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学武,圣塔雅那边找你没?”
景玉农从楼上下来,正巧在大院里见着李学武路过,便招手叫住了他。
“没有啊,咋地了?”
李学武刚从建筑工程指挥中心出来,手里还拎着笔记本,看样子是去开会的。
彭晓力很有眼力见地接过笔记本,同景副主任点了点头,便与李雪站一边去了。
“还是年前了,给我这边来电话说想讨论一下工程建筑方面的合作。”
景玉农一身灰色呢子大衣,新年还剪了短发,更显成熟典雅,端庄大气。
领口围着一条紫色的围巾,并不显得俗气,反倒与脚上的黑色高跟皮鞋形成了对比。
“我记得上次就说过一回了吧?”
她捏了捏手里的皮手套,说道:“看样子是很有毅力和决心想要合作的。”
“连中文办公室都有了。”
“资本家嘛,逐利思维。”
李学武扫了一眼她的手里,那还是他年前送的礼物呢,这就用上了?
“他们的目的我倒是了解,想要就工程援助继续展开合作,承揽工程建设。”
他示意了办公楼前面阳光处,两人站在这里还是有点冷。
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不过这件事我跟李主任汇报过,他的意思还是再等等。”
“倒不是别的,电话怎么打到我这里来了?”
景玉农微微挑眉,看着李学武问道:“不是你一直负责对外沟通与合作的吗?”
“嗨,都说了资本家的德行。”
李学武笑着回道:“就是李主任那里电话打不进去,否则他们也会打的。”
“不过您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他思索着说道:“是不是应该强调一下电讯室的纪律和制度了,不能什么电话都转过去吧。”
“别讨人嫌了——”
景玉农瞥了他一眼,站在了阳光下,身上顿时暖洋洋的。
春天来了,气温却降了不少,还有风,可太阳晒在身上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
京城的春天来的比较早,东北还是白雪漫天,这里的梅花已经绽放枝头。
一月份结束了,二月中旬都能在路边看见青草芽,厚衣服也就穿这么一阵儿。
她并不畏寒,就算是寒冷的冬天,也只是这么一身穿衣打扮,美丽冻人嘛。
女人为了美都拥有抗寒属性,越是漂亮的越无法超然物外。
“以前人少的时候你不管,现在人多嘴杂的,”她声音别有意味地提醒道:“你知道这电话都是从哪打来的?”
“背后不得骂你狗拿耗子啊。”
“电讯班是在委办的属权范围内,我要管事,怎么就成狗拿耗子了?”
李学武苦笑莫名,看着她问道:“别不是您最近听到什么人说我坏话了吧?”
“您可得别瞒着,得告诉我。”
“得了吧,我哪有你耳朵灵啊——”
景玉农瞅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想管啊,等真正去了委办再说吧,这把火不急。”
“不过工程的事你还得上点心。”
她正经地叮嘱道:“工业劳动力输出形式相对固定,但建筑劳动力输出形式是多样化的,且具有变通和多维发展的可行性。”
“您说的这个我知道。”
李学武了然地点点头,嘴里却回道:“但您也得看得到目前的建筑劳动力输出的形势并不乐观。”
“至少咱们厂还没有形成稳定战斗力。”
他解释道:“一方面是新筹建的红星建筑分公司专业化和技术性缺少底蕴。”
“另一方面则是队伍的整合和建设还欠缺一定的火候,没有系统化的规范和培养。”
“我当然看得见与圣塔雅集团合作的良机与好处,但我更担心贸然合作产生的不可逆转的糟糕局面。”
李学武着重提醒道:“这里面不仅仅是合作和分红的事,还有体制和管理层面的复杂状况。”
“不是说要谈吗?”
景玉农认真地说道:“继续以技术援助和其他贸易补偿的形式来完成合作不可以吗?”
“那也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
李学武抱着胳膊,解释道:“圣塔雅集团寻求建筑工程合作的目的不仅仅是渗透建筑市场和建筑材料、机械等等市场。”
“他们是想打破国内的建筑机械和执行行业的标准,进而控制相关领域的话语权,实现对应产品的倾销和垄断经营。”
“就像咱们搞的供应链?”
