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兵”,是一股极强的修道战力。
普通修士资质有限,修为有限,可借助阵型,阵法和灵器加持,结成道兵,团结一致,与天资卓绝的修士相抗衡。
这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兵阵法门。
团结弱小,以对抗强敌。
修道历史上,一些个人实力强大到,同境界修士难以匹敌的大魔头,就是被成群结队,道心如铁,悍不畏死的道兵,硬生生给绞杀掉的。
在数量庞大,装备精良的成型道兵面前,即便是天赋卓绝的天骄修士,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普通修士,结成道兵,尚且如此厉害。
那天骄修士呢?
天骄修士,若结成道兵,岂不更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修道历史上,无数世家,宗门,隐秘组织,或明或暗,都尝试过豢养“天骄道兵”。
除了极少数个例能够成功,其余基本上全都失败了。
首先,就是成本太高了。
豢养寻常道兵,所需一整套灵器、阵法、功法、道法、和战术的传承。
需要消耗海量灵石,经历长年累月的苦训,倾注难以估量的心血。
道兵的资质,每上一个档次,成本就成倍地增加。
而以上品,乃至上上品灵根的天骄修士,用作基础,培养道兵,所耗费的传承和资源,更是达到了一个难以估量的地步。
即便大世家,也未必能消耗得起。
而天骄之所以被称为“天骄”,意味着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即便要做,也是做“将”。
不可能泯灭个性和傲气,去做一个“兵”。
尤其是如今的乾学州界,奉行的都是“精英”传承。
宗门要通过“优胜劣汰”,培养顶尖弟子,让他们出类拔萃,为宗门赢得荣誉和利益。
这既符合宗门利益,也契合世家的利益。
世家所需要的,就是他们的弟子,能够凌驾于他人之上,能够独占鳌头,将来爬上更高的位置。
他们并不需要,天骄弟子结成道兵。
这是一种浪费。
而仿照“道兵”的形制,统筹宗门弟子,去参加论剑大会,此前也不是没宗门尝试过。
甚至太阿门很早之前,就尝试过。
但效果并不好。
从配队磨合,到灵器铸造、阵法适配、阵型变化和战术的演练,都有太多棘手的问题。
首先,成本就很高昂。
灵器铸造,和阵法配套,也是最大的问题。
毕竟论剑的局势,千变万化。
论剑的敌人,也各有不同。
宗门即便付得起灵石,却根本没有对应的修道“产业”,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大量特异化的“定制”。
组织起来也很费劲。
没人能真正服众,将天骄“组织”起来。
宗门每一代,都有“大师兄”,但这大师兄威望再高,很多时候也无法兼顾全局,让每个弟子都心服口服。
再加上论剑大会,越是往后,胜局的权重越高。
天地玄黄,四字战局。
尤其是“地”字局和最终的“天”字局,赢一场,几乎能得数十乃至数百的胜点。
因此,折腾来折腾去,还是直接“优胜劣汰”,培养“顶尖弟子”,让他们取得更高的名次,来得直接和效率。
久而久之,“道兵制”论剑,也就很少有宗门再尝试了。
太阿门也将这种方案,给弃置掉了。
如今看着眼前,整齐划一,进退有序的太虚弟子演练,太阿掌门突然有些恍惚。
的确是“道兵制”论剑……
而后他又仔细端详了片刻,心中有些惊讶。
好像还有些不同……
太虚山的演练,还不是“一刀切”的道兵制,不是所有弟子,都是一个套路。
有人根据弟子特长,道法和阵型,做了很多特殊的组队。
有攻防均衡的,有正面杀伐的,有疾行偷袭的,有擅长逃命的,还有耐消耗的……
虽然时间仓促,没灵器和阵法配套,真正的战力,会差上一些。
但其威力,显然已经初见端倪了。
至少有了章法,比之前那种“自发自愿”的组队,会强上不少。
太阿掌门看着眼前景象,心中赞叹,由衷对太虚掌门道:
“道兄,果然深谋远虑,手段不凡。”
太虚掌门笑道:“哪里,都是弟子们争气。”
“过谦了。”
“真是弟子争气……”
“还在客气……”
太虚掌门有点无奈,他说的都是实话,真的都是弟子争气,他这个掌门,除了适当“放权”之外,其实也没做什么。
之后两人继续喝茶。
太阿掌门看着下面,有着“天骄道兵”雏形的演练,越看越入神,茶喝了三巡,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了。
“轩儿他……应该没闹事吧……”
太阿掌门目光逡巡,扫视四周,这才从演练场的角落,找到了欧阳轩的身影。
一切正常。
欧阳轩和冲虚山的那个剑道天才,太虚山那个叫“墨画”的阵道魁首,还有一个大块头,加一个资质还不错的剑修,在正常演练。
过程还算顺利,气氛也挺正常。
太阿掌门松了口气,心道轩儿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桀骜,但关键时刻,倒也颇有分寸,没有闹事,战术执行得也不错。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不能总抱着“成见”去看人。
人也是会变的,会成长的。
这个论辈分,跟自己相当的“族弟”,如今跟其他几山的弟子,相处得倒也颇为融洽。
太阿掌门甚感欣慰。
他端起茶杯,正准备喝茶,茶没入口,忽然就听“噗通”一声,出现意外了。
欧阳轩跟那个大块头两人,战术位置错乱,突然一前一后,撞一起去了,各自摔了一跤。
大块头爬起来,在埋怨什么。
欧阳轩的脸色也冷了起来。
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
太阿掌门一滞,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小轩,你从右翼佯攻,小心一点,别跟程默撞在一起……”
他是羽化,修为深厚,尽管隔得远,但还是听到了。
这句话,直接让他这个掌门都懵了。
“小轩”……说谁呢?
