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狂风吹来,吹在高高的青铜祭台,被祭台的棱角割开。
祭台脚下,狐狸徒弟们穿着草叶袍服,戴着草叶冠冕,纷纷抬头,一张张毛绒绒的脸上,表情渐渐紧张。
“嘤?”
“嗷?”
它们赫然看到,祭台上铭刻的一枚枚符文、一副副画,都在冒出白色云雾!
这些云雾袅袅而上,在祭台最高处攒聚,把师父的身影遮住,把师父诵念知识的声音也遮住。
“嘤嘤嘤?”
白项链仰着脑袋,眼角湿润,流下泪水,它突然有些害怕。
它正要抬爪擦掉泪水,别被其他师兄弟发现……但歪头一看,流泪的赫然不止它一个。
这祭台脚下,一个个师兄弟,都满脸惊慌,都在抹着眼泪。
“嘤嘤嘤,嗷嗷嗷嗷!”
“嗷嗷嗷!”
“嘤嘤嗷嗷!”
狐狸都是很狡猾的,它们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它们一排排,一列列,一个个,端正坐好,学着柱子上的图案,开始摇头晃脑,装作诵经的样子……虽然它们不懂诵经,但还是很认真,嘴里吐出狐言狐语。
呼……
浓重乌云之下,狂风吹拂之中。
天宫传人孙晋宋,跟着师父,在天宫的亭台楼阁间散步,放松一下心情。
“……没必要把自己搞那么沉重。
“踏踏实实,每天好好修炼,好好学习,慢慢来就是了。
“修仙是一条漫长的路,不要总和别人比。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这句话没说错吧?”
古仙笑着,一边开导孙晋宋,一边带着他转过九曲回廊,来到一处全新的院子里。
便见这大院中,竟是竖着一尊尊细长祭台,拔地而起,直上天穹,如同塔林。
孙晋宋仰头看看。
“师父,这是什么啊?”
古仙咧嘴笑着,带他上前,一边走一边解释。
“这是祭拜兜率天的祭台!
“将来必有一天,你也要登上去的……”
古仙带着徒弟,在这一处处祭台间,到处摸,到处看,给他讲清楚序列五的晋升规则。
“序列五……序列五……”
孙晋宋摸着一尊祭台上的冷硬花纹,摸到这粗粝的青铜锈,回想起自己的修行,回想起自己被卡在第一卷帛书第二章的第四个知识点,已经两天两夜,愣是弄不明白。
按照这个进度,要等到猴年马月,他才能凝成容器?
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他才能凝成全部的六尊容器,登上这祭台?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喉头哽咽,眉心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偷瞟师父,发现师父刚好背对他,连忙抬起袖子,擦干净眼泪。
他喉头哽动几下,整理一下嗓音,顾左右而言他。
“师父,这些奇奇怪怪的晋升仪式,到底都是谁规定的啊?
“为什么晋升序列六,就一定要十项修炼?
“为什么晋升序列五,就一定要登台祭拜兜率天?”
古仙没有转身,没有看他,只是倒背双手。
“这……倒不是谁规定的。
“所谓仙路,所谓途径,是一代代先民,是一位位仙人,付出了无数的岁月和心血,慢慢摸索出来的。
“哈哈哈,没想到吧?
“其实仙道途径上的修炼和仪式,包括各种知识,包括我们对资材和世界的认知,都是不断变化,不断更新,不断发展的。
“就比如说晋升草丹之师这项仪式,在很久很久以前,据说就不是祭拜兜率天,而是某种更加血腥、更加繁复、更加九死一生的仪式。需要白骨山、血肉烟、山川炉、丹经海什么的……具体我也记不清了。
“如今这兜率天,是在久远历史中,某一位帝君发现。
“这项仪式,也是那位帝君所创。”
孙晋宋点点头,面露恍然。
“原来是这样嘛?
