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是不是还有人来问过你,咱们的砖厂能不能大量供应红砖,他们信得过咱们的砖厂质量,愿意付定金订一大批,以后还要长期合作之类的话?”谢虎山拉开背包拉锁,从里面翻找着洋货,嘴里说道。
韩红贞想了想,对谢虎山惊讶的说道:
“还真有人来找过咱们!我说砖厂缺煤,只能用木柴烧青砖,对方有些可惜,说他信得过咱们砖厂的品质……不行他帮忙介绍介绍,看有没有地方能让咱们买到煤炭。”
谢虎山取出一套他帮韩红贞搭配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把衣服递给韩红贞笑着说道:
“快,当我面穿上试试,港岛带回来的。”
韩红贞没有去接,盯着谢虎山:
“给桃子送去,给我送什么衣服。”
“你Der啊,我说是送了?想啥美事呢,你得给钱!你当这衣服是劳保呢?还送”谢虎山对韩红贞说道:
“桃子和二桃,三胖他们的,都在包里呢。”
“没钱,买不起,赶紧收起来。”韩红贞打量着两眼谢虎山手中看起来颜色和质量就高档的衣服,为了避免被诱惑,干脆侧过脸不再去看,嘴里说道。
谢虎山把衣服放在桌面上,嘴里对拒绝拉拢腐蚀的韩红贞笑着说道:
“钱早扣完了,来前我跟赵会计借自行车的时候,跟他说好了,从你年底分红里扣,你要不穿,可以卖给咱队里其他大姑娘小媳妇,让她们年底把钱给你。”
“对了,赵会计让我告诉你一声,伱现在队里的账上,暂时按去年收入算的话,你还欠队里四十多块,抓紧想办法把钱还上,不要拖集体后腿,当破落户。”
韩红贞气得瞪向谢虎山,这个男人多不是东西,他去正补助,自己辛辛苦苦看着砖厂,还得帮那些民兵大小伙子做饭,不说回来表扬鼓励一下,哪怕说句辛苦了也好。
这家伙可好,明白说什么话能让自己气个半死,上来就先告诉自己,累了这么久活该,不仅活该,你还倒欠队里四十多块,抓紧还钱。
“谁让你扣我钱了,这种事不和我商量就办了?回去我就找赵会计打架去?”韩红贞嘴里说着狠话,可手已经去接过谢虎山带来的衣服。
这已经是自己扣钱买的了,不用再不好意思。
韩红贞展开T恤看着样式,嘴里对谢虎山问道:
“扣多少钱?”
“不多,扣两百。”谢虎山小声说道。
“多少?!”韩红贞顿时把刚打开的衣服叠起来,双手捧起,眼睛睁得极大,瞧着谢虎山:
“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外加一双鞋,就要两百块钱?咱队里哪个姑娘一年能分到手两百块钱!我想卖都卖不出去,你赶紧拿走!”
这家伙,拿自己当冤大头呢,浭阳县都没有这么贵的衣服,如果是港岛的洋货就卖这么贵,那自己更不可能穿出去,二百块的衣服,穿出去不得让人把舌头嚼烂了?
“我保证今年你能还得起。”谢虎山笑着说道:
“甭害怕,我又不是送礼拉拢你跟我搞破鞋,而且几件衣服,我给桃子带的比你这几件多多了。”
“要我说,你们脸皮太薄就得都和老杨学习学习,那小白脸自己在我这里连吃带拿不说,他媳妇还拿走不少,压根没考虑过给我钱。”
“何况我说了是就这么几件衣服了吗,还有这個。”谢虎山说着话拿起一块女士腕表丢在桌上:
“还有一辆女士自行车没到呢,虽然自行车是二手的,但这些东西都算在一起,才收你两百块钱,贵吗?”
“自己仔细算算,从头到尾我有没有多收你一毛钱?”
