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归山。
“嘭!”
“嘭!”
“嘭!”
黑脸汉骑着火麟马,一头接一头地朝困山大阵上撞,心情俨然已经急躁到了极致。
整片望归山,上半部分全都被困山大阵笼罩,从外面看,就好像山体被人凭空斩去一半似的。
他不懂阵法。
只觉得这模样很吓人。
在他朴素的认知体系中,越是吓人的东西,就越危险。
所以他拼了命鼓足真气,刺激得胯下火麟马兽血沸腾的,一人一马跟火流星一样,朝阵法上撞了一下又一下,撞得整个望归山都在颤抖。
可任望归山如何颤抖,阵法都牢不可破。
黑脸汉急得直挠头。
阵法这东西,他不是没接触过,很清楚这种玩意儿只有宗门之人能学会。
宗门之人……
再结合刚才疑似姜淮的“牧马放羊”之说。
布下阵法的人,除了姜淮那个毒妇还能有谁?
不用怀疑,这毒妇几次被老爷子打到重伤垂死,就算是再痴妇也该动杀心了。
所以这阵法,一定是奔着杀老爷子来的。
这咋办?
这咋办?
黑脸汉都要疯了,瞅着胯下的火麟马就来气,一巴掌就扇在了他的马脸上。
声音暴怒:“你瞅瞅,姜淮是宗师,你也是宗师,你却连她的阵法都破不了,你可真是个废物啊!”
它感觉赵家爷三个,除了那个能打得过自己的,其它两个好像都有些大病。
那个脸白的,还能给自己找些老婆。
这个脸黑的,全身上下除了病,什么都不剩了。
它打了一个响鼻,便别过头不理黑脸汉了。
黑脸汉又给它了一巴掌:“你别过头有用么?我在你背上,我就问你别过头有用么?这么蠢,还怎么破阵?”
黑脸汉有些挫败:“算了,我跟一个畜生计较什么?”
说罢,他就跳下了马,在阵法边缘踱来踱去生闷气。
正在这时,一道冲天的戟光冲向天际,直指漫天星辰,本来牢不可破的阵法,也似乎打开了一个缺口。
于此同时,黑脸汉感应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俾睨天下,所向披靡。
这……就是爹的感觉么?
黑脸汉顿时激动了起来,从第一次踏上战场,赵定边给他的感觉就是战无不胜。
虽然现在,老爷子的真气已经显得有些虚浮,但只要气势没有弱,就绝对不会输。
随着阵法破碎,他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对话。
“死贼秃!你又摸鱼!”
“真人勿怪,佛门众人不喜杀生,贫僧自幼只学慈悲经,不习杀人技,你在前面顶住,我在后面念经打消赵施主的杀念!”
仅仅是只言片语,黑脸汉就得到了几条很重要的信息。
里面有一个和尚,还有一个道士。
道士喜欢骂人,而那个和尚,好像很讲礼貌,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念经劝架。
然而下一刻,他就体会到了这“劝架”的威力,只见阵法缺口处,浑厚的佛光直冲霄汉,一阵阵听不懂的梵音声如洪钟,不停钻到了他耳朵里。
黑脸汉听不懂这些梵文都是什么。
但他也是纵横许多年的高手,一听就猜出来了这些梵文的意思。
这些梵文……是劝架用的。
梵音入耳,刚才的暴躁和烦闷,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
不仅如此,他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所有欲望,只想立刻躺倒在地上,不过问世间任何事。
就连日夜心心念念的天香阁,也是转瞬之间变成了“天阁”,已然不香了。
这老和尚当真修为了得。
竟然连男女之架都能劝!
黑脸汉察觉到不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梵音带来那异样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
冷汗顿时浸湿了他的后背,脸上也露出一丝惊骇的神色。
只是从阵法缺口中溢出的梵音,就差点让他意志消沉。
阵法里面那个喜欢劝架的老和尚,实力究竟有多强?
