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一行人离开南郑的时候,已然是初冬时节。
此时虽非滴水成冰的寒冬,气温也是极低的了。
但,南郑孔知府给杨沅准备了几辆豪华马车。
这马车中,衾帷床席,几案坐几,无不极尽富丽奢华而又不显一丝儿俗气。
刀妃妃是大理贵族,却也不曾坐过如此奢华的马车。
孔知府为了和陈总参谋长争宠,也是拼了。
就这样的高轮驷马轻车,一辆怕不就得数千金。
马车中,还有固定了、封闭极好的暖炉。
炭火旺盛,温暖如春,在车中只须着轻衫。
考虑到川峡地区难行,所以马车都不是非常宽,一辆车上只能坐两个人。
刀妃妃和梵清便共乘一车。
这一路行来,朝夕相处,刀妃妃先前因为表哥被打伤而对梵清产生的怨尤也就消失了,两个人相处甚好。
只不过,一到晚上住宿之处,梵清便会悄然消失,不再与她同屋而眠。
“肯定是去陪那位杨抚帅了。”
刀妃妃托着香腮坐在下榻的馆驿暖房里,撇了撇嘴角。
不要脸!
你好歹把僧衣换了呀,天天犯色戒,还好意思穿月白袈裟。
还菩萨境呢,肉身布施的活菩萨么?
呸,表脸!
“什么,你竟然要……,啊”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然后就是打斗声起。
这里是一座县城的馆驿,小馆驿不大,环境也一般。
为了迎接杨沅,当地官员煞费苦心,将围墙开了个门儿,把隔壁一家富绅的房子征用了,安顿抚帅。
杨连高和表妹刀妃妃就只好住在馆驿里。
因此说是同住一起,其实是两个跨院儿。
刀妃妃听到打斗声从表哥房中传来,不禁大吃一惊。
她急忙摘下自己的大理刀,冲出房门,往隔壁赶去。
“砰”地一声踢开房门,就见一道黑影穿窗而出,表哥杨连高却倒在地上,地上一滩血迹。
杨连高面如金纸。
“表哥,你怎么了?表哥,快来……”
刀妃妃急的就要大喊馆驿人员,却被杨连高一把掩住了嘴巴。
“不要喊,家……家丑不可外扬。”
刀妃妃惊愕地张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家丑?什么意思?”
亏得今晚杨沅住在隔壁,驿馆人员大多跑去隔壁院子侍候听用去了,方才这动静没引来人。
杨连高惨然低声道:“想杀我的人,是我们杨家的。”
刀妃妃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期期艾艾地道:“这……这怎么会,为什么?”
杨连高一副随时都会断气儿的模样,缓缓地对刀妃妃说出了一个故事。
他经年在外为了家族而奔波,但是却被人“偷了家”。
父亲的二房董氏争宠,其子杨连山更是百般谋划,渐渐取得父亲信任,掌握了家族大权。
于是,派出高手要谋杀了他,彻底攫取杨门大权。
刀妃妃听罢,气的娇躯乱颤:“表哥,你外婆家是高氏,怕他怎地,他们不自量力,那就打垮他们。”
“谈何容易啊……”
杨连高惨然一笑,奄奄一息地道:“妃妃,你知道的,我……我那高家表妹舒窈一直喜欢我。
而我……却并不把她放在心上,不想……与高氏联姻。
外婆家因此恼了我,他们……他们是不可能对我提供帮助的了。”
刀妃妃一听,顿时又是感动,又是焦急。
感动的是,高家可是大理国世袭宰相,掌握着大理政权和一定的兵权。
和刀氏比起来,高家更有实力。
可表哥却因为喜欢我,拒绝了与高家联姻。
焦急的是,如果没有高家的支持,杨伯父又偏了心,表哥可怎么办?
大理国可不怎么在乎立嫡立长,而是看实力的。
屡屡谄媚于高舒窈,却难获舒窈表妹芳心的杨连高,愣是把自己这只舔狗说成了高岭之。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刀妃妃焦灼不安的神色,又急忙垂下眼睑。
他,想到了主意,一个天衣无缝的好主意。
刀妃妃不是倾心于我么?
我把自己置于死地,她为了救我,就不能不牺牲自己。
我要让她为了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奉献给杨沅,这样我就不会惹得她对我因爱生恨。
舒窈表妹一定是因为刀妃妃整天黏着我,心生醋意才不理我。
等我摆脱了妃妃,凭我的人品、武功、家世,自可赢得舒窈表妹的芳心。
到时候我再告诉妃妃,我是逼不得已,只好接受高家的联姻,妃妃一定更加怜我爱我。
到时,大宋这边有妃妃表妹帮我吹枕头风,
大理这边,又通过舒窈表妹和高家紧密结合,
那么大理皇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真……无双妙计也!