景玉农当然能想到这些,不过她还是站在经济管理的角度来思考的。
“如果控制资本的流动,在管理制度和合作机制上加以强调和防范呢?”
“不可能的,因为市场不可控制。”
李学武微微摇头道:“不在一个体量级,就无法实现平等对话和沟通合作。”
“所以你的意思是兼并?”
景玉农太了解李学武做事的性格了,说不好听的就是狼的思想,总想着来狠的。
就算是圣塔雅集团主动寻求合作,李学武也要按住了对方所有搞事情的可能,再徐徐开展以红星厂为主导,具有充分话语权的合作。
控制欲太强了,她在床上就感觉的出来。
聪明,凶狠,霸道。
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李学武的保卫处之虎和红星厂之狐,是他在不同位置做事风格变化后得到的外号。
“快速发展不只有兼并一条路可以走。”
李学武抬了抬眉毛,说道:“红星厂得兼并之利太多,但弊端过于明显。”
为了消耗掉十七(161)家企业,红星厂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稳定下来。
不然你以为晋级以后的红星厂为啥制定了三年计划和五年规划,分三步走实现集团目标?
不得已而为之,这是李学武给红星厂设计的最为稳妥,最契合时代形势变化脉络的工业发展之路,就是李怀德现在也服气了。
连老李都服气,其他厂领导更没得话说,所以他才能在红星厂进步的又稳又快。
“你要走联合工业和三产工业的路?”
不得不说,跟李学武交往日久,两人的合作愈加默契,只一句话就能知道后面的计划。
“稳一点没错处——”
李学武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尽可能的弥补技术和管理上的短板。”
“是选择东风建筑合作吗?”
景玉农心里早就猜到了李学武的计划,甚至从接到圣塔雅集团电话的时候就猜到了。
电话都能打到她这里,就说明对方的计划在李学武这里行不通。
李学武并不是短见之人,否了对方的计划,那必然是有一套自己的计划。
再往深了想一想,一直与红星厂合作,甚至承揽了红星厂所有建筑工程的东风建筑就浮出水面了。
资料都不用细找,窦耀祖这三个字在厂领导这里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
而东风建筑从做招待所工程开始,就与红星厂的发展有了各种羁绊和牵扯。
这里面要说没有人帮扶,管金融和经济的景玉农能信?当她是大傻子吗?
而那个人都不用猜是谁,不就站在她眼巴前嘛。
“那看来李主任是同意的。”
景玉农别有深意地来了这么一句,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说道:“东风建筑很合适。”
“呵呵呵——”
李学武除了轻笑还能说什么,窦耀祖经常来红星厂接周苗苗下班。
瞎子都看得出来两人有事儿啊!
尤其是周苗苗的生活,一直是厂里闲话议论的焦点,就算是结了婚也没消停下来。
周坦也成了厂里的名人,可两口子自有默契和原则,一直都相安无事,有的时候还能看见人家小两口秀恩爱呢,你说怪不怪?
“如果能够促成三方合作当然是好的。”
李学武迟疑了一下,还是坦然地讲道:“圣塔雅集团出技术和设备,东风建筑提供管理和技术,红星建筑提供人力和资源。”
“目前包括亮马河工业区在内的几个大型项目正适合练兵,不过得稳一稳。”
“行啊,你把握得住就好。”
景玉农一语双关地点了他,随后似是无意地问道:“你听说了吧,班子添了新成员。”
“您说的是张劲松,还是?”
李学武眉毛一挑,道:“我哪知道什么啊,最近都忙死了。”
“嗯嗯,继续忽悠我——”
景玉农听他故意漏出来的话,眼角耷拉着哼声道:“我就说你消息灵通吧。”
“我还就只知道前一个,你连后一个都知道了。”
她挑起眉毛,盯着他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个消息啊?”
“我都不知……”
李学武想说,我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什么啊。
可在景玉农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深深的怀疑和下一秒爆发的可能。
孔老二都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真诚不欺我。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我李学武什么时候骗过别人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他微微拧起眉头问道:“如果再来一个副主任,您考虑他得管理哪些业务?”
“哼哼,还用问吗?”
景玉农看着他说道:“你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一定是来拆分我这摊子的了。”
“咳咳,我是说如果嘛!”
