还残余着火炮声与连绵枪声的余韵。
却在听到赵都安这句话后,无一不动容。
这一刻,他们突然回想到,不久前发生的对话。
赵都安曾说,他来神机营,是为了做有利于将士们的事。
彼时,他们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觉得只是场面上的漂亮话。
却没想到,不过转眼之间,赵都安的“巴掌”就甩在了他们脸上。
新火器!
从未有过的新式战阵之法。
这一切,都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本以为是一场镀金性质的表演,却不想,竟是这般的……
“叹为观止!”
不知是谁,发出这一声叹息。
迅速在所有人心头引发共鸣。
坦白讲,若只论威力,这看似热闹的操演,因规模不大,其实并不真的多强。
但……眼前的一幕,令这些军中将领,窥见了一种可能性。
倘若……有朝一日,这种新武器全军配发,战阵规模再大许多,会是何等景象?
要知道,火器相比于弓箭,最强的优势不在于威力,而在于易用性。
不是每个士卒都能拉弓箭术,但这东西,与弩箭一般相对而言,容易掌握些,又比弩箭覆盖距离更远……哪怕打不准,但只要密集,便也足够。
“这……就是你这段时日,在做的事?”
薛神策深深地凝视着这名被他一度看不上的宠臣,突然明白了什么。
赵都安之前说,靖王府盗窃的火器图纸不再重要。
是啊,有了这种新火器,之前的突火枪……就算被盗了又如何?
所以,他的确没有在查案,因为他做了更重要的事。
可笑,所有人都被他瞒过去了。
此刻,再想到京营中那些对赵都安的非议,突然就觉得像个笑话。
只这新火器一件功劳,就足以令所有人闭嘴。
谁说这个指挥佥事空降的不妥?令人不服?
如此功劳,又是哪個四品武官能比?
“操演完成,火器局主官陈贵,前来复命!”
这时候,蓄着山羊须的陈火神也走了过来,先朝赵都安行礼,然后才转向薛神策等人: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都认得这位“火器之神”,王知事忍不住开口:
“陈贵,这两样火器如何称呼?又是如何得来?怎么之前枢密院中毫无所知?”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陈贵却没吭声。
“……”王知事沉默了下,福至心灵,扭头看向赵某人。
赵都安笑了笑:“王知事问你,当如实告知。”
“是,”陈贵这才将手中一杆枪捧起:
“此为火绳枪,那远处的名为火炮神威将军,非我火器局制造,而是赵佥事以私交,换来天师府神官公输天元帮助,再辅以赵佥事之提点,才堪堪造成之‘实验’之物……”
在陈贵的讲述中,着重强调了公输天元。
而对赵都安在火器设计上的功劳一笔带过。
这是赵都安刻意叮嘱的,毕竟促成此事,已经是他的功劳。
至于火器设计,与其非要抢那么一个名头,反而引来许多人质疑。
不如推给陈贵,反而更真实可信。
贪功……绝对不是好事,有时候,恰当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同时,将功劳推给公输天元,既可以堵许多人质疑探究的口,又能将公输天元的名字与火器绑定,帮助其更好地晋级。
用一个虚名,换实打实的天师弟子的人情,赵都安算盘打的啪啪响。
而听完讲述后,薛神策等人面露恍然,才觉得事情真实起来。
天师弟子出手,加上陈贵大半生的积累……且按其所说,今日所见之火器,乃为尽快做出,以术士手段催化……距离完全交由寻常匠人铸造,还需至少一年的时间……
并且,火绳枪也有诸多弊端,诸如怕雨天等等……
这反而令他们觉得“靠谱”了。
“好!好啊!”
兵部老尚书喜不自胜,摩挲着那杆火枪,眼神中满是喜色:
“虽是如此,但相比于以往,已是突飞猛进!”
他扭头,看向赵都安,正色道:
“赵佥事今日所为,功在千秋,惠在社稷,本官必亲自上书,为你请功!”
今日所见,着实给了这位尚书太多惊喜,令这位老人心潮澎湃,忍不住道:
“这把火枪,可否给本官带回把玩?”
