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仿佛是戏谑一般的言语,狐裘大人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
“你要做这世上惟一的修炼者,奴役……他们!?”
“……大人。”
听到这话,看着狐裘大人那陡然变得无比凌厉的双眸,李臻不自觉的苦笑了一声:
“在大人心中,贫道是这样的人吗?”
女子无语。
实话实说,她这一会儿方寸已乱。
没办法,由不得她不乱。
这个世界很大,她知道。
莫说极北之北那只存在于“概念”之中的距离,就是那些胡人,都是行进了几千里、乃至上万里,才看看到达隋朝。
而他们不仅仅带来了贸易,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更带来了他们的文化,与家乡的风土人情。
他们也修炼,也用炁。
他们也耕耘,也收获。
并不是什么不开教化之徒,也不是什么茹毛饮血之辈。
而在知晓了天地之大后,猛然间,自己的身边人忽然在某一天告诉她:
“大人,我要消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修炼者。”
换谁谁不疯?
换谁谁不得害怕?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来的疯狂言论?
所以,面对道人的苦笑,她眼里依旧只有一片凌厉。
那是绝对不允许他这么做的决绝!
你是我追逐的光啊!
怎么能沉入到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
统治世界?
又有什么用?
“你难道……也想长生!?”
“不想。”
李臻依旧摇头,摊手,面露无奈:
“大人,贫道的道都给大人看过了……难道大人还不懂么?贫道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修炼者会更好,贫道自己也是修炼者啊。凭什么把自己给刨出去?”
说完,见狐裘大人双眸里依旧满是凌厉,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唉……其实这东西听起来很疯狂,做起来还是挺简单的。大人,敢问修炼者修的是什么?”
“……炁。”
“那就完了呗。要是炁没有了呢?”
女子一呆……
炁……没有了?
“就像是这样。”
忽然,李臻手里的光芒组成了一颗漂浮的金球。
接着,一根金针从半空中,朝着金球戳了一下。
金球应声而破。
里面包裹的金色光芒迅速开始消失、黯淡,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金色的光圈。
在李臻的挥手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是贫道要做的事情……也是我们。”
他指着还在那啃点心的老三:
“要走的路。我始终坚定的认为,现在的普通人与奴隶无异。”
李臻目光灼灼:
“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伟大,但消灭了这个阶级落差后,我们,我们三个,都觉得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
“荒……”
下意识的,一句“荒唐”就要脱口而出。
可刚张嘴,狐裘大人却又说不出口了。
或许,她不理解什么是资本主义剥削阶级,或许她不懂什么是资本论,乃至,她不清楚李臻到底“经历”过什么。
可是……这个道人嘴里那句“普通人与奴隶无异”的话语,仔细咀嚼之下,明明有些偏激,可却越想越……心寒。
是对?
是错?
是荒唐?
还是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呢?
道人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在吭声。
只是捧着茶杯默默的看着窗外发起了呆。
而就在狐裘大人心中还在思索时,忽然,吃东西的守臻来了一句:
“皇后和黄喜子吩咐两个内侍来找你了,怎么办?”
狐裘大人下意识的回神。
眼神疑惑。
“什么?”
她今晚那股平静到老谋深算的气质算是维持不下去了。
反应过来守臻的话后,本能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
守臻一边说,一边抹了一把嘴。
“你在发呆,他在担心你,我东西吃完了,闲着无聊,就听了听其他人的动静。”
没来由的,李臻忽然想掐吧死眼前这个倒霉催的王八蛋……
“你别骂你自己啊。”
“我……”
李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狐裘大人却真的是愣住了:
“你怎么听到的?”
这边距离行宫可是有着老远一段距离,怎么可能听到?
就算耳目再怎么灵聪,也不至于能听的如此之远吧?
可守臻却没回答,只是耳朵动了动后,说道:
“萧氏在问黄喜子,若悟道之人真的是守初道长,该用何种礼遇,要不要通知人仙。”
“黄喜子说不用,人仙若想来,自然会来。娘娘是皇后,就算是悟道境之人也只是娘娘与陛下的子民……我想拿雷劈他了,行吗?”