李学武轻咳一声,强调了一句,而后又继续问道:“如果真如您猜的那样,您是选择保留财务工作呢,还是选择经济工作呢?”
“什么叫我猜的那样啊?”
景玉农就知道自己掉他陷阱里了,一句话没赶上,这盆子就扣自己脑袋上了。
不过从李学武“如果”的话里她也能听得出来,再来一个,必然要拆财务和经济了。
因为红星厂要组建大部室,上面又接二连三地给班子补充人员,眼瞅着要形成十一人格局了。
也就是说,去掉一个公会,去掉一个辽东工业管理小组,那就有九个业务领导了。
这九个人分原本的五个组,必然要在大部室和小处室的建设过程中拆开重组。
她原本管理调度、销售和财务,现在看来只能保留一部分业务了。
调度不用想,业务那边会掌握。
销售带着贸易管理中心,也就是李学武所说的经济部分。
而财务带着联合储蓄银行,是她的老本行。
在接连失去对联合工业和三产工业的控制后,她还得面临被割肉的痛苦。
但目前的形势就是如此,也是上级补强班子的一个考虑,红星厂班子成员此前的权利比重太过了,必须进行稀释和调整。
她是舍不得经济的,因为三产经济与孵化的联合工业都是她参与一手培养出来的。
也包括贸易管理中心,眼瞅着就出成绩了。
但让她选择经济,而放弃财务管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不能为了发展把根丢了。
经济工作对于她来说并非专业,这一年多以来,还是在李学武的帮助下收获了这么多。
从李学武的提问中她也听出来了,李学武是建议她保留财务工作的。
对比成绩更多的经济工作,财务工作的危险性就特别低了,掌握着联合储蓄银行,算是彻底掐住了经济发展的命脉。
也就是说,她要选择财务工作,那是本色发挥,在红星厂的地位愈加稳固。
她要选择经济工作,就会被新来的那个副主任掐脖子,得不偿失。
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脑子里千回百转,一瞬间便都想通了。
可想通归想通,她还是想为难一下李学武,谁让他到现在才袒露实情。
“你说,我应该选择哪个?”
“嗯?怎么还问上我了——”
李学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表情特别的认真和坚持,便也收敛了笑意。
“无论你选哪一边,我都支持你。”
“哼——虚伪——”
景玉农看了他几秒钟,这才别过头去来了这么一句。
只是内心的感动无法表达,到了嘴边就成了打情骂俏的话。
这可给楼上偷偷往下瞧热闹的人提供了思维素材。
嘿,谈判破裂,生气了!
没错,景玉农叫住了李学武在楼下谈工作,在楼上各人的眼里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两人要在厂办公形势变化的前期来一场休战谈判。
没见着两人的秘书脸色凝重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位大佬刀光剑影的交锋嘛。
只看见李组长主动示好了,可景副主任要的太多,谈崩了!
完了,俩人早晚要打起来!
你问中午为什么不能打?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这种事哪能白天做呢。
“那个人你认识?”
转回身临走前,景玉农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李学武是怎么知道第三个人是谁的?
李雪和彭晓力刚刚站得远,没听见两人说了什么,这会儿倒是听见了。
可前言不搭后语,听了也是糊涂着,不知道景副主任问的是谁,认识什么啊。
“嗯,你也认识。”
李学武故意打哑谜似的,没有否认,可也没说出实话,惹得景玉农十分不满意。
当然了,李雪也不满意。
咋地,看见我来了,你们说话都开始加密了吗?
是不是心里有鬼啊,你们都有小秘密了?
没有鬼为啥不敢明着说啊,怕我听见啊?
楼上看两人是谈崩了,但在李雪看来,两人这是打情骂俏呢吧,都不背着她了吗?
如果不是我没抓到把柄,我早就咬人了!
哼!你们最好收敛点!
“这人啊,真不经活。”
晚上来吊唁的人不少,街坊邻居们下班了都会来坐坐。
听说白天闫富贵学校里的同事都有来看望家属。
这倒是正常的操作,因为从出生到丧葬,一条龙服务嘛。
闫富贵在学校里没交下什么朋友,可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教书的水平一般,更少了勾心斗角和竞争对手。
李学武从家里出来,是听门口坐着的那些人说了这么一嘴。
当然了,能这么说的,绝对是街坊。
为啥不是邻居呢?
