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橘猫专用的制服是喜儿花了几个晚上的通宵缝制而成。
妖娆的黑色短袍配有束带,橘猫披上短袍后,熟练地在胸前打了一个标准的蝴蝶结——就好像橘猫为了穿上制服出勤这一天,为此练习了千百次。
短袍胸前开襟,橘猫稳稳地站少年头顶,一只前爪懒洋洋地搭进前襟中。配合那收腰束带,橘猫这般姿势看着仿佛带了几分少妇的慵懒与妖娆。
橘猫站自己头顶郑修看不见。
他只能举起赤王镜一照。嘶……这衣服喜儿裁的?怎么整得跟情趣浴衣似地。
好看是好看,可穿在一只小母猫的身上……似乎也不是不行。
以后有机会让自家的金牌裁娘做点大人款。
郑修点点头,歪了,平静地将照猫镜收回腰间。
橘猫的体重格外沉,比一个月前重了八两。郑修摇了摇脖子,没能把橘猫甩下,只能作罢。
小凤喵似乎明白郑修是在那么多人中,唯一能听懂喵语的铲屎官,往日对郑修的态度也算客气。凤北叮嘱时,只见橘猫一副老大姐的模样拍了拍郑修头顶上的旋儿,看着凤北喵唇微勾,仿佛在说“让本喵照顾他你放心”。
郑修与凤北、以及小喵的互动,让一旁冷眼旁观的殷青青,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位老母亲辛辛苦苦调教二位熊孩子的既视感。她用力甩头,甩开脑中臆想,安安静静地等少主说出下一句吩咐。
凤北交出橘猫后,一旁浩浩荡荡来了不少人送行。
“少爷。”
“少爷”
“少爷!”
“少爷嗯”
她们看向“小马郑修”的目光各自透着古怪。
当年郑修故意以“郑恶”出场时还找了几个蹩脚的借口掩饰了一下。如今他是装都不装了,无视了丫鬟们古怪的目光,抬头挺胸地将这声“少爷”应下。
就当作角色扮演好了。
别的不图,就图个刺激。
小马郑修什么的。
荆雪梅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塞到郑修怀里。
从包裹中隐隐透出一股诱人的鱼香味。
“这是?”
蹲郑修头顶上穿戴整齐的橘猫默默擦了擦嘴。
凤北笑着解释:“小凤的零嘴,它往常爱吃的炸鱼饼。”
凤北说话时,橘猫伸手就要抓向包裹,却被凤北一巴掌拍掉:“别闹,你最近胖了多少你心中没数?出门在外听他的,每天最多两片,再吃多了,你身上这衣服就穿不下了。”
橘猫震惊,收回了爪。
凤北如管家婆般替郑修安排好出门的一切,这让郑修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暖意。说起来,赤王府这些年都是二娘在主持内务,也该正儿八经有个女主人了。
“姐姐,抱抱。”
有外人在此,郑修也不好摊牌,只能朝凤北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张开双臂索求抱抱。
“……滚。”
凤北无语,暗道郑修这“化身”是否有着影响性格的副作用。他当郑善时豪气冲天,当首富时沉稳大气,当郑白眉时仙风道骨,到了当小马时,却能圆润地作出一副童真未泯的模样。
“怪事。”凤北心中纳闷,笑着挥手赶走少年。少年吃瘪,苦着脸走出几步,背后却猛地飘来一阵风,两个软绵绵的大枕头沉沉地压在郑修后脑勺。凤北突然抱住郑修,却一触即分。
郑二娘、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几人吃惊地张大嘴巴,她们第一次看见凤北脸上露出这般小女儿般羞涩的表情。
郑修回头一看,凤北神情平静,伸手将长发挽至耳后,淡然道:“好了。”
“喵!”
出发!