该不会是……欧阳轩吧?
这……以那小子的驴脾气,他能忍?
太阿掌门定睛一看,果然见欧阳轩一脸难看,似乎对这个“外号”,十分地排斥,目露怒意。
显然是不能忍。
下一刻,他神情倨傲,带着不屑,冷哼了一声,自己径直往右边去了。
显然他忍了下来。
太阿掌门怔住了,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人是欧阳轩?
这也能忍?
在太阿门里,自己说他几句,他都不耐烦,真传长老说他几句,他更是能直接撂脸色。
这头“犟驴”,到了太虚山,反倒改性了?
太阿掌门沉思片刻,深深看了墨画一眼,心绪起伏。
冲虚山的令狐笑,要跟他组队。
如今他们太阿山的欧阳轩,竟也听他指使,甚至被他喊“小轩”,都不带发脾气的。
这孩子怕不是个……能蛊惑人心的“妖精”?
他看了眼模样清俊,明眸皓齿的墨画,心底越发怀疑……
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太阿掌门心头。
一直到他跟太虚掌门辞别,离了演练场,回了太阿山,坐在掌门居室里,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片刻后,他下定主意,将一位长老唤来,吩咐道:
“你让太阿山里的弟子,都去找墨画,让墨画给帮忙配个队,一起演练,参加论剑。”
长老微怔,“掌门,这……”
太阿掌门摆了摆手,“别说了,我考虑好了,这个叫‘墨画’的孩子,连轩儿都能‘驯服’,那安排一下太阿山的弟子,应该也不成问题。”
“更何况,太虚山那边的演练,我看过了,很有章法。能不能赢不好说,但肯定比我太阿山的好。”
“既然三宗合流,那就不分彼此。”
“我们也跟着去混……”
他这个掌门,做事一向很实在。
谁好,就学谁;谁厉害,就跟着混。
这叫求真务实。
也正因如此,太阿门才一度,“混”到了八大门第一的位置。
他这个掌门发话,其余长老,一般也不敢违背。
“那……”长老斟酌道,“我去安排一下?”
“嗯。”太阿掌门点头,“越快越好,乾学论剑在即,时间不等人。”
“是。”
长老退下,按掌门的命令,吩咐下去了。
命令也传到了弟子之间。
太阿山,弟子居内。
一群弟子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长老吩咐了,让我们去找‘小师兄’,让小师兄带我们去论剑。”
“什么‘小师兄’?”
“墨画啊?还有什么小师兄?”
“我知道,我是说……”一个弟子压低声音,有些不满,“他是太虚山一脉的小师兄,跟我们太阿山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也教过你阵法么?”
“教过也不行,顶多见面喊一下,背后也喊‘小师兄’,他还没这个资格。”
“随你的便吧,你不喊,反正我喊。”
“没一点骨气。”
这弟子不服道,“他教我阵法,还给我功课批了个‘甲’,还说我前途无量……我不喊他小师兄,难道喊你?”
“人要有点良心……”
“好了好了,说正事。”
“论剑的事,我们确定要去跟墨画混么?”
“不然呢?这可是长老的命令,是掌门的意思……”
“话说,墨……小师兄他,只是个阵师吧,论剑厉害么?”
“不清楚……”
“但太虚山那边的论剑,似乎很不一样。有几个太阿山的弟子也跟太虚山的弟子组队了,我问过了,跟我们练的东西,截然不同……”
“那真要去太虚山么?”
太阿山的弟子们有些踌躇。
片刻后,有人眼睛一亮,问人群中一个皮肤微黑,有些瘦小的弟子道:
“木头,你跟小师兄熟,小师兄真这么厉害么?”
欧阳木正在埋头,设计着炼器的图谱。
这些东西,都是墨画交给他,让他帮忙进行阵法与炼器适配的矫正与改良的。
闻言,欧阳木抬起头。
他虽然还是有些瘦小,但与墨画相处得久了,且经历了万妖谷的劫难,气质沉稳了许多,眉宇之间,也透露着一股坚毅的自信。
太阿山的同门弟子,不知不觉间,对他也敬重了许多。
欧阳木放下笔,认真道:“小师兄很厉害的。”
“有多厉害?”
