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结婚了。
这儿的我们,一共是四个人,听上去颇为惊世骇俗。
或许我可以与谁登记,写下那张白纸黑字的结婚登记表,然后理所当然的遭到背刺,因婚内出轨,付出大笔慰謝料。
可谁都不指望那种事,事到如今,若是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倒是叫人感到轻松。
她们这些女孩儿,谁都不要那玩意儿,而我唯一能大大方方拿出来的,反而是她们瞧不上的这玩意儿。
剩下我能给予的,便只是一场属于我们四个人的婚礼。
起初,沙织认为我们是在胡闹,可当她察觉这正是我所期望的之后,她就默然了。
也许就连这个东西,也不是她们想要的,仅仅是我为了填补内心的缺失与寂寥,才草草了事的下了这决定。
可当我瞧见有沙脸上那快乐的模样,长久没见到她笑得那样开心,我又觉得自己这一次,兴许是做了正确的事。
我想,至少清水有沙这名女孩儿,是真真切切的,打从心底里感到欢喜的,那么我所决定的这件事儿,便是有意义的。
可若是将这事儿细想下去,有关于将来呀,父母呀,身边的朋友呀,便全部化成了阻碍。
我们无法将这事儿公开。
她们还是她们,我仍旧是我,什么都不曾改变。
可她们说了。
——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
乃至我感动之余,又继续无法实现的奢望:要是她们也这么想就好了。
在某个春意退却的清晨,初夏的风席卷着不大不小的庭院,她坐在廊下赤着双腿,脚趾勾着拖鞋的鞋面,拖鞋仿佛跷跷板似的不停摇晃。
暖洋洋的光照洒在双腿上,像是在为双膝加热,等着谁来躺在上面美美地睡个午觉。
虽然她现在看上去很悠闲,但她一会儿就得出门,今晚还有广播节目要进行录制,除此之外,大概再过二十分钟,等其他人都吃完早饭,就该出发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这么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能有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去结个婚罢了。
“纱织,可以来吃饭了哦。”
屋内传来清水有沙的呼喊声,她在客厅与厨房之间来回打转,将餐具整齐地摆放在桌。
最上和人将叮好的面包盛放在盘中,来到餐桌前,轻轻拍打了一下想要偷吃的清水有沙的手背。
与此同时,洗漱完毕的日高理菜从盥洗室内走出来,神情淡然地坐在清水有沙旁边的位子。
“给,理菜喜欢涂果酱对吧。”
之前的果酱已经用完了,清水有沙将一瓶没有拆封的果酱递给日高理菜,日高理菜道了句谢,拧了好一会儿,没拧开。
最终还是清水有沙重新接过,显摆似的伸出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将瓶盖弹飞了出去,之后又跳下椅子,赶在麦丸去舔瓶盖之前,给捡了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没能舔上瓶盖的麦丸,来到最上和人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管,抬起前爪扒拉了几下头,自顾自地跑去角落,舔了几口水。
曾经那间叫他感到孤独的空荡荡的宅子,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热闹拥挤了。
四人一块用了早餐,驱车前往六本木。
最上和人至今未考取驾照,如今没了工作的高压,倒是有了那份余裕,是时候该列入事项。
来到位于六本木的教堂,最上和人将这包下了一整天,门口虽然早已摆满花束,却哪儿都找不着写有新郎新娘名字的立牌。
这充其量只是个仪式,不含任何外界因素,单单是个宣告他们是群无可救药的人的仪式。
愣愣的站在教堂前,走在前面的三位女性声优回头看他,清水有沙催促了他几声,他点头回应。
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下,换上礼服的最上和人率先进了教堂,里边儿空无一人。
天花板高得出奇,合身的西装叫他有些不适应。
周围几台竖在角落的摄像机,扮演着亲朋好友的角色,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十分突兀的,脑海里回忆起某位女性的脸蛋。
……与其说是回忆,倒不如说是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一个场景,齐肩的黑色短发,高挺下弯的鼻梁,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傲慢的精光,举手投足间都是麻烦的气味。
为那样的女孩儿披上婚纱,在热切的祝福声中与她许下誓约,他一度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些被他隐藏在角落的回忆与海誓山盟,跟发了疯似的向他涌来,仿佛置身于在海面摇曳的小舟,等着身下的漆黑漩涡将他淹没。
下一刻,漩涡不见了。
远处的天际传来震人心魄的响动,好似在他周身投下一个能够净化一切的光圈。
驱赶黑暗,驱赶潮湿,驱赶那名麻烦的女孩儿。
时隔多年,耳边再度回荡起《仲夏夜之梦》内,门德尔松所作的第五幕前奏曲。
并不庄重,也不神圣,只叫人心儿直颤,道不出情绪。
最上和人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憋在胸腔的气,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
大门向两边缓缓打开,刺眼的阳光洒落进来,只觉得炫目极了,险些叫他睁不开眼。
三位新娘相互挽着手臂,一步一步,义无反顾地踏着无法回头的路,三道纯白的长纱拖着地面,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每响一声,他的心便猛颤一下。
这般宛如梦境般的场面,哪怕是他这样的人也无法镇定下来,垂在一侧的手指微微颤抖,不着痕迹地掐了掐大腿外侧的肉,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可他又认定这是无比真切的现实。
他纵然是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人,难以挽回,即便用一生去回忆都不足为奇,就算是这样,他的身边也还留下什么才对。
这些留下的,极为珍贵的,一度失去的。
竭尽全力让这些不随风飘走,今后去成为这样的人吧。
教堂外,置身于不远处建筑阴影下的两人,听着隔空的第五幕前奏曲,好似双脚生根在了底下,挪不动步子。
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个方向,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那边传来的音乐愈是高亢,种田梨纱脸上的笑便愈发牵强,在得知这件事的那天,她甚至大大方方的说了些祝福他们的话。
而咲良彩音却与她完全不同,各式难听的粗鄙之语,毫不遮掩地骂出了口,甚至叫人感到一丝痛快。
种田梨纱想,她们到底是不一样的女孩儿。
想到这,假笑忍耐到了极限,嘴角不听话地向下瘪了瘪,便再也翘不回去,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外冒。
“……不许哭。”
她双手抱着瘦弱的肩膀,强忍泪水,红着眼睛看向身旁的女孩儿。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像她一样呢。
“我若是在此时落下一滴泪,我便不是咲良彩音,所以……你也不许哭。”
她不晓得咲良彩音能否理解她的心情,只觉得叫人心生嫉妒,嫉妒她这洒脱而浪漫的性格。
如此,种田梨纱又是落下惹人心酸的泪珠,无力地靠着墙壁,双腿好似被抽离了力气,轻颤着弯曲下来,将脸埋进膝盖。
就算站在同样的立场,种田梨纱也能感受到自己与咲良彩音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沟壑。
那是一种不可逾越的什么东西,甚至要比像那些女孩儿似的,成为他的附属品这件事,更加难以跨越。
在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挫败感,从这个女人身上接着感受到了一次。
“彩音果然,是个坚强的人。”
倔强站立的女孩儿,默然地听着她的哭声,将目光投向远处,湛蓝的天空干净得叫人感受怅然若失,微颤的手指轻轻缠绕起已蓄长的黑发,发出似有似无的叹息。
在这多愁善感的蓝天下,初夏的风儿平等的吹在她们身上。
有的人蹲在地面,轻声啜泣。
有的人抬头望天,装无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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