他没跟佛门中人交过手,但一直听说过一句话,武夫再强不过万人之敌。
但若没有国运,以修行入道的宗师,须臾之间就能屠灭千军万马。
一开始他是不信的,但现在他有些相信了。
自己这个一品巅峰,都险些心神失守,更何况普通的士兵?
他望了一眼火麟马,只见这畜生已经懒洋洋地躺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安逸朦胧,仿佛一头无欲无求的贤马。
黑脸汉气急,一巴掌打在他的马脸上:“和尚是宗师,你也是宗师,别的宗师都会念经劝架,你什么都不会,真是个废物!”
它腾的一声站起身,只想冲着这黑脸汉来一脑袋。
但被这梵音影响,心中燥念终究还是没有失控。
黑脸汉嘿嘿一笑,心想自己还真是机智,别管手法过分不过分,这畜生好赖站起来了。
他纵身一跃,就跳到了马背上,双腿用力一夹。
“走!上天,去阵法缺口看看!”
一人一骑冲天而起,凌空飞渡,飞向了望归山的正上方。
背负三千星辰,俯瞰望归之顶。
黑脸汉只觉豪情万丈,因为即便有梵音环绕,阵法之中老爷子的气势都没有减弱半分。
爹还能战!
那我就不慌!
他抚了抚火麟马的鬃毛:“宝儿,带哥去阵法缺口。”
火麟马打了一个响鼻,便朝刚才戟光出现的地方赶去,果真看到了一个大腿粗的缺口。
然后,它路过了缺口。
调转马头,又看到了缺口,然后又路过了缺口。
黑脸汉气死了,一巴掌打在了马脸上:“别的宗师都能浮空,你停下就不会飞了是吧?真是个废物!”
它这回是真的忍不了了,马背疯狂抖动,黑脸汉一个反应不及,直接从马背上坠落下来。
黑脸汉大骇,当场吓成了绿脸汉,全身真气不要钱一样涌出,助推之下,化作一条曲线朝阵法缺口砸去。
最终,在离缺口不远的地方,被阵法的力量束缚在了半空中。
他只觉置身泥潭,就连动动指头都感觉无比阻滞,可望了望阵法缺口,却足足有三丈之远。
这……
他忽然感觉一股危险的感觉袭来,抬头一看,火麟马已经化作一道火流星朝自己身上砸来。
这畜生想报复我!
黑脸汉心头一凛,这畜生实打实的宗师级凶兽,就算没有动杀心,只是想朝自己撒撒气,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承受的。
但现在自己又动弹不得……
他急中生智,从怀里抓出了一把丹药就朝缺口处丢去。
果然,火麟马看到丹药,当即调转方向,朝阵法缺口处冲过去。
结果调整太急,没有调整好方向,丹药没吃到,反倒是把马屁股嵌在了阵法缺口上。
旋即,一阵肠鸣。
望归山内。
一僧一道,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原以为一个武夫就算再强也强不到哪去,但今天的赵定边,在他们两人面前,就是一个战神。
这破天戟明明是玄铁做的,威势却比他们的上品法器都要强上一截,俨然已经逼近灵器的位阶。
这东西,究竟汇聚了多少国运,才能达到如今的地步啊?
如此多国运,汇聚到普通玄铁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两人明显没有心疼国运的时间,眼前的赵定边虽然真气有所衰减,但气势却是节节攀高,战斗力更是没有丝毫下滑。
反观两人,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明明每次都能重创赵定边,但这老头气血与真气实在太强,每次都能用强横的气血和真气将伤势压下。
这是什么怪物?