赵都安笑而不语。
兵部尚书猛地反应过来,苦笑摇头:
“是本官考虑不周。”
旋即,依依不舍将火枪递回给陈贵。
其余枢密院武官,也都醒悟过来。
按照常理,此等要紧之物,其图纸必然要呈送枢密院保存。
但距离上次火器被窃还不久,众人哪里还敢拿?
若是再次失窃,谁敢担这个责任?
薛神策当即拍板:
“新火器研制一事,列入绝密,归由火器局,除赵佥事外,其余各营,各衙禁制接触,只予以全力配合及防卫,以免重蹈覆辙。”
众将应声称是。
薛神策威严肃穆的脸孔上,这时也才露出一丝笑容。
看了眼赵都安,说道:
“本使也会为你,向陛下请功。此外,为表庆贺,今晚本官于城中摆下庆功宴,为你洗脱污名。”
其余人愣了下,彼此对视,心想薛大人看来心情当真不错。
这庆功宴只要摆下,明日消息必会传遍禁军各卫,各营。
薛神策这是要以自身的威望,为赵都安解决那些中伤和污蔑。
赵都安也愣了下,拱手抱拳:
“多谢枢密使。”
薛神策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淡淡道:
“你应得的,不必言谢。”
说完,转身就走,依旧一副冷酷模样。
这一次,赵都安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感受不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威压”了。
人群逐渐散去,各自兴奋地急于离开,将此事与同僚分享。
小公爷汤平失魂落魄,走在人群里。
临走时,又扭头看了赵都安的背影一眼,忽然失去了那股子斗志。
他开始有些动摇。
怀疑自己对赵都安的质疑和敌意,是否真的是受人挑拨。
抿了抿嘴唇,汤平迈步离开。
暗暗决定,要好好查一查,自己听到的那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大人?您找我?”
凉棚下,等人渐渐散去,侯人猛走了过来,问道。
赵都安眯着眼睛,没有吭声,而是递了个眼神,带着两名梨花堂嫡系手下,返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确认无人窃听后,才低声说道:
“我有事交代你们去做,尽快,且不要惊动外人。”
接着,他提笔在纸上分别各写了一行字,将其递给二人。
两人低头看了眼,都是怔了怔,有些意外:
“大人,您这是要……”
赵都安缓缓走到窗户旁,没有打开,只是透过窗缝,望向营房大门处,那渐渐远去的一群背影。
骨节匀称的右手扶在旁边的椅背上,轻轻敲击。
眼神中满是沉凝,轻声说:
“你们说,靖王府的内鬼,究竟是谁呢?”
二人一愣,钱可柔下意识道:
“您不是说,不查……”
然后圆脸女武夫捂住嘴,意识到了什么。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嘴角缓缓上翘:
“内鬼?我一直在查啊……铺垫差不多了,试试该收网了……庆功宴,正合我心。”
继而,他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
“就是不知,成功率能有几成。”
武官们散了。
操演的消息,也如旋风,迅速朝着京中各个大人物的案头扩散。
皇宫。
御花园内,当莫愁提着官袍下摆,急匆匆抵达御花园内。
隔着老远,就看到一名名侍者立在四周。
而在花园中央,一片空地上,一袭恰如仙子的倩影,正在舞剑。
女帝舞剑,若放开声势,天地都要动荡。
所以,徐贞观练剑时,往往都是将修为压致凡俗。
但饶是如此,那一道道划破秋风的剑锋,也予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的美感。
莫愁怔怔靠近,远远停下。
宫中有一种树,名为秋木,初秋时便会率先枯萎凋零。
此刻,女帝便立在秋木林中,脚下铺满了金黄的落叶,与外面尚还苍翠的树木,形成鲜明对比。
“呜——”
剑锋拂过,徐贞观缓缓收剑,那被剑锋牵引的落叶,在她脚下旋转着,缓缓盘绕成一副太极鱼图案。
“发生何事?”
女帝的声音远远飘来,比秋风更爽人。
莫愁恭敬垂首,说道:
“启禀陛下,兵部与枢密院同时递来折子,汇报神机营今日火器操演一事。”
“哦?”徐贞观抬眸望来,歪了歪头:
“是他有进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