韩红贞听完谢虎山的话,不再吭声,低头继续摸着衣服。
毕竟谢虎山说的是实话,不算衣服和自行车,一块手表在供销社最低都要卖两百块,还不是这么漂亮的款式。
中坪供销社只卖四种计时工具,一种是卖四十五块钱的挂钟,一种是卖三十六块钱的座钟,这两种不需要指标,属于农民赶上丰收年或者儿女结婚,能咬咬牙就给儿子新房添置的必备物件。
剩下两种则是手表,一种是罗马牌手表,一百九十五块钱,一种是梅花牌手表,两百零五块钱,想买都需要指标,而且算是供销社对外销售价格最贵的商品,比自行车,照相机,缝纫机这些还要贵。
整个中坪公社没有几家能舍得给家里的女人买块手表,寥寥几个戴着手表的女同志,要么是家里有人在公社上班,偷偷拿到了指标,要么就是县城有亲戚,帮忙在城里的修表铺偷摸买到了二手表。
“你说我便宜卖给你衣服,有没有企图?”谢虎山对韩红贞说道:
“有,我告诉你了,我说你穿上试试,我在旁边看着。”
韩红贞白了谢虎山一眼,谢虎山笑了起来:
“前几天来砖厂想要大量买砖,又主动帮忙找煤炭的人,就和我刚才干的事一样,你说有什么企图?”
韩红贞听到谢虎山的话,想了一下:
“可是你说,他给咱们定金,又给咱们介绍煤炭,就算真的按他说的生产红砖,咱们好像也不吃亏啊?”
“如果有人知道某些咱们不知道的消息呢,比如他知道红砖未来一定会涨价,提前储备一批呢?当然,我就举个例子,涨价这事不太可能。”谢虎山对韩红贞说道:
“就专心烧青砖卖青砖好了,对方如果是不死心的人,一定还会再来,早晚能摸清楚他们转什么腰子。”
看到韩红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谢虎山咳嗽一声:“咳咳!”
“干嘛?”韩红贞不解的问道。
谢虎山故意催促说道:
“换呐,我等着看呢,我跟你说,你不让我看,我让赵会计按原价给你算,欠生产队的饥荒能扣到你过完六十大寿。”
“一天到晚没个正形!”韩红贞没好气的白了谢虎山一眼:
“滚赶紧看看桃子去!”
衣服手表自行车,就换来小寡妇一句催促自己看桃子去?
让桃子洗脑了?
等谢虎山走出办公室,拎着背包准备去桃子家时,那边不干人事的大黑已经完事。
它非常人渣的丢开二喜,看都不再看一眼,径直朝着谢虎山跑来,在他身边晃着尾巴,看样子是要跟谢虎山一起去桃子家蹭饭。
“大黑,你不是一般的渣啊。”谢虎山拍拍大黑的狗头:
“我以后再给你找媳妇,都对不起其他好狗,人家捧手心儿里怕化了的宝贝,怎么到你这儿跟不要钱的破鞋一样……”
一群民兵此时正拿着他与韩老二给他们带回来的港衫和打火机傻乐,虽然大家是从小到大的哥们,可是友情基本没怎么掺杂过物质,比较质朴纯粹。
当然,也主要是和穷有关,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可以分享的值钱东西,乍然收到谢虎山和韩红兵给他们带回来的打火机,T恤衫,让这些哥们非常不好意思。
韩老二正跟他们表示这玩意在港岛不值钱,那边的人,买几台二手缝纫机,一家几口人就能开个小工厂生产。
一件此时他们手里这种爱不释手的廉价T恤,港岛批发只卖五块钱一件,换成人民币才值一块一毛钱。
“资本主义还是有优点,东西又时髦又便宜啊,哪天我要是能去见识见识就好了。”吴栓子听到这衣服才卖一块一毛钱,用羡慕的语气说道。
大喜,马三二等其他几个民兵虽然没有像吴栓子这么不要脸的公然赞美资本主义,但显然也颇为认同他这句话。
韩红兵看到众人的反应非常不满,给他们总结着自己对港岛的印象:
“有个屁的优点,我跟你们说,那边会道门余孽跟他妈黄世仁一样,欠了他们的钱,把欠钱的人家里媳妇拖去妓院卖了换钱!我亲眼瞧见了!”