而现在,圆真和尚连压箱底的清心咒都拿出来了,多年修为全都倾注在了赵定边身上,却仍然不能乱他心智。
这……
“真人!这人实在太过难缠,若真等到阵法破了,恐怕咱们底牌也要被他掏干净了。方才他将阵法打穿了一个缺口,你看这样,你再拖住他一会儿,我去缺口处破阵。”
“死贼秃,你又想……”
“真人!情况你也看到了,他确有以一敌二之能,虽然如今态势是我们双方互相奈何不得,但你我都清楚我们都到了强弩之末。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他在选择,究竟是两败俱伤,还是同归于尽。
如今阵法还没破,万一等会破了,我们有了逃跑的机会,他要选同归于尽怎么办?他是荒国元帅,为荒国捐躯合情合理,我们难道也要为魏国捐躯么?”
哪有寄生虫为宿主捐躯的?
眼见冲和道人陷入沉默,圆真和尚便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当即脚踏祥云冲天而起,径直朝阵法缺口冲去。
赵定边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现在他虽然战力不减,但其实体内的暗伤已经密集到恐怖的地步,这些修行之人手法诡异,他若想杀了他们,只能选择同归于尽。
罢了!
再试这血真人一招,若他还能接下,就放他们走吧。
他擎起破天戟,神情冷峻道:“血真人,我踏入宗师境之后,便抛弃了所有的招式,一举一动皆是杀人技。不过两个月前与令徒一战,偶尔悟来一道剑招,既是出自你门,今天便物归原主。赵某今日以戟代剑,还请血真人不吝赐教!”
说罢,当即变换手势。
从手持戟身,便手握戟……尾。
俨然是握剑的姿势,以戟代剑,竟没有丝毫违和。
而此时,冲和道人也感觉到了冲天的剑意,整个人又是惊慌又是欣喜。
没想到,赵定边竟然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这是他此行第一次真正生出战意,爱惜羽毛之意顿时消散,不由激动道:“好!好!好!如今看来,我那不肖徒死在你的手上倒也不亏,如今我便领教一下,我门之剑意,在赵兄手中究竟有何等威力。”
说着,全身便血气激荡,血气、真气与法力三股力量尽数倾入两仪剑中。
一时间,剑锋剑刃煞气冲天。
赵定边眼神微动,没想到冲和道人真实实力竟然如此强横。
于是便不再留手,当即人戟合一,化作一道锐利无匹的剑光,悍然迎向那凶悍的长剑。
“轰!”
两道剑意毫无花哨地撞在了一起,激起漫天剑气,所到之处,山岩皆如泥塑,草木转瞬崩毁。
即便是空中的圆真和尚,也是感觉罡风如剑,刮得他遍体生疼。
他惊骇地回头望了一眼,没想到两个人竟然这么拼命。
愚笨!
幸亏没跟他们继续死磕!
真人,你就放心地去吧,你死总好过贫僧死。
人间多享乐,何苦化佛陀?
他继续腾空而上,阵法缺口已经尽在咫尺,虽然缺口只有大腿粗,虽然他已经感觉到那如同泥沼般的阻力。
但他已经触摸到了“芥子纳须弥”的真意,虽做不到须弥芥子那么神奇,但将自己身形缩小十余倍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破开阵法与冲和道人一起离开,他只想想办法打开一个阵法缺口自己遁走。
一对一,冲和道人绝对不是赵定边的对手。
此行虽然没有杀掉赵定边,自己还受了重伤。
传教节当然是不用想了,看似吃了大亏。
但只要死一个冲和道人,自己再调养个一年半载把伤养好,佛门就能掠夺一部分道门资源,那就依旧是血赚。
他强忍五脏六腑的剧痛,抬头望了一眼缺口,身形转瞬之间缩小了十几倍。
可以了!
圆真和尚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狂喜,刚准备出去,就发现一块火红色的马腚堵了上来。
随后,就是一阵肠鸣。
一阵恶臭扑面而来,一团灼热的东西当即从光头上灌顶而下。
刹那间。
本来就因为大战而濒临崩溃的佛心,竟有那么一瞬间失守了,他再也压制不住身体的伤势,一口鲜血吐出,就朝山顶坠落了下去。
“噗通!”