杨连高强捺得意,轻轻拉住刀妃妃的柔荑,黯然道:“妃妃,今日我与他们已经撕破了面皮。
若无强助令他们忌惮,恐怕……我就要沦为一只丧家之犬,从此有家难回了。”……
刀妃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表兄面临的局面很严峻,他那么心高气傲又满腹才学本领、志向高远的一个人,一旦如此失意,恐怕会宁可自尽吧。
而且,一旦表哥成了无根之萍,为了永绝后患,杨连山会放过他?
表兄说,除非能得到一个令杨家和高家为之忌惮的大人物支持,他们才不敢打他的主意。
表兄还说,潼川与大理接壤,大宋又是大理的宗主国,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他就一定可以安然回国,力挽狂澜。
表兄还说……
刀妃妃咬了咬唇。
杨……杨沅么?
凭胸而论,杨抚帅他……他真的不讨人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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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点将台上,杨沅踏着血脚印,呵斥三军,万马齐喑的一幕,她的明眸也不禁迷离了一刹。
不论是哪一方面,其实……其实抛开她对表哥的滤镜,她也得承认,杨沅更胜一筹。
可……她从小就对连高表哥心存好感,很依赖他啊。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就叫爱。
如果是,为什么她现在只感到迷惘,而不是伤心欲绝。
如果不是,她又为何满腹迷惘,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知道,她的道德感在告诉她,如果只是因为杨沅更强大、更优秀,就移情别恋,那她成了什么?
岂不是一个水性杨的女人?
那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的。
刀妃妃坐在榻上,蜷起了腿。
室中有火盆,温暖如春,她却有些不耐清寒的感觉。
刀妃妃抱着双膝,安静地坐了一宿。
少女满心的迷惘。
天亮的时候,梵清行功三轮,又晨浴了一番,赶来邀她一起去吃早餐。
看到梵清嫩颊泛红,大眼水灵,似乎一夜雨润娇的模样,
刀妃妃心里忍不住掠过一丝莫名的酸意。
啐!臭表脸!
杨沅自利中而返,取道而行时稍作选择,便可以经过蓬州了。
蓬州知州陈士杰和吴家家主吴渊一起出城迎候。
吴渊走的路线恰与杨连高相反。
杨连高是大理吐蕃大宋大理。
吴渊却是大宋吐蕃大理大宋。
回程时,他专门去了一趟峨眉山。
当年吴家将幼妹舍入佛门,只是因为幼妹体弱多病,希望得到佛光庇佑,保她性命。
如今幼瑶已经长大成人,胎里带的体弱之疾已经痊愈,正是如似玉的年纪,自然不能再让她继续留在空门。
伏虎寺住持是吴幼瑶的掌门大师姐,但实际上也是把她当成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女儿一般疼爱。
对于吴渊要幼妹还俗的决定,她自然不会反对,而且欣然同意了。
只是,还俗需要本人签署协议,交回度牒,寺里和官府的僧道司衙门做注销处理才成。
可梵清却不在山上。
初时,她只说要去山下一位熟识的善信家里小住几日,结果一直没有回来。
住持派人前去寻找,才从那户人家取回一封梵清的信件。
她说,感觉修行遇到了迟滞,决定云游一番,陶冶心境。
住持虽然担心她的安全,可天下之大,谁知道她去了哪里,根本无从寻觅。
如今吴渊来了,正好对他说起此事。
吴渊听了,也是为幼妹担心不已。
不过伏虎寺住持说了,梵清一身禅功,出神入化。
所以,除非遭人暗算,否则天下大可去得。
同时梵清习得“他心通”神功,如果有人对她心存恶意,她能立生感应。
因为这番话,吴渊才稍稍宽心,但也在拜托知交好友、各地山门,帮他打听着小妹的下落。
不想,当他赶到城外十里亭和陈知州一起迎候杨沅大驾的时候,却赫然看到了一身僧衣、头戴尼帽,骑在马上,伴在杨沅身边的小妹幼瑶。
“小妹?!”
“大哥!”
梵清从没来过蓬州城,不过,她知道这里就是自己的生身之地。
因此,初到蓬州城,她难免有种新奇、激动的感觉。
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还没进蓬州城,便见到了大哥吴渊。
两人虽非同母,却是同父,吴渊做为他们这一门的长兄,从她小时候起陪伴父亲上山看她,再到后来接替父亲上山看她,是她在俗世中最亲的人了。
此时一见长兄,小梵清不禁满腹委屈。
原来在山上见到大哥时,还稽首施礼,一口一个“吴施主”,这时却情不自禁叫了声“大哥”。
满腹的委屈,顿时化作了眼泪汪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