因为邻居们知道的太多了。
“灵棚那边谁守着呢?”
一大爷从闫家出来,问了正在烧炉子的闫解旷,他受请托当了这主事人。
“我二哥守着呢——”
闫解旷脸上倒是少了几分悲痛,但多了不少麻木和茫然。
从昨晚到现在,兄弟姐妹几个都没合眼呢,眼珠子通红,又累又困。
可闫家就这么几个人,能扛事老大没了,现在轮到老二扛事,可老二分家了。
让老三闫解旷扛事,十五岁的小孩崽子哪里能顶的起门来,眼里迷茫一片。
一大爷让干啥就干啥,跟他手里正在烧炉子的木头一样。
“好,那边的火别断了。”
易忠海提醒道:“晚上这会儿天可冷,别冻着他,明天还得有事情呢。”
“哦哦,我知道了——”
闫解旷眼瞧着的反应慢了,整个人看着都木木的,站着都要打晃了。
“国栋?国栋——”
李学武站在垂花门冲着倒座房喊了两嗓子,沈国栋披着棉袄小跑着出来了。
“咋了,武哥?”
“安排人,帮忙。”
李学武就简单的一句话,抬手示意了闫家的方向,道:“这事不能看着。”
“好——”
沈国栋真听话,答应一声就回屋叫人去了。
来吊唁的邻居们听他如此安排,也都投来了赞许和敬佩的目光。
一大爷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当着众人的面说给李学武道:“国栋他们没少帮忙了,也是刚歇着。”
“上午回来的时候帮忙拉的棺材,又叫了小子们帮忙抬下来的。”
“国栋这人可不错!”有街坊先说话了,比划着大拇指叫好道:“这街道有啥事,啥时候少了他了。”
“确实,国栋这人仁义。”
有说话的,就有附和的,尤其是看着倒座房里走出来一群人过来帮忙,好话更多了。
有说沈国栋带人帮孤寡老人收拾房子的,有说他帮忙出车的,这会儿气氛倒是热烈了。
不过这些话听听也就得了,倒座房的小子们可不听这个,沈国栋也没太在意。
他负责管理街道的小工业,备不住这些夸他的人家里就有娘们和小子们指着他过活呢。
现在沈国栋在街道算是成了气候了,半年多的时间,人人都说他的好。
小工业的几个厂子真挣着钱了!
街道不仅得了管理费,街道没有正经工作的妇女和小年轻们也都有了工作。
几个小厂子越干越大,人也是越来越多,沈国栋的名声也好了起来。
要不是他结婚了,早有人来给他介绍对象了,就看后院刘光福那样的都有人上赶着给呢,更何况是他了。
闫解旷得了小子们的帮忙,手里的活骤然没了,很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往外头去了,他想起来得去灵棚那边填火了。
也幸好闫富贵死到聋老太太后面了,当时怎么操办的,现在就是怎么学的。
后院刘家的大火炉子借来了,正烧的旺,来吊唁的街坊们才有了外面坐的方便。
聋老太太是孤寡,傻柱和一大爷伐送,众人帮衬着,闫家不一样,得靠他们自己。
火炉子上的大茶壶里是有茶叶,不过得是早晨的了,还煮着呢。
只看来的街坊们写礼账的抠搜劲儿就知道了,当初闫富贵是怎么随人家礼的。
人家办事情好歹有席面呢,可你看闫家,哪里有准备席面的意思啊。
合着随了礼就讨一杯淡茶啊?
这茶也忒特么淡了,都没有尿黄呢!
闫富贵仔细了一辈子,到死了还这么抠呢!
怪不得有街坊来了转一圈就走了,连礼账都没写,出门口指不定怎么骂棺材里躺着的呢。
“明天早晨就出啊?”
李学武在礼账摊子上点了一块钱,嘴里问道:“都谁跟着去啊?”