冲和道人双目涣散,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左胸出已经多出了一个狰狞的空洞。
若不是他心脏天生长在右边,恐怕这具身体已经不能用了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脏长在右边。
反正师傅说,这是他天命之子的象征,注定会带领道门重新走向繁荣。
但冲和道人对此不屑一顾,因为他只想练剑。
而且,他的人生格言就是:我的命,就是不信命。
果然,格言起效果了。
心脏异位保他一次没死,但下一剑肯定是要死的。
赵定边凌空一戟飞了过来,已然是动了杀心。
然而就在这时,从天而降一坨臭烘烘的人,直接为他挡下了这一戟。
落势太猛,圆真和尚被死死地钉在了山岩上。
圆真和尚:“……”
冲和道人:“……”
赵定边:“……”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他的确要胜过冲和道人一筹,硬撼过后,冲和道人完全失去了战力,而自己……还有凌空一掷的余力。
结果现在……
啧啧,天意。
伤势开始反噬,他便也放下了杀心,盘膝坐在地上,心无旁骛地疗起了伤。
他深知,冲和道人失去了战力,而圆真和尚从没有战意,这场交锋到此为止了。
于是。
一个时辰过去,天刚蒙蒙亮,困山大阵自行消解。
阵法消解的一瞬间,圆真和尚就把破天戟拔出扔在地上,跟冲和道人一起朝山下撒丫子狂奔。
如此重的伤势,他们已经形同废人,断然不可能腾空离开。
况且,天上还有一头气息暴躁的火麟马。
“嘭!”
“嘭!”
两道身影砸下。
黑脸汉揉着剧痛无比的尾巴骨,龇牙咧嘴地跑到老爷子身边:“爹!你没事吧?”
老爷子闭眼继续疗伤,忍着痛道:“跑了一个牛鼻子和秃驴,去杀了他们,回去爹给你一千金零花钱!”
“哈?这么多!”
黑脸汉当即神色一喜,现在他存款总共七金半,没想到老爷子一出手就是千金巨款。
这牛鼻子是金子做的,还是驴蹄是金子做的?
他只觉振奋无比,当即就捡起了地上的破天戟:“好嘞!谨遵军令!哎?这破天戟上是啥,怎么黏糊糊的?”
不管了!
他骑上火麟马,就循着两道气息追去。
片刻之后,三十多个镇国卫纷纷从山林中爬了上来,头头当即汇报道:“将军,两千多名魏军已经杀完了,我们兄弟十六轻伤,七重伤。”
赵定边轻轻点头:“原地休养,恢复行动能力后,立刻撤退!”
镇国卫齐齐应道:“是!”
望归山,东十里。
某处山涧,高空之上,满身烈焰的火麟马飞速掠过。
一时间,鸟兽尽皆伏地,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良久,良久,某山洞处才响起一个声音。
“真人,这隐匿气息的法门当真了得,若不是你,恐怕你我……”
圆真和尚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都怪那毒妇,若不是她布置阵法出了问题,赵定边就算再勇猛,力战两万发狂精兵后,实力肯定也是十去七八,根本不可能是自己两人的对手。
两人更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堂堂魏国佛门两道当家的宗师,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冲和道人勉强一笑:“听闻那赵无敌在娘胎里便中了剧毒,天生脑筋憨直,近无感知。也幸亏是他,不然你我断无幸免的道理。”
“贫僧在此谢过真人。”
“此时若不共济,怎么活着回到魏国?贫道已无余力,后半程路只能靠你这死贼……只能靠大师了!”
“哦?贫僧何时说过要助真人回魏国?”
“你!”