“有钱又不要命,那就是土皇上,没钱又怕死,就等着挨欺负,这就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有优点,就吴栓子你这德行,真去的话,直接就得让老蒋拐南湾开荒去!”
“我算看透了,那边是旧社会那套,土匪流氓,地主老财能吃得开,他们欺负人公安局都不敢管,普通老百姓如果没胆子没能耐,在这边吃不饱,去那边也是挨饿的命,实在要说好处,我不违心,确实有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众人七嘴八舌的朝韩红兵问道。
韩红兵露出笑容:“那边的姑娘都会打扮,只要不长大喜这样,再磕碜的姑娘描了眉扑上粉,穿上洋装,看着也跟仙女一样。”
“那你和谢司令怎么没拐一个回来,就给大黑拐个狗?”马三儿对韩红兵问道。
韩红兵看看旁听的谢虎山,哈哈一笑:
“谢司令那不是已经有桃子吗,至于我,占了便宜就回来了,把糖衣吃下去,炮弹还给它们。”
“呦呦呦占便宜了,啥便宜?”一群人来了兴趣。
韩红兵看到众人被自己吊起胃口,故作夸张的得意洋洋:
“啥便宜我能告诉你们?我就说一句话,哥们我也是开过荤的人了,剩下的你们慢慢琢磨吧。”
“说呀!说说,让哥几个长长见识……”几个人赶紧催促韩红兵不要掉胃口,细说开荤的事儿。
只有老猛此时忽然站起身,看傻子一样看着那几个起哄的货:
“还说啥,我都听明白了,你们还没明白。”
老猛的话,让韩红兵都有些懵,自己啥也没说,老猛怎么都听明白了?他对老猛问道:
“副司令同志,你明白啥了?”
“就是大黑配狗这事,你也干了。”老猛看向韩红兵,语气肯定的说道:
“谢司令刚才不说了嘛,大黑开洋荤,所以我分析,开荤就是配狗的意思。”
连同谢虎山在内,所有人哄堂大笑,韩红兵被老猛这句话整的欲哭无泪,运了半天的气,防止自己撅过去,等缓过气来,对老猛说道:
“你分析的挺好,下次别他娘分析了!”
谢虎山听完之后,故意笑着朝众人喊道:
“开荤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弟兄们,副司令说的话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谢虎山一开口,这些货就知道要干嘛,此时马上大声回应道。
谢虎山再次问道:“那你们告诉告诉我,韩参谋长在港岛干啥了!”
“韩参谋长在港岛配狗来着!”一群缺德的坏种扯着嗓子喊道。
惹得远处的工人纷纷朝韩红兵看过来,想要瞧瞧哪位好汉,如此神勇,能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
气得韩红兵挨个揍那些货。
在众人的笑闹声中,谢虎山朝着崖口村里走去,脸上挂着笑,实则心里在琢磨:
一个农村的破砖厂,红砖都烧不出来,只能烧成本更高的青砖,它有什么值得被人算计的?
桃子家有了些小变化,院子旁边码起了一垛青砖,虽然都是有瑕疵的残次品或者半块砖,这些都是金满仓拣回来的,崖口在砖厂干活的人如果发现残次品,不会浪费,询问韩红贞之后,都会把残次品带回自己家。
金满仓攒这些砖是准备差不多够数时,在院内盖个宽敞的青砖厢房,供谢虎山住,免得这位姑爷还得跟他们一样睡低矮的泥坯房。
谢虎山推开篱笆门时,二桃儿正在自家院子里帮摆摊的桃子清洗猪下水,听到门响抬起头,结果就看到大黑陪着谢虎山出现在门口,顿时脸上笑开了花:
“三哥!你咋来了?”