“那位帝君改进仪式,为千千万万后来人造福,他可真伟大啊。”
古仙嗤笑一声。
“倒也够呛伟大。
“我到今天还记得,当年登台祭拜兜率天,成功带回一尊丹炉,晋升序列五。
“但那日在兜率天的所有经历,我全都忘记了。
“从开始诵经祭拜,到捧着丹炉回归,中间所有记忆,都被留在了兜率天。
“只是,在那之后的年月里,我常常梦到有人在我耳边哭诉,梦到有人扯我的衣服,拉我的袖子,向我诉说他们的委屈。
“而每一次,我想去听清他们的委屈时,又会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流泪心悸。”
孙晋宋手一哆嗦,离开青铜祭台,再看这祭台,眼神颇有些毛毛的。
“额……师父……您……您和帝君说过这件事么?”
古仙苦笑,仰面叹息。
“你觉得,帝君他会不知道?
“他需要我去说么?”
白墨脚踏高台,置身一片迷雾。
口中还在诵念……
“……我曾研究黑鬼眼,悟出植物神经之奥秘……”
念着念着,丝丝缕缕迷雾,竟是幻化成一只只手,向他飞来,要捂住他的眼睛,要捂住他的耳朵,要摸上他的天灵,要捂住他的后脑,只留他一张嘴巴,让他继续诉说。
白墨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心中多少有点底气。
“序列六的修炼,我是古往今来第一!
“如果连我都趟不过这兜率天,那还有谁能趟过?”
他已然看清,这一团团迷雾不是其他,而是密密麻麻一枚枚细微到极致的序列文字!是文字组成的词,连成的句,串起来的篇章,攒起来的一团团迷云,一道道难题!
他看向眼前迷雾,看向这难题,心念一动,便给出答案,将这难题看穿,将这迷雾看穿。
又看一道难题,又给一份答案。
又看一道难题,又给一份答案……
便如此,随着他破解一份份难题,便看穿一层层、一道道迷雾!
白墨闭口不再诵念。
扫视这迷雾,目光所到之处,迷雾便被看穿!
目光扫视一圈,烟雾便看穿一圈!
目光去向远处,烟雾便看穿一路!
“唉?这是?”
白墨赫然看到,袅袅烟雾中,有一堆……丹炉?
那是大大小小的丹炉,歪歪斜斜,堆成小山一般。
最下方的是小小暖手炉,瓦罐似的。
稍上面些,是面盆大小的白炉,状如陶瓷。
再上面些,是青铜铸成,车轮大小的丹炉。
最上面一尊,竟是大如水缸,金银雕砌,刻着兽面铭文,贵气非凡!
“什么意思?
“去搬一尊回去,就晋升了?”
白墨正疑惑,突然听到脚步声。便见一尊古仙,穿着袍服,戴着冠冕,正走出迷雾,向他走来。
这古仙被迷雾之手捂住了眼睛和耳朵,盖住了后脑和天灵,探探触触,向他走来。
走到一步之遥,这古仙微微弯腰,扯开嗓子,大声嘶吼!
“师弟,还愣着干什么?!
“快开始摸索啊!
“摸到心仪的丹炉,带走它,你就是序列五,你就是草丹之师了!”
白墨皱皱眉头,上下打量他。
这货是干嘛的?
便见这古仙脸上挂着古怪的笑。
“别害怕!
“我是这兜率天的仙童!
“专门负责指引你这种新来的!
“怎么样,眼睛被捂住,耳朵被捂住,是不是不太适应,不太舒服,不敢迈步?
“我教你一个好办法!
“你别傻站着,跪下去!
“跪下去,慢慢爬,用手摸索!就不怕看不到了,哈哈哈!”
白墨愣了片刻,表情古怪。
“那你为什么不跪?”
古仙“嘿嘿”一笑。
“我被捂住眼睛,捂住耳朵,在这兜率天,都不知道待了多久。
“我的眼睛和耳朵,都已经慢慢适应。
“虽然看不真切,但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虽然听不真切,但能听到大致的动静。
“我自然无需跪下!
“至于你,别再废话!
“你脚下的祭台撑不了多久!
白墨身旁,迷雾中又走来第二尊古仙、第三尊古仙,第四尊古仙……
他们一个又一个,都穿着袍服,都戴着冠冕,都被捂住眼睛和耳朵,都被捂住后脑和天灵。
他们围着白墨,都露出古怪笑容。
他们一个个扯开嗓子大声嘶吼!
吼声从四面八方袭向白墨!
白墨扫视一圈,便见这些家伙,高矮胖瘦都有,或面容白净,或满脸胡须,也有一个姑娘,两个妇人,此时都像傻了一样,围着白墨呼喊嘶吼!