冲和道人全身汗毛直竖,但一切为时已晚,一个满是金光的手掌在他的视线中越放越大。
片刻之后。
丹田崩毁。
灵台消散。
冲和道人,就再也没有了生息。
圆真和尚除去冲和道人浸满鲜血的道袍,将身上的污秽之物尽数擦掉,只在身上留下了一滩滩血渍,看起来就是个血和尚。
他看着冲和道人的尸体,微微笑道:“真人,佛门道门两难全,魏国之沃土注定种下菩提。你与佛门有大功,他日若有机会,贫僧定向地藏王菩萨求情,唤你离酆都入地府,超脱轮回!善哉善哉!”
说罢,转身离去。
虽然身体已近油尽灯枯,但好在底蕴深厚,逃回寺庙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具肉身要多承受些苦难。
却不曾想,刚东跑了十里不到,他就看到一个太监正笑眯眯地等着自己。
是魏国皇帝的贴身太监,李公公。
他心中一喜:“李公公,你为何在此处?”
李公公笑眯眯道:“陛下命咱家在此迎候真人与大师的喜讯,大师,真人呢?”
圆真和尚面色悲痛:“真人他为救将士,已经遭到赵定边毒手了!”
李公公神色悲悯:“原来如此,黄泉路上多凶险,有道长护送,咱家心中舒服多了!只不过听闻黄泉路极苦,只怕将士们承受不了,还请大师为他们超度!”
圆真和尚面色一变:“公公什么意思?”
李公公一掌打向他的面门:“大师,请!”
“你竟然也是宗师?”
圆真和尚骇然,这李公公在外人面前,一直宣称的是一品。
他虽然也怀疑过李公公是在藏拙,但也没有把这太监放在眼里,毕竟宗师与宗师也不一样,即便李公公真是宗师,也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但……这指的是自己全盛时期。
然而现在……
他狼狈起手招架,但李公公那双手却如同鬼魅一般,双方还未接触,就化作了一道虚影,再次凝视的时候,手掌已经拍在了他的眉心。
双眸涣散,圆真和尚委顿在地。
李公公神情冷漠,当即在他身上洒满药粉,并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药粉。
熊熊大火燃起,李公公却并没有走,反而站在原地等着,直到和尚的尸身烧成了灰烬。
等到灰烬冷却,他才在灰烬里面刨了起来,翻了足足一刻钟,什么东西都没有翻到。不由用尖细的声音抱怨道:“这些和尚就知道骗人,整日忽悠咱家说有舍利子,结果死了这么多光头,哪见过舍利的影子?呸!”
他啐了一口,便将李公公的遗物收拢起来。
重新理了理仪容,调整好情绪。
他一边朝魏国的方向跑,一边凄厉悲怆地大喊:“圆真大师圆寂啦!”
他走后。
一道身影从不远处的树上跳了下来。
凰禾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灰烬,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若真有舍利子,她刚才就拼着国运反噬把李公公杀掉了。
真的可惜……
她摇了摇头,便循着微弱的血腥味,找回了刚才二人藏身的山洞。
将冲和道人的遗物打包好,不由咂了咂嘴,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就是法器毁得都差不多了,跟破铜烂铁没有什么区别,勉强能当路费。
临走的时候,回头瞅了一眼冲和真人的尸体,却意外发现他眉心闪烁着红光。
蹲下一看,竟然是一块血色晶石!
“哎!这道士够兄弟!”
凰禾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当即把血色晶石抠了下来,擦干净以后揣到了自己怀里。
西陇关。
军情处。
“皇上!困山大阵破了!”
听到桂公公的声音,抱着姜淮尸体发呆许久的姜峥,终于回过一丝神来。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尸体,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世上……终究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站起了身,声音已经恢复了从容:“进来吧!”
“是!”