不等谢虎山回应,就急虎虎的把洗一半的下水扔回水盆里,噔噔噔噔一溜烟跑了出去。
刚出院门,离着桃子那摊最少还有一里多地,就已经开始大声喊:“姐,三哥回来了!”
看二桃这气势,哪是通知桃子自己回来了,这分明是通知崖口的社员们看好女眷,大流氓谢虎山回来了。
这性格一点儿都不像她姐沉稳。
大黑围着猪下水转圈,不时看向谢虎山,谢虎山迈步朝着堂屋走,嘴里对大黑说道:
“你还有脸吃呢?等着吧,等桃子煮熟了给你一块。”
他住的那间东屋收拾的干干净净,看起来自己不在这段时间,桃子和二桃也没有搬过来住,仍然保留着自己走之前的模样。
把背包放下,坐在炕沿上刚歇了没两分钟,未来丈母娘李巧枝就从院外掐着一大把野菜小跑回来,把野菜放在堂屋的锅灶旁,进屋对谢虎山打着招呼:
“虎三啥时候回来的?出差还都顺利不?”
谢虎山对李巧枝笑着说道:“顺利,都忙完了,补助都发下来了。”
说着话,想要站起身,李巧枝马上说道:
“你坐着,不用起来,我去给你烧点水喝,从中坪骑过来累坏了吧,上炕好好歇着。”
说完就麻利的去了堂屋烧水,嘴里也不闲着:
“我正挖野菜呢,本来不知道,结果旁边跟我一块挖的你姜家大婶跟我说,好像听着二桃儿满村的喊桃子呢,说她三哥回来了。我一听就赶紧回来了。”
“你看着吧,一会儿桃子他们几个都得跑回来。”
“婶,春天家里粮食够吃吗?”谢虎山走到门口,看着锅旁边的那一大把野菜,开口问道。
此时李巧枝挖的野菜中,有几样是中坪人已经不会再挖来给人吃的野菜,苦味大,不好吃,一般挖下来也是剁碎喂鸡鸭。
可是看崖口这边,很明显是准备人自己吃掉。
李巧枝把锅里加上水,开始烧火,嘴里说道:
“够,今年春天连白薯吃的都比往年少,吃了不少窝头呢,往年这时候,几个孩子正吐酸水呢。我说实话,今年春天家里吃得饱,这都得谢谢你奶。”
这是李巧枝的心里话,她对这门亲事最满意的可能不是谢虎山,而是谢虎山的奶奶,因为老太太在小订时,就把缝纫机给了她家,这给的不是缝纫机,是给她家一条活路,附近社员扯块布料,知道她家有缝纫机,都来请她帮忙做衣服。
这种事虽然不好收钱,但也没有人真会空手来,或是三五个鸡蛋,或是一升粮食,鸡蛋攒一批就能去集市上换钱,粮食攒到春天就能让家里人填饱肚子。
隔三岔五再有西山的劳力让她帮忙在衣服上打个补丁之类,给个三分二分的辛苦钱,日子比之前已经好过了不少。
谢虎山跟李巧枝聊天时,就看到一辆装着摆摊家什的排子车被桃子和二桃姐妹俩一起拉着,三胖和老四彪子在后面推着,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谢虎山走过去帮忙把车停好,这才看向桃子,笑着说道:
“桃子,你可不知道啊,我为了回来吃你做的饭,抵住了多少诱惑。”
桃子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瞧着谢虎山,眼中满是盈盈笑意:
“回来就好,想吃啥,我去给你做。”
就在这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刻,三胖很不开眼的想要过来和谢虎山亲热打招呼,都不用桃子表示,二桃儿一脚踹他屁股上,把孩子差点踹个狗吃屎:
“姐和三哥说话,你凑过去干啥!滚!”
李巧枝一边给灶口里填着柴火,一边还在补充发言:
“拖砖厂打去,离得远,省得碍你姐和虎三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