“再厉害,也只是阵法厉害吧……”
“就是,他灵根又不好,灵力也不强,也不会什么上乘道法,肉身也弱,去论剑的话,能有什么作为?”
欧阳木摇头,“不只是阵法,但我不能跟你们明说,反正你们若想论剑有个好名次,就跟着小师兄混。礼数要好一点,态度要真诚一点,不要有其他心思,不然小师兄,一眼就看穿了……”
“这件事,既是为了太虚门,为了太阿山,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到底要怎么做,也只取决于你们自己。”
欧阳木说完,不再开口,继续埋头研究起了炼器图谱。
论剑大会,他是不去的。
他本身的志向,也不在于论剑争锋,与人厮杀一决高下,而在于专精炼器,铸造上乘剑器。
但论剑的事,事关宗门荣誉,尤其事关小师兄,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墨画规划的一些,灵器铸造和设计的事,就都交给他来做了。
这既减轻了墨画的负担。
同时,也给了欧阳木,通过实际设计和铸造,锤炼自身铸剑根基的机会。
这种机会,对一个筑基弟子来说,实在是无比珍贵,因此欧阳木很珍惜。
墨画交给他的差事,他也聚精会神,做得十分认真。
众人看着全神贯注的欧阳木,一时竟也安静了下来。
真正能专注于一件事的人,往往值得人敬佩。
欧阳木说的话,也印在了众人的心里。
次日,便有太阿山的弟子陆续登门,找到了墨画,诚心诚意地请求道:
“请小师兄,指点论剑之道。”
言下之意,就是小师兄,带带我。
墨画倒也来者不拒。
毕竟人多力量大。
通过“道兵形制”,强化过的底层弟子越多,那太虚门的实力就越强,获得论剑魁首的几率就越高。
墨画就开始一一统计名单,配备队伍。
当然,太阿山那边的弟子,他不是太熟,一般配队之前,都会问下:
“谁跟你有仇?”
“谁是你打死都不想组队的人?”
“你有好朋友么?”
诸如此类的问题。
以免他将两个冤家,放在了一个队里,搞得队伍离心离德。
配完队后,墨画又针对不同队伍,一一安排战术,然后考虑定制的灵器和阵法。
之后,就让太阿山的弟子,一同进太虚山演练。
太虚山的演练场,瞬间又多了一大片人,熙熙攘攘,人影交错,五颜六色的道法齐飞,好不热闹。
而很快,得知太阿山的弟子,混到了太虚山里,被墨画“收编”了。
冲虚山也坐不住了。
三宗合流,原本是太虚山因为有墨画在,所以显得有些“特立独行”。
但现在太阿山,主动向太虚山靠拢。
冲虚山反倒就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了。
冲虚山的掌门不乐意了,于是上禀老祖后,也就让山下的弟子,也都“投靠”墨画来了。
墨画同样来者不拒,又这样“收编”了一次。
太虚山演练场里,人声鼎沸。
三山的弟子,既有互相做队友的,也有做对手的,互相进行切磋演练,就这样混在了一起。
一时间人头攒动,不分彼此,你来我往间,喧闹非凡。
这副景象,不唯太虚掌门看得有些怔忡。
便是荀老先生,一时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感怀。
他们都没想到,尚存隔阂的三山弟子,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论剑大会的事,被墨画给硬生生“融”到了一起去。
如今整座太虚山,弟子攒动,声势鼎沸,当真有一派蔚然的生动气象。
三宗,真的是在合流了……
而偌大的演练场里。
墨画一旦有空,便背着个手,来回巡视,指点战术,指挥阵型,改良诸多队伍的弊端。
所有的弟子,无论出身如何,无论修为高低,无论道法强弱,见面必恭称他一声“小师兄”。
高阁上。
太虚掌门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摇头惊叹:
“不瞒老祖,我做长老乃至做掌门,前前后后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弟子,还当真从没见过‘墨画’这样的孩子……”
明明出身不好,明明灵根不行,性格和气质,也都不强势。
但这整个太虚门,三山宗门子弟,从顶级天骄,到普通弟子,这些出身和资质都比墨画好上一大截的弟子,却没一个不听他的……
当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而一旁的荀老先生,看着人群中,从容大方的墨画,既是欣慰,同时也有些感慨。
在原本的计划里,他的确是想让墨画,做太虚太阿冲虚三门的“小师兄”。
但他也没想到,墨画竟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
荀老先生看着墨画的身影,心头忽而一颤,蓦然想起一句古话:
“上善若水。”
“水,利万物而不争。”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荀老先生低声呢喃,瞳孔微缩,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太虚山上,三山弟子往来交错,喧闹异常。
在忙碌而紧张的演练,紧锣密鼓的筹划中,时间也在一点点流逝。
很快,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整个乾学州界,乃至整个乾州,数千宗门,万千修士期待的论剑大会,也终于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