桂公公应了一声,便推门而入。
看到房屋里的一切时,视线只是在姜淮尸体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面色平静地走到姜峥旁边。
这种事情,他在皇家见太多了。
他恭敬地汇报道:“曹公公发现困山大阵已破,奴婢尚未感知到任何人出现,也许是阵内的人都受了重伤,也许……”
也许都已经死了。
姜峥懂他的意思,却也只能摇摇头。
西陇山脉实在太大了,即便宗师想要赶到望归山,全力赶路也需要数个时辰。
照现在的情况看,荒国唯一一个可能赶到望归山的,可能只有那个骑着火麟马的黑脸汉了。
但黑脸汉想要把消息传回来,也需要几个时辰的时间。
除了干着急,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寄希望于魏国赶过去的援兵,战斗力要小于黑脸汉,不然若双方都是重伤而出,那就麻烦了。
桂公公又说道:“赵昊也到了,正堵着军营门口等爹呢!”
提到赵昊的时候,桂公公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平日里,他只负责姜峥的安全,感知只需锁定姜峥十丈范围以内,就不用再操心别的事情。
十几年来,赵昊这个小子在他感知中出现过无数次,却很少见过他的面。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对他不感兴趣。
不过后来,听说这个小子马上要和那个小丫头成亲,桂公公才多看他了几眼,没由来地多了几分亲切。
“倒也是不慢!”
姜峥神情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我便去看看他,公公你收好我皇姐的尸体,莫要做任何处理,至少……至少等到赵家的人回来。”
这件事情,虽然其中还有几个点他暂时想不明白,但姜淮出卖荒国军情给魏国,试图以此杀死赵定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不管赵定边能不能回来,他都要给赵家一个交代。
桂公公并没有应声,想了想才说道:“这件事让曹公公来吧,我想瞅瞅赵昊。”
姜峥眼角抽了抽:“你……”
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公公从严格意义上只是自己的保镖,并非曹公公那样的仆人。
但话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大伴儿,你进来吧!”
一刻钟之后,桂公公陪着姜峥离开了军情处,径直来到军营正门口,隔着老远就看到赵昊正单手抵着树大吐特吐。
那呕的,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一边呕,一边破口大骂:“老杨你个狗东西,都说了我没出过远呕……赶那么快是为了投胎?呕……我爹都骑着火麟马去支援了,你还怕他们打败了?”
这小子……
不知为何,看到这小子,姜峥阴霾密布许久的心情好像都好了一些。
可走到跟前,又不知道说什么。
赵昊察觉到阴影,反而是先抬起了头,瞅着姜峥愣了一会,然后揉了揉眼睛:“我这是在这等爹,怎么把老丈人等来了?爹这玩意儿也能等错?”
老杨:“……”
洛水:“……”
桂公公:“……”
姜峥:“……”
他朝赵昊脑门就怼了一下,怒道:“你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赵昊一脸疑惑的样子:“不是,您怎么也在这?您不是在京都么?”
姜峥叹了一口气,这小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也难怪,这么大的事情,赵定边肯定会瞒着孙子。
就连那黑脸汉,也是凭直觉察觉到的危险,这才非要来西陇关。
这小子……就更不用说了。
他摇了摇头:“望归山中有些许凶险,我心中担忧,便直接过来了。”
“还真有些凶险啊!”
赵昊瞅了一眼望归山的方向,眉头只是微皱:“我瞅着昨天这方向跟放烟花似的,原以为只有我粑粑都没吃到热乎的,原来您也没吃到。”
众人:“……”
姜峥眉头一拧:“你个狗东西就一点也不担心?”
那我指定不担心啊!
赵昊心中吐槽,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关注着老爷子的星子,今天早上的时候的确到达了最弱的状态,但距离重伤的标准还差有很大的距离。
凰禾姐果然没吹牛逼,说能改阵法,那就是能改阵法。
就算真的失误了,凰禾姐不是人还在么?
他瞅着姜峥,摊了摊手:“您该不会也被我爹传染了吧?我爷爷猛的一批,他能出什么事情?”