他这一块钱是标准,到谁家都一样。
就算闫富贵在他那随了两毛,他也没跟对方一般见识。
“这不正找人呢嘛——”
一大爷叹了一口气,说道:“柱子得去,老七也得去,再加上光福……”
说来说去,院里能叫上的就这么几个人。
“缺人手的话叫上国栋。”
李学武说的很明白,站在火炉子边上的国栋也点头应了。
其实沈国栋不差着闫家的人情,更不缺少闫家说他的好。
只是李学武叫了他了,他也明白武哥的意思,两头看呗。
一个是院里住着,不能让街坊们看热闹说闲话,再一个他不能看闫解放的热闹。
甭管闫解放在他家里如何,现在是跟着回收站讨生活的,他沈国栋就得有所表示。
一大爷点点头,就着这会儿人多也就说了,“国栋要能伸把手,那就不用找人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夸沈国栋的声音。
这会儿打月亮门外头,闫解放瘸着条腿进来,看见沈国栋噗通就给跪下了。
“这是干啥啊,快起来。”
沈国栋得了李学武的提示,赶紧过去搀扶了,嘴里宽慰道:“跟我你还来这个啊!”
“多谢老少爷儿们帮忙!”
闫解放跪谢了沈国栋,又给坐着的街坊们跪下磕了个头。
街坊们纷纷站了起来,一个个的也都不好意思了,知道得嘴下留德了。
闫家没有招待,闫解放也知道不该,所以才行了这大礼。
其实大家伙也都知道,不怪他闫解放。
下午那阵就听说了,一大爷来家里商讨出殡的事,问了侯庆华的意见。
侯庆华支支吾吾的不说准话,只问当初聋老太太出殡花了多少钱。
这意思还不够明显的吗?
一大爷也讲了,聋老太太的情况特殊,招待是借着倒座房的方便,是傻柱承担的费用。
而且当初茶水招待,也没收街坊们的礼钱。
侯庆华一听这个就更不拿言语了,当时在场的人就都知道了,她这是不想招待,还想收份子钱啊。
合着你家出殡也挣钱?
哎呀,以前只知道闫富贵抠,没想到闫家还有更抠的存在啊。
一大爷再要解释和劝说,侯庆华就开始哭了,哭自己的命苦,哭现在的孤儿寡母。
明明闫富贵学校来人问了,要不要组织负责白事,她来了一句自己家里办。
结果学校给了丧葬费,一了百了,现在说拿不出钱来操办白事了?
铁公鸡啊这是,一毛不拔?
闫解成死的时候她闹了一通,大家只觉得当妈的接受不了,也都过去了。
再看现在,闫解放带着弟弟妹妹操持白事,侯庆华只跟屋里坐着不出来。
你要说怕闫富贵把你带走了,不去灵堂也就罢了,怎么客人都不出来招待呢。
没别的说,那一定是没脸见人了呗。
直到这会儿,李学武才反应过来,敢情来了这么多的街坊,是来看热闹的。
怪不得闫解放一进来先跪了主动帮忙的沈国栋,这才给他们跪了。
当儿子的,闫解放现在没有精力去跟他妈辩白和讲道理了,只能将就着。
他当时真想撂地上不管了的,可葛淑琴拦着,一大爷劝着,再加上弟弟妹妹恳求着。
闫解旷是不戴白帽子的,只能是现在的长子戴,这白事也得他来办。
可这里有个问题,那就是他办了白事,往后这家里怎么说话啊。
一大爷倒是跟闫解旷讲的清楚,现在他不主事,家里不拿钱,那这个家以后得闫解放顶梁,侯庆华说话都不好使了,这是老规矩了。
因为这不就逼着闫解放掏钱给亲爹办事嘛。
侯庆华手里捏着钱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闫解旷也没注意,闫解娣更没话说了。
闫富贵跟院里躺着,一大爷干着急,只能把话都说了个明白。
他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没谁家把钱看得这么重的,几十年真遇着硬茬子了。
街坊们都说,闫家操持白事是立了字据,请了保人的,你说是不是哄堂大孝。
李学武连杯茶都没喝,写完了礼账便走了。
刚刚李家一家人都在后院吃的晚饭,今天休息也不在前院了,闹腾的睡不着。
从西院开车出来的时候还看见灵棚子亮堂着,葛淑琴带着白孝与小叔子烧着纸钱。
该说隐忍和明白事,这葛淑琴真是让他刮目相看了,可能年轻人懂事就经历了那么一瞬间,遇到了一个事吧。
“你这是从哪来啊?”