白墨不再搭理他们,只是目光继续投向远处。
他目光所及,青光所至,迷雾便如冰雪消融,露出后方景致。
渐渐的,白墨发现,丹炉竟然不止一堆。
还有第二座丹炉堆成的小山,基底是瓦罐暖手炉,山腰是青铜小炉,山尖竟然是一座珐琅彩炉!
还有第三座丹炉堆成的小山,基地是瓦罐酒坛子,山腰是青铜小炉,山尖竟然是一座绿松石石炉!
还有第四座、第五座……
白墨看看旁边停止嘶吼,一个个满脸期待,一个个被捂了双眼,一个个笑容狰狞的古仙,他淡淡开口。
“我……我相中了一尊珐琅彩炉。
“要如何取走呢?用手抱起么?”
笑容狰狞的古仙安静片刻,压住狂喜和笑意。
“不不不……你的手可以摸到丹炉,但抱不起丹炉,取不走丹炉。
“想取走丹炉,要用知识容器!
“用你的知识容器,把丹炉给夹住,给夹起来,能明白么?”
白墨皱皱眉头。
还有这种说法?
但略一思量,不难发现,这说法其实还有那么点合理。
白墨点点头。
“你们说的这些,都都明白了。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
“你们……都在笑什么?”
此言一出,场间顿时安静了。
一尊尊古仙,站在白墨周围,脸上的笑容全都僵住。
“师弟,你在说什么?”
“我们笑了么?”
“看到师弟,我是很开心啊。”
“笑了难道不对么?”
“你能看见我们在笑?”
“连笑你都能看见?”
古仙们越说越激动,一个个状若癫狂!
“你的眼睛难道没被捂住?”
“你能看到?”
“你凭什么能看到?!”
“你的眼睛凭什么没被捂住?!”
“大家一起上,给我抓住他!不许他回去!”
“都按住他的手脚!”
“让他祭台崩塌,让他永远留在这里,让他永远陪着我们!”
一尊尊古仙纵身扑上来,面目狰狞,伸手循着声音,从四面八方,抓向白墨!
一只枯槁的手抓向白墨肩膀!
一只纤长的手落向白墨脖子!
一尊扑倒的古仙抱向白墨双脚!
一张狰狞的脸扑向白墨的腰!
但下一刻!
厚重嗡鸣声中,白墨身边青光大炽!
却是七尊青铜大鼎凭空飞出,围成一圈,将他护在中间!
将一尊尊扑来的古仙硬生生弹飞出去!
嘭!嘭!嘭!
一尊尊古仙便如天女散花,被撞得四面抛飞,一个个划过抛物线,滚落十几米,又像滚地葫芦般打几个滚,才先后停住。
白墨没有下杀手。
一尊尊大鼎在他身边律动旋转,载浮载沉!
大鼎青光照耀在他的身上,照亮他的脸,光芒照穿了茫茫的迷雾!
他声音冰冷。
看向这一尊尊爬起来的古仙,看到他们或陷了胸膛,或塌了肩膀,一个个血染衣袍,咳出血沫。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便见这些古仙,竟不约而同,面向白墨,跪下,叩首。
他们的眼睛被迷雾遮住,此时又被白墨知识容器的青光照亮!
他们脸上的狞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婆娑的泪眼和满脸的委屈。
他们深深跪下,脑袋顶在地面,一个个哽咽哭诉。
“帝君!”
“帝君!”
“帝君!”
“我们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不知道是哪朝哪代,但今日,竟然又见到镬鼎,又见到帝君了。”
“呜呜呜呜……”
“呜呜呜……”
他们的泪水都如决堤一般,脸朝地面,面容扭曲,仿佛要哭出漫长岁月里无尽的委屈。
“我们冲撞帝君,百死莫赎!”
“帝君尽可以杀了我们!”
“但在那之前,帝君!请您,听一听我们的冤屈!”
“呜呜呜……呜呜呜……”
围绕白墨深深跪拜的,一张张脸痛哭流涕。
白墨站在中间,略有些尴尬。
他不是帝君,这群货误会了……但他们的冤屈,听听也无妨。
“你们,说。”
又晚了。。真的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