这一番话,甚至带着一丝被质疑的憋屈。
姜峥瞅着这货丝毫不慌,甚至想证明自己爷爷究竟有多猛的样子,只能无奈摇头。
虽然听姜淮的描述,最后到达望归山山顶的,只有两千多失去坐骑的骑兵以及佛道两位宗师,的确不像是能够重创赵定边的样子。
毕竟佛道两家都爱惜羽毛,脑袋里面想的永远都是怎么从六国尽可能攫取利益,怎么可能会为了魏国跟赵定边拼命?
但他知道,赵定边会。
自己这个老伙计格局很大,两人对佛道两家的态度也很统一。
若易地而处,他也会想尽方法掏空那和尚和道士的底牌,更何况赵定边本身就有那实力。
这一战,双方必定两败俱伤,只希望没有伤到他的元气。
这个臭小子,对自己爷爷还真是有信心。
跟着黑脸汉进宫求援的时候就这样。
到现在还是这样。
做生意的时候精明得很,一到大事脑子比黑脸汉还要钝。
他暗叹一声,旋即勉强安慰道:“听你这么一说,的确不太可能出事,不过还是得做好万全之策,西陇军已经去搜山了,咱们也不用那么担心。我给你安排一个营帐,好生歇息去吧!”
“哎!”
赵昊连连点头:“那就谢父皇了,最好给我安排几顶新的,我闻不了汗臭味。”
姜峥无奈,只能摆手将他打发走,这孙子还挑上了!
目送赵昊坐上马车进了军营,他只觉一股闷气郁结在心头,脑海中全都是姜淮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监国……
将死之时,都想着如何害人。
即便赵定边有监国之能又如何?
且不说自己这个老伙计忠肝义胆,光是他脑袋的清醒程度,也远超这世上九成九的人。
哪怕他真有了造反之心,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儿孙有没有坐稳皇位的能力,与其坐几天皇位被人用武力扯下来,还不如顶着豪门的名头放浪一生的好。
就这黑脸汉,和小奸商……
虽然都很讨喜,但格局都差点意思。
真要推上皇位,未必比自己膝下的那些废物好。
可……
他脑海中又想起了姜淮曾说过的另外一句话,这小子……真是演的么?
军营深处。
赵昊杵在那里跟帮自己答营帐的士兵聊天,暗中却是在观察姜峥的星子,之间黑气陡然暴涨,又很快消失,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循环。
这小老头……其实挺可怜的。
就在刚才,他一直在观察着姜家姐弟俩的星子。
那激荡程度……他生怕这俩人会心脏病发一起嗝屁。
看来是吵了不少架。
到最后,姜淮对应的那颗星子彻底沉寂。
亲手杀了胞姐,也不知道这小老头作何感想。
说实话,赵昊此时的心情也挺复杂。
这件事是他一手早就的,从知道姜淮出现在望归山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个结果。
可真看到姜峥那憔悴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心头揪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赵家故居,老爷子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你那老丈人从来没变过,为了姜姓荒国,他能做出任何事情。他看起来好像是变狠了,但其实是因为变弱了。”
唉……
赵昊摇了摇头。
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新营帐搭好,他笑嘻嘻地士兵们道谢,旋即从兜里摸出几个金豆子,准备散散财。
却不料荒国军纪严明,士兵纷纷推脱。
无奈,他只好从马车上取出京都点酥庄带来的糕点,又是一番劝说,这才让他们收下。
“走!歇一会儿!”
赵昊伸了一个懒腰,便径直朝大帐篷里面走。
可瞅着老杨要跟上来,连忙拦住他:“哎哎哎!你干啥?”
老杨迷惑道:“保护公子啊?”
赵昊反问:“我们现在就在军营里,我需要你保护?”
老杨指着一大一小两个帐篷:“可这就搭了俩帐篷,肯定是咱们两个老爷们住一……”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格局小了,连忙补充道:“肯定是咱们两个老爷们一人住一个啊,这可是营帐,哪有女人住的份?”