“行个屁,继续听,还说什么了?”
虽然知道老三脾气难搞。
可李臻现在才发现……是真的难搞,不是一般的那种……
而守臻则点点头:
“他说如今能信得过的人里面,也只剩下李侍郎了。若李侍郎与守初道长关系没变,那么便能多得一份助力。况且陛下在清醒时,特别命令奴婢去寻他,想来……陛下的病情,应该能在守初道长这找到转机……狗皇帝病了?”
李臻无语。
而狐裘大人在听完了这段话后,眉头皱了皱……
就见守臻微微摇头:
“没了,俩人没在说话。哦对,那俩太监已经出宫门了,正在往这边走。骑马,速度还挺快的。”
听到这话,李臻才扭头看向了女子:
“大人?”
他依旧按照习惯,把这种需要动脑筋的事情,交给了她。
而女子在眉头皱着思索了一会儿后,便点点头:
“陛下确实病了,只是不知病因为何。在听到了张须陀死了的消息之后,忽然就大病了一场,好像是落下了什么病根,这几个月陆陆续续的就开始神志浑噩。孙思邈道长现在就在宫中,已经数月未归,而具体的病情,连我也不清楚……你要是想去,一会儿咱们可以去看看。”
“呃……”
看着李臻犹豫的模样,狐裘大人问了一句:
“怎么,不想去?”
“不是……”
李臻摇摇头,有些尴尬:
“贫道只是在想……虽然接下来的话有点犯贱,但贫道还是想说……大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行不行?”
女子一呆。
就见李臻满脸的尬笑。
而守臻则在那微微摇头表示无语。
“只是觉得……大人这种忽然改变的态度,有些不适应。平常基本都是我问,大人回答。可现在……却像是处处找我商量,我就有点不适应了。”
说真的。
狐裘大人一辈子的无语时刻,可能都没今天这半个晚上来的多。
听到这话后,心里就冒出了一股火:
“你都是悟道境了,我难道还能把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她一声冷笑:
“我可不敢,万一你现在就把天捅出来个窟窿怎么办?”
话音落。
守臻点点头:
“嗯,味儿对了。”
于是,当两名内侍快马加鞭的在这夕岁的夜晚赶到李府前时,就已经看到了一袭白衣的李侍郎,以及那位……浑身看不见半分威势,可当看到时,就能感觉到一抹玄而又玄之意流转的道人,俩内侍赶紧翻身下马:
“奴婢拜见侍郎大人,守初道长。奉娘娘皇命,特来恭贺守初道长悟得天道。娘娘邀请守初道长与侍郎大人入宫一叙。”
“嗯。”
狐裘大人应了一声:
“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说完,李臻便把手放到了狐裘大人的肩头。
在女子眼中的世界猛然化作了一种……扭曲古怪的恍惚。
下一刻,便已经看到了江都行宫的宫门。
本能的,女子身子就要摇晃一下。
可却被李臻从后面托住了身子。
无声无息的默契之中,她看上去没有丝毫失礼,在稳住了身子后,便从腰间拿出了一块御赐宫牌。
那是深夜入宫畅通无阻的保障。
其实也不用拿,看到她的瞬间,守卫宫门的军卒便已经开启皇宫侧门了。
但在下一刻,皇宫正门两侧,忽然蔓延出了些许晶莹冰晶。
冰晶仿佛两只手,缓缓的又重新推开了正门。
显然,宇文化及出手了。
而开启正门的原因也很简单。
让一名刚刚悟道的“得道”之人走侧门?