冉秋叶上午就接着他电话了,晚上等了一会见没来,还以为他不来了呢。
李学武是等韩建昆走了,这才进院的。
“往卫三团转了转,你晚饭吃了吗?”
“都啥时候了,你没吃啊?”
冉秋叶进屋后帮他找了拖鞋,又接了他的大衣,嘴里问道:“我帮你煮面条啊?”
“吃过了,家里吃的。”
李学武扭开了领口的扣子,打量了屋里一眼,问道:“你爸妈这么早就走了?”
“说是不想跟家里待。”
冉秋叶挂好了衣服,又去炉子里添了火,拎了暖瓶给他泡茶。
李学武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没说来她这,只是问了她父母的情况。
她哪里还能不知道他想干啥,便直说了,父母昨天就回山上了。
当然了,她也没问李学武,自己父母在家他是否敢来的话。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想要啥还不知道?
问这样的话只会徒增烦恼,惹人心烦。
“你真不饿啊?”
她把茶杯递到了李学武的手里,认真道:“我可给你准备了,就在橱柜里呢。”
“真不饿,我跟你还装假啊?”
李学武躺靠在了沙发上,问道:“闫富贵没了,你听说了吗?”
“是吗?不知道啊——”
冉秋叶是真的惊讶,给他端了花生和瓜子过来,就挨着他坐了。
“啥时候没的,咋这么突然呢?”
“嘿,甭说你觉得突然。”
李学武拉了她的手,摇头道:“所有听说了的,都觉得很突然。”
“是啊,还是脑袋的病吗?”
冉秋叶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好奇地问道:“不是说都治好了吗?”
“不知怎么的,又犯病了。”
李学武扯了扯嘴角解释道:“还挺严重的,明白事的时候看不出来,糊涂了啥事都干。”
“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
“没有——”冉秋叶低着头,反手捏了他的手,翻过来揉捏着,说道:“我跟以前的同事都没联系了。”
曾经的同事给她和她的父母带来了很多不好的回忆,换了新的工作环境以后,她是主动断了与那些人的联系。
“都在一个地方住着,”李学武手指转了转,问道:“平时见这面了,也不说话了?”
“最多点个头,问个好罢了。”
冉秋叶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哪里能跟他们说闲话的。”
“也是好事,省了麻烦。”
李学武彻底躺平了,枕着沙发扶手,微微合着眼睛说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管不住嘴,这都是罪过。”
“又想起什么了?”
冉秋叶看着他感慨,笑着问道:“是闫老师的事?”
“哎,活了一辈子,白玩。”
李学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没交下朋友,没处好街坊邻居也就算了,连……”
他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冉秋叶说道:“连老婆孩子都没交得下,你说这人啊——”
“白事硬生生弄成了笑话。”
“闫老师是挺会过日子的。”
冉秋叶不是大院里的邻居,跟闫富贵也没有更多的接触,只是客观地评价。
“我还记得何雨柱托他介绍我们认识,说给我捎带了些土特产,叫他给留下了。”
“好么,俩人都结仇了。”
李学武好笑地说道:“他也是财迷心窍,受人请托办不了就说办不了的,哪能贪这种小便宜,傻柱恨不得记住他一辈子。”
“今天在院里还叨咕这件事呢,临了都得把这笔账说清楚了。”
“呵呵呵——”
冉秋叶也是觉得人生无常,笑着按了他的胸口道:“咱们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吗?”
“嗯?好像是吧——”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道:“好像是你去棒梗家里家访吧?”
“哪里是家访啊,是去要学费的。”
冉秋叶低着头,说道:“那时候当老师多难啊,啥事都我们担着。”
“现在不用要了?”
李学武笑着晃了晃她的手说道:“当了校长了,是比以前有觉悟了?”
“寒碜我是吧?”
冉秋叶拍了他一下,说道:“现在的学生也好带了,学校的秩序恢复了以后就好了。”
“可能家长们也比较珍惜现在的教学环境吧,少有拖欠学费的。”
“还说呢,秦淮茹没感谢你啊?”