说罢,便笑呵呵地钻入了小营帐里面。
洛水则是抱着长剑,一脸戒备地看着赵昊:“你去休息,我在外面。”
赵昊嗤笑一声:“得了吧!咱们在马车上晃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休息,你这疲劳站岗,跟摸鱼有什么区别?我睡觉,你打坐。肘!跟我进屋!”
洛水:“……”
细细忖一忖,好像也对。
这一路马车全力奔驰,现在闭上眼都是咣咣的车轮声,的确需要好好养养气,不然会影响自己拔剑的速度。
她低头看了一眼,感觉自己越来越弱了。
摇了摇头,只能跟赵昊进了营帐,刚一进门就盘腿坐了下来,生怕赵昊跟她扯东扯西。
好在赵昊一进营帐就倒头睡去,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奔波这么久,的确有些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昊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窒息,好像有什么弹性十足的东西正在挤压自己的面颊。
他心中悚然一惊。
好你个洛水,假装自闭症卧底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一天出其不意憋死我。
但转念一想,好像又有些不对。
“呜呜呜呜……嘶……”
挣脱之后,赵昊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压低声音问道:“凰禾姐,军营你都敢闯?”
凰禾自信一笑:“为何不敢?别说这些兵油子,就算你爷爷在隔壁屋,我都敢搂着你睡。”
“牛逼……”
赵昊只能竖起大拇指,可看了看不远处打坐的洛水,又看了看自己两人的姿势。
还是感觉,是不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凰禾却是浑不在意,摆了摆手道:“放心,短时间内她醒不了,咱们尽快完事儿就好!”
说完,便竖掌成刀,朝自己脖颈上来了一下。
白眼一翻,便直接晕了过去。
赵昊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姐姐,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强压着玩些更刺激的想法,他催动枯荣文星,将那一根根死气倒刺拔了出来。
毕竟是在荒国境内,没有姜峥点头应允,一切针对于国运在身之人的行动,都会受到国运反噬,只不过或轻或重的问题。
好在这次她参与度比较低,又大多都是受自己的指使,所以死气倒刺并不是很多。
一刻钟后,死气倒刺全都拔了干净,又催动生气将伤处补全,赵昊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凰禾,也神采奕奕地睁开了眼睛:“好弟弟针不戳!”
“现在不是戳与不戳的问题!”
赵昊咂咂嘴:“你快把望归山发生的事情给我讲讲。”
凰禾点了点头,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听得赵昊直点头。
虽说这好姐姐行事风风火火的,但其实粗中带细,自己交代的事情全都完美做到,而且还顺手还舔了两个包。
她有些烦闷:“一直听说那些死贼秃能长出舍利,结果全都是骗人的。”
赵昊有些不屑:“啥舍利子啊,那玩意儿不是结石么?”
“结石?啥玩意儿?”
“一种病,营养失调就容易长出来,估计这圆真和尚偷偷吃肉了,不然没准还真能长出一个。”
“你好像很懂啊!”
“略懂,我认识好几个人都长有这玩意儿,可惜他们不是和尚,不然我高低给你整几块……”
“唉……”
凰禾有些遗憾,却又忽然眼睛一亮:“好弟弟,你有没有办法让和尚长出舍利?”
赵昊摇头:“不能保证,但能提高概率。”
“姐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巴拉巴拉!”
“好家伙,舍利你都敢人工养殖?”
赵昊惊了,没想到凰禾竟然这么猛,听她说舍利应该却有其物,而且真的有功能。
但为什么这么稀少,他也不太清楚。
这想法实在有些疯狂,短时间内赵昊不敢碰,也没法碰。
凰禾也觉得这愿景稍微有些遥远,便只能暂时搁置了这个伟大计划。
旋即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血红色的晶石:“好弟弟,这个东西送给你!这次望归山之行,咱们血赚!”
赵昊疑惑道:“这是……”
凰禾直接把血晶石塞到了他的手里:“这玩意儿,能让人百日入一品,千日破宗师!”
赵昊:“……”
一章一万零六百。
打完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