橘猫似乎将自己当成了主子,指挥“郑氏车夫”走路。
郑修闻了喵语,嘴角微微一抽。他渐渐地后悔掌握新的外语技能,除了来气之外就没啥卵用。
鼓鼓的包裹内纯纯地塞满了炸鱼饼,每两个饼便用一块油布包着,这意味着小猫饭量不小,一口要啃掉两块,一大包炸鱼饼掂着足有二十斤。
郑修本想让殷青青用时妖奇术将炸鱼饼收起,可当郑修刚向殷青青表达出这个意思时,上一秒还老老实实蹲郑修头顶的橘猫忽然浑身毛发炸起,一副要与殷青青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将正在胳膊上搓人皮准备施术的殷青青吓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没办法,郑修只能将包裹亲自背着。
这让郑修走着走着有种变成了橘猫坐骑的错觉。
家眷几人朝郑修挥泪送别后,郑修、殷青青、橘猫走向城外。当王爷当了一段时日,久违地用马甲出门,郑修难得低调一回,感觉空气里都散发着“自由”的味道。
今日天光晴朗,处处好风光。
城门外。
驿站。
几匹肌肉健壮的骏马早已备好,一位身形挺拔的老人站立时笔直如松,一袭暗红色的劲装迎风飘动,劲装上绣有红云的图案——这是晓部出勤的制服,喜儿出品,必属精品。
年过半百的老人背对城门,负手而立,那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与老成。他腰间六把长短不一的刀具用一副奇特的刀鞘稳稳地收好,六管刀柄在腰部向外突出,远远地看就像是蜘蛛的爪子般,格外狰狞霸气,杀气难藏。
远看郑修还道那弯似弓直如松的小老头有几分眼熟,走近一看,郑修愕然:“司徒庸???”
郑修揉了揉眼睛,低头看着老神医腰间的六把杀猪刀,又看了看老神医的背影,仍是有几分不确定。
……医者?
“活……死人,司徒庸?”
他现在开始怀疑司徒庸的名号,“活”和“死”两个字是不是得分开念。
“老夫……”司徒庸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背着郑修响起:“也曾年轻过,岁月不饶人呀……嗯?小子,你是何人?为何长得与赤王这般相似?”
司徒庸眼神凌厉、面若刀削。但当他看清郑修的脸时,不禁微微一怔:“赤王你懂返老还童之术?”
“他是……据说是赤王的侄儿。”
殷青青面色古怪道。
“原来如此!”司徒庸恍然,拳掌一拍,可他片刻后却恼怒摇头:“胡闹!乙级以上的案子,怎能让一懵懂无知的孩童前往。”
殷青青看向郑修。
郑修走到一旁,掂了掂拳头,咚!
碗口粗的小树应声而断,咵嚓一下倒在一旁。
司徒庸瞠目结舌,口能填物。
郑修解释:“天生神力。”他又指了指头顶上的小猫:“猫柱跟随。”
司徒庸将嘴巴闭上了,但心仍怀疑。
猫柱不猫柱的司徒庸从不相信。
就是一只猫罢了。
无非就是灾防局中的吉祥物。
可少年一拳崩断小树的场景属实惊到了司徒庸。
人不可貌相。
殷青青狐疑看着郑修走向小树林的背影,越看越觉得那走路的姿势眼熟。
年龄可以骗人,她便是,三十有五却年年十八,青春长留;相貌也能骗人,能改变容貌的奇术多了。可行为举止与习惯,却很难在短时间内模仿。
她怀疑此人就是赤王。
但殷青青没有证据,再说她即便怀疑,也不敢妄自揣测。
谁让她现在是赤王的人呢。
在郑修准备赶路前往鲁镇时,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内传来。
两道金发的身影共乘一马,潇洒而至。
是叶与蛇二姐妹。
她们仍穿着西域的服饰,在城中招摇过市,格外显眼。
在这个年代,光溜溜的腰肢外露肚脐眼还串着金珠儿,这般大胆的装束放在百姓口中,可是能称作“荡漾”那一类的。只是姐妹二人出自西域,观念与大乾截然不同,落落大方承了外人奇异的目光,一路骑马来到这里。
“那臭屁王爷呢?”
