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期待。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什么深闺怨妇加上超究极被害妄想症啊!明明就什么都没有好吗?”
顾渊托着腮斜着眼看着身旁哈哈大笑的齐羽,果然把自己的想法和疑问分享给她后,这家伙就会是这样的反应。
本来想把王延轶陆晨柳卿思他们的事也跟她说的,结果看到齐羽那张大大的嘴巴,顾渊现在想想还是赶快算了吧。
这要是告诉她了,指不定没两天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了。
下午前两节都是语文课,讲作文,陈歌给每个人都发了几张卷子,每张上面都印着几篇上学期期末考试的高分作文,按文体分为了记叙文和议论文两类,并按篇分析了优缺点和改进的方案。顾渊一眼就看到了柳卿思的作文,排在记叙文的第一位,六十八分,距离满分只差两分,跟在后面的人里面他认识的,有齐羽、陈颖、陆晨以及班长大人,还有高练。
卷子从前往后传,淡淡的油墨香气沁入心脾,教室里面涌动着海浪一般的声音,虽然顾渊很不喜欢做试卷,但每每听到这种声音都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尤其是在看着海浪慢慢地朝自己卷过来的时候,有一种被知识包围的充实体验。
“哎嘿嘿嘿,哎嘿嘿嘿,嘿嘿嘿。”
还没人搭理他,拿到卷子的时候,高练就开始一个人搁那儿傻笑。
“……不至于吧。”实在受不了他那痴汉一般的笑声,顾渊侧过身回头对高练说道,“哥,不就是上了一次范文解析卷吗?用不着给自己乐傻了吧?”
“你懂什么。”高练白了他一眼,“我高兴可不只是因为这个。”
“啊?还能因为什么?”
“不就是作文紧紧地跟在陈颖后面嘛,真是搞不懂。”一旁的齐羽吱了个声,“印刷排版而已,又不是排队结婚领爱的号码牌,瞧你高兴的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你就要出嫁了呢。”
“不会吧,真的是因为这个?”顾渊耷拉着眼皮,上下扫视着高练的上半身,“你也太卑微了吧。”
高练白了他一眼,刚准备说点什么来反击,陈歌却在这个时候敲了敲黑板。
他清了清嗓子,和着上课的铃声,喊道:
“上课。”
“起立!”
班长大人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所有的人在这一瞬间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向老师问好。
“请坐。”
到了评讲作文的时间,陈歌让大家先自己看了整整半个小时。高练的文章中规中矩,没有什么让人印象特别深刻的地方,但至少一眼看上去就能明白为什么批卷老师会中意这篇作文——格式标准,语言冷峻,逻辑严密,该举例的地方举例,该说理的地方说理,如果不是刻意挑刺,很难找出什么毛病。所以分数自然不低,但也没有高到突破天际,也就是六十分出头,刚入一档线的样子。
齐羽的文章一如既往地排比绵密,语言华丽,形式潇洒,完全不是陈歌上课讲过的那种六段式标准议论文写作的形式,但看起来却莫名地相当舒服,除了逻辑有点跳跃,也没啥太大毛病。至于班长大人的那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奔流而下的瀑布,蓄势宏大而且旁征博引,顾渊看了只能默默感叹,自己肯定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的。
至于陆晨的,顾渊觉得有些不好评价。
这次的作文题,两百多字的材料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还引用了赫拉克利特的那句名言“人永远也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其实讲的就是春去秋来的自然规律和岁月流逝,
陆晨写的是时代的变换,他在文中说:
“强如曹操,一生文武卓绝,风云诡谲中纵横捭阖,降得了鲜卑乌丸,斗得了刘表袁绍。春深煮酒纵论乱世英雄,对酒当歌月下横槊赋诗,文开一派建安风骨,书一手章草秒品。奸佞也好英雄也罢,是非成败,也不过是后人纸上几笔松墨,况且你我碌碌无为的人生。所以,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这段话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顾渊就是不喜欢。
要说理由,也说不上,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篇作文的好坏评判因人而异,比如齐羽的文章,可能在一些思想古板的老教师手下就会得个中规中矩的平均分,而高练的则有机会更高一些。
唯一能够让所有人在“什么是好文章”这一点上达成一致的,恐怕只有柳卿思了吧。
高考作文想要得高分,一半靠才华,一半靠努力,只有努力去适应那些阅卷老师制定出来的条条框框,在那一方狭小的天地里泼洒才华,才有可能获得青睐。顾渊的作文成绩之所以不稳定,就是因为他对那些条条框框的理解总是出问题,但他的才华又不足以支撑其达到李太白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境界。
而柳卿思……呃,该怎么说呢。
就像是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参加一场八股文考试,而她却在是在自由自在地写诗一样。
在那一千多个方格子里,其他人都走得小心翼翼,而柳卿思却轻快地跳着舞。即使你看不懂她文章的内涵也能够体会到那些文字的美好气息。
她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能够稳定拿一个不低分数的议论文,而是选择了难度极大,很容易崩盘的记叙文,不过陈歌在那篇文章的标题旁边加了一句批注:
“是小说吗?”