李学武玩笑道:“棒梗终于不是最后一名了,她差点给儿子放鞭炮摆席庆祝。”
“瞧你说的——”
冉秋叶笑着说道:“那也不是我的功劳啊,人家是上了中学才学好的。”
“真要说起来,还不得埋怨我没教好啊。”
“嗯,那小子是块材料。”
李学武抿了抿嘴角,道:“是块惹祸的好材料。”
他看着冉秋叶问道:“你不是问闫老师咋没的嘛,我跟你说是跟棒梗送走的你信不信?”
“真的假的?”
冉秋叶倒是很信李学武,他说的话从来没有不信的,就像对她糟糕的人生彻底妥协了一样。
“我是不方便说,但确实有关系。”
李学武长出了一口气,道:“现在跟家里关禁闭呢,要不是没地方去,她妈早给他送走了。”
“闫老师家里正忙着,这件事回头指不定怎么闹腾呢,唉——”
“吃饺子嘛?”被窝里,冉秋叶知道他醒了,问道:“或者吃馅饼啊?”
“甭麻烦了,不是有面条嘛。”
李学武紧了紧胳膊,把她搂在怀里说道:“怕麻烦我就去厂里吃一口也行。”
“麻烦啥,我不也得吃嘛。”
冉秋叶推了他的胳膊起身,从椅子上捡了衣服便穿了起来。
“你要再睡会也行,要是不睡了,就帮我烧热水洗脸。”
“那我是睡,还是不睡啊?”
李学武好笑地捏了她一把,惹得冉秋叶娇嗔了一声,回手拍了她一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留宿家里,冉秋叶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甜丝丝,美滋滋的。
被窝里有男人,和家里有男人,还是不一样的。
她穿好了衣服,先是拢了头发,这才捡了李学武的衣服递过去说道:“别懒了——”
“唉——”
李学武长叹一声,道:“就这么一个缺点,还是被你发现了。”
“嗯,差点被你骗了。”
冉秋叶很是配合地开了个玩笑,伸手拉了他起床,就要亲自给他穿衣服。
李学武哪受得了这个,拍了拍她的屁股,示意自己来。
如果再磨蹭下去,这衣服就甭穿了,早饭也甭吃了,等着修床吧。
“那就吃面条了啊——”
冉秋叶一个人过日子并不邋遢和懒惰,屋里收拾的很干净,厨房的手艺也很麻利。
李学武大懒虫似的,磨蹭着穿好了衣服,又给炉子里添了煤。
热水还没烧好呢,冉秋叶已经把面条煮好了。
“不用烧开了,得洗脸就成呗。”
看李学武就知道在家是当大爷的,干点活跟体验生活似的。
她捏着抹布拎了热水壶浇在了搪瓷洗脸盆里,回手还封了炉盘。
“看看热不热,热了兑凉水啊!”
“啊,知道了——”
李学武好笑地说道:“你当我是地主家傻儿子了是吧?”
“你以为你不是啊!”
冉秋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指了脸盆架上交代道:“屋里煤灰大,用香皂仔细洗啊。”
“好、好、好——”
李学武仿佛又回到了被于丽支配的时候,只不过冉秋叶比于丽更强势一些。
要是于丽在这,都不用李学武说话,伸手就帮他把脸洗了。
他自己也嘀咕,刚回来那会儿还自己洗衣服呢,绝对没有这么懒的,都是于丽惯出来的。
等他跟水鸭子似的洗好了脸,冉秋叶已经做好了卤子,还顺手递了毛巾过来。
李学武耍无赖,挺着脸不伸手,示意她帮自己擦脸。
“懒得你哦——”
冉秋叶难得地体验了一回伺候懒爷们,嘴里又是说着,又是笑着的。
多亏煮面条省事,不然就以李学武不帮忙还添乱的情况,今天他们上班非晚了不可。
俩人一同从屋里出来,韩建昆已经停好了车,等在了院门口。
周围有忙上班的邻居蹬着自行车出来,见到冉家门口有小汽车还颇为惊讶地打量了几眼。
李学武也没管有没有人认识自己,就这么坦然地上了汽车,回厂里上班去了。
冉秋叶是不会坐他的车,推着自行车出来的时候,明显感觉邻居们看自己的眼神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