身材娇小只堪堪一握的蛇,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环目四顾,说话时舌头“嘶”吐出一点儿,尖尖竟是诡异地分出了叉。
叶却微笑着将目光落在头上顶猫的少年身上,略做端详,眼睛一亮,心中赞叹,两腿一紧,暗暗掐了口无遮拦的蛇一下,下了马,面露邻家大姐般的温柔,宠溺地上前捧起少年的两手,捂在怀里,盈盈笑道:“这位俊俏的小哥是……”
殷青青只能又木着脸解释一次:“赤王侄儿。”
“呀!”叶两眼眯起,本想摸摸头,头却被猫儿占了,伸出的手只能向下移,刮了刮少年的鼻尖:“原来赤王的侄儿都长那么大了。”
郑修亮出赤王镜,表明身份:“赤王有令,出门在外听我的。”
“啊哈?听你的?”蛇身为残缺楼十魁,对于楼主将残缺楼并入灾防局一事,早已颇有微词。赤王就算了,在大乾算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听他的不丢人。可这小破孩?哈?啊哈?啊哈哈?
“够了,蛇,别忘了我们如今是灾防局的人。”
叶柔声训斥,慢悠悠地手指从胸里夹出了一片长长的芦苇叶,卷在指尖缠着把玩:“听他的。”
蛇顿时闭上嘴巴。
稍微一问,原来是魏辰担心此行不够人手,将叶与蛇派了出来。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示好了。灾防局成立至今不过短短一月,残缺楼本身就是能与昔日的夜未央抗衡的奇术师组织,二者如今结合成一个部门,需要一定的时间磨合。
这也是郑修在灾防局运行之初,将其分成四个部门的原因。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只要灾防局能在短时间内转起来就行,磨合的事可以放在后面来办。
如今的灾防局就像是一个某位程序员一拍光头脑光一亮原地出厂的崭新程序,能启动就行,修漏洞的活可以边跑边修,不着急。
在出发前,郑修原地回忆着是否仍有遗漏之处。
出门前已经好好叮嘱凤北了,为保持本体干净,每日要沐浴擦身一次。
谁擦都行,反正咱赤王讲究,纯纯地爱干净,没别的意思。
就看你舍不舍得了,我的凤儿。
恶童出门必带的特质也带好了。
兼顾了实用、以及顺便刷经验。
郑修给化身配的五个特质分别是:侦查(炉火纯青)、医理(炉火纯青)、直觉(炉火纯青)、灵感(炉火纯青)、匿踪(炉火纯青)。
顺便一提,外语(游刃有余)成了天赋,属于自带的特质了。
这套配装……不是,这套特质的搭配,特别适合出行办案,既能办普通的案子也能办诡案,兼顾生存与追踪,非常实用。
一行人共五人一猫,分了马匹。其中叶与蛇同乘,叶开车;郑修坐在殷青青前面,猫儿又坐在郑修怀里,这匹马显得有些拥挤;司徒庸则一人六刀,踏上征程。
这个组合无疑非常的显眼:二位金发姑娘、老而弥坚的佩刀老神医,三匹马走在路上,路过的行商与浪人纷纷投来惊诧与好奇的目光。
一路上,几人边走边聊,相互间熟悉许多。
郑修壮着胆子问司徒庸带那么多刀是去救人还是去杀人,司徒庸叹息道:“老夫在窥见门径前,曾钻研过刮骨开刀之术,甚至还自行捣出了名为‘梦回烟’的迷药,能让人如在睡梦中毫无痛觉。只不过,只从老夫窥见了这医者的奥妙后,昔年许多不解之处,顿时大彻大悟,却也渐渐地感到索然无味。”
司徒庸拍了拍腰间的六把长短不一的宝刀:“如今,碰见这般奇异的病例,老夫宛若重回当年,心中泛起了要探个究竟的渴望。”
当时所有人听了这句话,都是面露怪异。郑修更是懂了,暗暗点头,这司徒庸还真他娘是个人才,是被医者耽误了的刽子手是吧。