那可是失礼的。
其实这也是因为李臻来的太快的原因,若是跟着那俩黄喜子的干儿子来,一路这些东西肯定就给操办好了。
现在的宇文化及也只不过是补上这一步而已。
但问题是兵卒不清楚情况。
看到了冰竟然推开了正门,立刻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李臻却稽首一礼:
“多谢人仙。”
说完之后,便等在一旁。
一直等到狐裘大人迈步后,才跟在对方身边,一起走了进去。
接着,三个广场剩余的两道宫门正门全部打开。
而到最后一道宫门时,李臻已经看到了道路两侧占满了的内侍宫女。
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李臻愣了下,然后……一股金光缓缓自脚下蔓延。
最后包裹住了这群人。
抵御住了严寒。
狐裘大人脚步一顿……
发出了一声若不可闻的叹息。
“唉……”
就这样,一路在跟列队欢迎一样的道路中,狐裘大人一路带着李臻走到了一处别苑。
不是上次的湖榭,也不是什么看起来像是办公的地方。
而更像是寝宫。
走这一路,李臻其实都能感觉到……就在自己的东北方,有一座冰山。
静止不动的冰山。
存在感很强。
而来到了这寝宫处,看到了黄喜子与好姐姐的时候,他对于黄喜子的感知却更清晰了一些。
厚重,如同一面巨大的盾牌……
还来不及细想,狐裘大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臣,拜见皇后娘娘。”
李臻回神,看着寝宫大开,端坐于位置上的萧氏,赶紧也躬身一礼: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守初,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平身。”
“谢娘娘。”
狐裘大人和李臻谢过恩后,才对一旁的黄喜子说道:
“见过大监。”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大监。”
黄喜子笑呵呵的点点头。
接着就听皇后说道:
“今日是夕岁,本是家家户户守夜辞旧之时,可守初道长悟道,本宫心中欣喜,便还是把守初道长请来了。来人,赐座。”
很快,两把椅子拿了进来。
狐裘大人和李臻再次道谢后,萧氏便看了黄喜子一眼。
黄喜子心领神会:
“咱家也要恭喜守初道长终于悟道了呢……数月之前,便知道长已经走到了那最后一步。想不到如今便已悟道,当真可喜可贺。”
听到这话,李臻赶紧起身,可却被萧氏压了压手:
“守初道长无需多礼,今夜没什么君臣之说,咱们关起门来说说话便是。”
言语之中的拉拢之意浓浓的。
“谢娘娘。”
话音落下,黄喜子这才继续说道:
“守初道长这几月悟道,如今刚刚醒来,可知道了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呃……”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臻是真纳闷。
赶紧摇头:
“回大监,贫道刚刚悟道成功,和侍郎大人还未说些什么,便收到了传讯,一路赶来,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而且……”
说到这,他左右看了看……
“不知陛下……”
萧氏眼里迅速出现了一抹黯淡。
而黄喜子也是幽幽一叹,走到了那绣着祥云龙凤的绸缎帘子前,掀开了一半后,露出了里面的龙床:
“守初道长,陛下身体抱恙,数月以来神志昏聩……实不相瞒,在道长悟道时,陛下曾短暂清醒过数息时间,吩咐找寻到悟道之人前来。接着便再次昏聩……而这个时候让守初道长入宫,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不若……守初道长自己来看吧。”
李臻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
满眼的不可置信。
实话实说,他确实没感觉到这屋子里有人。
所以看到在龙床上躺着昏睡的杨广时,人都有些傻了。
他一没展开无神论,二没有丢失掉对气机的感应。
可杨广就在这……别说没察觉了,连呼吸都没感觉到?
这是什么情况?
本能的,他看向了狐裘大人。
可狐裘大人没摘斗笠,看不清眼神。
他想了想,起身先冲着萧氏一礼,接着跟随黄喜子一同走到了龙床边。
杨广确实是在昏睡。
可实话实说,给李臻的感觉就像是……一具尸体一般。
古怪至极。
“这……”
他犹豫了一下,手中亮起了一团金光:
“大监,贫道可否……”
“嗯。”
黄喜子应了一声:
“守初道长小心些便是了,陛下才刚安睡不久。”
“是……”
李臻应了一声,把手缓缓的搭在了杨广的手背上面。
金光瞬间朝着杨广周身涌去。
而这不涌还好……
一涌,李臻忽然双眼一黑……
耳边炸起了一声满是痛苦的龙吟:
“昂!!!”
他的意识在刹那间离开了身体,再次回过神来时,却已经来到了一处……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空间之中。
还来不及观察四周,忽然,他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