那篇文章的题目叫做时间从来不喧嚣
她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一个不知名的人,住在一幢老房子里,养着一条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金鱼。在故事的开头,那个人还很年轻,金鱼也很小很有活力,从房子的窗户望出去,一眼就能够看到干净得像是一块大桌布的天空,望不到边角,还有群鸟翱翔的身影。那人有时候会跳起来,挥动着双臂大喊,想象自己是鸟,也长着一双能够帮助他冲向蓝天的翅膀,结果总是被爸妈一巴掌拍在脑袋上,灰溜溜地拎进屋里。
后来啊,金鱼慢慢地老了,有一天,那人不小心喂多了些鱼食,金鱼涨肚死了,翻着肚皮漂浮在满是面包屑的水面上,尾巴甩也不甩。那人坐在旁边看着它,狭小的玻璃钢里除了它就是一片没有波纹的水,平静地仿佛也死去了一样。窗外的太阳向四周延伸着橘红色的光,白色的飞鸟三五成群地疾速掠过天空,拍落的羽毛顺着风的方向飘往远处,看不见它们的时候,天就黑了。那人点起一盏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他的容颜,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再后来啊,他老了,搬了家,新房子很漂亮,客厅里能够放下很大很漂亮的鱼缸,但他却再也没有养金鱼。只是喜欢搬张椅子坐在楼下,看着那一方被新建起来的高楼惨烈围剿的天空,等待着永远也不会出现的飞鸟。
最后的最后,某个秋天,他收到了老房子的拆迁协议,签完字之后,他的孙女在楼下对着路过的大雁大声呼唤,他看了她一眼,怕吵到邻居,就在女孩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带着她回到了屋里。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柳卿思在文末引用了王小波的一句话作为收尾。
“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就像是初出茅庐的导演李安第一次看到伯格曼的作品处女之泉的时候一样,顾渊看不懂,但却觉得大受震撼。看完后他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也不愿说话,坐在那里又把全文看了一遍,但还是不能理解,只觉得惆怅、无奈,不想说话。
陈歌在讲台上说:
“大家看得怎么样了?这些文章各有其优点,但其中不少的缺点也非常明显,接下来我会跟大家仔细讲讲,在应试作文中,有哪些‘短’是需要避的,而哪些‘长’是需要扬的。对于我们大多数同学来说,想要在作文部分拿一个满意的成绩,最重要的还是写作规范,嗯,这也是我一直向你们强调的重中之重。至于柳卿思同学的作文,大家看一看就好了,那是她的专属写法,其他人模仿不来。”
“对了,教研组收集了几篇本校同学今年高考的优秀作文,发下来给大家,请记住,不要外传。齐羽。”陈歌说着,又把一沓纸交给齐羽,让她分发着传下去,“今年高考的作文题目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不朽’,和我们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题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可以参考学习一下。”
有人说,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只有青春是不朽的;也有人说,年轻人不相信有朝一日会老去。这种想法是天真的,我们自欺欺人地认为会有像自然一样不朽的信念。
要求:阅读材料,自选角度,题目自拟,体裁不限,诗歌除外,写一篇不少于800字文章。
“真是折磨人的题目……”
拿到卷子,顾渊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去年的探险者与蝴蝶,前年的忧与爱,今年的不朽,出卷组那些人是不是因为被关了一个月禁闭脑子秀逗了?”发完卷子的齐羽重新在顾渊旁边坐了下来,也跟着吐槽道,“不知道我们到时候会考什么样的作文题,希望能够正常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