可惜,刽子手已经被凤北占了。
至于蛇,出门第一天对郑恶不理不睬。可第二天,路上无聊的她却开始主动朝少年搭话,问了许多关于赤王的事。
譬如问,赤王是否已经成婚,是否外面有人,是否扒拉红杏,这一个个大胆的问题问得赤王冷汗涔涔,郑修一一作答,将赤王伟岸高大诚信友善的形象如实道来。蛇虽半信半疑,但想着童言无忌,勉强信了。
蛇在残缺楼十魁中,年龄最幼,罕有玩伴,童年缺失。如今难得碰见了与她“年龄相仿”的郑恶,年龄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几日相处,到了后来,蛇甚至毫不避讳地与少年勾肩搭背,自称“蛇姐”,说要与郑修认姐弟,她是姐你是弟,还说出门在外不必慌,她们姐妹都是一顶一的奇术师,碰见麻烦蛇姐罩着你。
赤王心道我他妈谢谢你啊,嘴上说:“谢谢蛇姐。”
叶微笑地看着少年与妹妹打闹,没有阻拦,偶尔插上一嘴,眉目间尽是慈爱的目光。
似乎,多认一个弟弟,也不错。
她默默地想着。
司徒庸时不时会吹嘘着自己当年的故事。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当年他行医时的故事。
最有趣的一件便是,有一对夫妻吵了架,悍妇剽悍,夜里提剪刀将丈夫咔擦了。男人哭着让司徒大夫接上去,给多少钱都行。
花前月下,其余四人一猫眼睛亮晶晶地听着司徒庸说故事,叶与蛇两姐妹表现得格外安静。
郑修问:“你真接了?”
“接个屁!”司徒庸笑骂:“怎么可能接得上?”
“后来呢?”
“老夫替他止血了,男人哭得凄惨,老夫于心不忍,便说,让他以形补形,指不定能长回来。”
三位女子面面相觑,这还能长?
几人听得入神,橘猫不甘寂寞,伸爪在少年头发窝里死命地挠,郑修拆开油包,用两块炸鱼饼堵住猫口,小母猫嘴巴填得满满当当的,发出“呜呜”的声音。让小母猫安静后,郑修好奇问:“后来呢?”
“后来,”司徒庸神秘兮兮道:“后来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回头找我,直呼神医!我问他怎了,他说真的长回一点点了。我又问,你吃了什么,他加了点姜葱蒜炒熟了。”
炸鱼饼从橘猫口中掉落,目瞪猫呆。
几人反应各异,叶微微一笑,蛇嫌弃地骂司徒庸为老不尊。
殷青青在一旁默默添火,其实一路上她心中都无比纳闷。你们是真的没看出还是假的没看出,这少年就是赤王本王?
看破不说破了。
一路平安。
百余里路程不算遥远,途中走了一段盘崖山道,且又下了一场大雨,五人一猫组合直到第四天傍晚,才远远地在山道上,俯瞰而下,看见了一座盘踞在盆地地带中的小镇。
远处山涧雾霭缭绕,夕阳透过山涧雾霭,让这座盛产上等生布的纺织小镇蒙上了一层绚烂的红色辉光。
眼看沿着盘山路向下便能抵达鲁镇,风尘仆仆的几人却意犹未尽,因为这一路聊得属实畅快。
远远看着那小镇,少年正躲在殷青青怀里躲着一旁蛇姐的追打,忽然,郑修心中咯噔一下,伸手挽起袖管一看,只见手臂上密密的绒毛一根根地竖起。
直觉。
“别闹,有情况。”
蛇立即在马背上坐直,“嘶嘶”吐舌,叶从胸口捻出芦苇叶,司徒庸摸向腰间,殷青青伸出双臂护住少年,橘猫啃着炸鱼饼,没心没肺的样子。
过一个灵感。
郑修摸向眉心,只有他才能看见的骰子丢了出去。
灵感小成功。
在黑白分明的视野中,鲁镇上空仿佛弥漫着一层扭曲的灰雾,隐隐将鲁镇与外界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