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天水县被破,吐蕃人乘势挥军东进,连下数寨,连占数城,大军直接开至秦州城下,连攻数日。
扶风县,县衙属房,一处明亮的厢房之中。
剑眉星目,俊朗不凡的齐小公爷窝在床榻之上,一脸病容,脸色略有些苍白,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始终不肯散去。
“公子,是时候该喝药了!”不为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走到炕边。
齐衡双手撑着床榻,挣扎着坐了起来,被子落在腿上,看着不为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只是语气之中透着有气无力的虚弱。
郎中老早诊断过了,齐衡这是长期辛劳所致,先前因为年轻,身子骨硬朗,精力旺盛,恢复的快,可现如今这一病,就像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身子一下子就垮了,要想好的话,必须的好好将养,不能劳心费神。
吐蕃犯边的消息,早就送到了扶风,可却被不为给压了下来。
可现如今这么多日过去了,战事不但没有丝毫好转的趋势,反而每况愈下,秦州数城数寨接连被破,吐蕃人已经濒临秦州城下。
不为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作为从小跟着齐衡一起长大的贴身长随,不为深知齐衡的性情。
“公子”看着齐衡眉头微蹙,将整整一碗药一滴不剩的悉数喝下,不为却忽然犹豫了起来。
齐衡最是怕苦,也不喜欢喝药,可现如今却日日准时准点的喝光所有的药,为了什么,不为心知肚明。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不为才更加纠结。
“怎么了?”齐衡何等聪明,再加上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不为神情只略略有了那么几分变化,就被齐衡收入眼底。
“没什么,没什么!”摒去脑中那些纷乱的念头,只是语气却有些飘忽。
齐衡脸色一沉,问道:“说!”
只淡淡的一个字,就让不为心头一颤。
心知瞒不过齐衡,就算自己不说,齐衡也能找别人去问,如今齐衡只是养病,又不是卧床不能动弹,无奈之下,不为只能将事实悉数相告。
“啪!”
一声脆响,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
仍剩下一点残渣的药碗被齐衡用力摔在地上,直接碎做无数瓣。
“不为,你真的长胆子了,连这么大的事儿都敢瞒我!”齐衡狠狠瞪了不为一眼,一手掀开腿上的薄被,作势就欲起身。
“公子不可!公子想做什么?”不为赶忙按住齐衡。
齐衡没有反抗,只抬眼看着不为,冷冷的道:“你敢拦我!”语气不复先前的虚弱,反而带着满腔压抑着的怒火,那波澜不惊的平静双眸,正如那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平静的吓人。
不为赶忙松开手,跪在齐衡身前,抓着齐衡的裤子:“小的不敢,只是郎中说过,公子这次病的不轻,需要进行修养,不然的话,容易留下病根!小的······”
不为话还没说完,齐衡就已经站了起来:“外敌请我国土,欺我百姓,齐衡堂堂男儿,七尺之躯,岂能缠绵于病榻,还不快取我甲胄来!”
“公子”不为还想挣扎一下,可看着齐衡脸上的坚定,和眼中的无畏,却不敢再劝,强忍着眼眶中那即将溢出的晶莹泪光,说道:“公子稍后,小的这就去。”
不为打发两个女使进来,伺候齐衡洗漱,自己则飞速去将齐衡的银甲白袍取了过来。
会宁关早在开战的第七日就告破了,木征直接下令屠城,整个会宁关,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会宁关一破,整个会州和巩州,都暴露在吐蕃人的铁蹄之下,在加上秦州西南悉数落入瞎吴叱手中。
巩州已成孤城。
早在会宁关告破那日,徐章就已经带着麾下亲卫顺着渭水一路东去,入了秦州。
秦州城之所以能够在瞎吴叱的数万铁骑之下坚持这么久,就是因为徐章的到来。
孙平寇和王破敌已然悉数回到徐章的身边,可面对着数倍于己方的吐蕃骑兵,徐章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没能耐带着已经糜烂无比的西军,以弱胜强,在野战上胜过吐蕃的铁骑。
是以徐章下发给各城各寨守军的命令一直都很清楚,从未有过变更,聚拢粮草兵马乃至于青壮,紧闭各门,据城而守。
而秦州制置使和天水知县的人头悬在秦州城门附近,更是在无形之中,给守城的将士们敲响了警钟。
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这位新上任的经略相公,连堂堂的秦州制置使和天水知县,说砍了脑袋就砍了脑袋。
秦州制置使也就罢了,本就是武官,是那位经略相公的下属,受其节制,军法无情,说砍也就砍了。
可天水知县,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听说家里头还有些背景,可那位经略相公,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就给砍了脑袋,还把脑袋炮制了,送往各军各寨,让所有的将领们一一观看,尸首更是悬挂在城门附近,悬尸示众,听说秦州知州都被吓病了,每天连觉都睡不安稳,既怕吐蕃人打过来,破了秦州城,又怕那位经略相公发威,直接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知州衙门里头,前堂大厅之中,秦州知州急的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走来走去,神情紧张焦灼,叫人看着就忍不住捏把汗。
徐章正端坐在靠背大椅之上,手里头端着一盏热茶,正细细的品茗,不见有丝毫着急的模样。
眼见徐章如此,这位王知州不禁着急的问:“吐蕃数万铁骑,已经连续攻城数日了,城中守军损失惨重,城内粮草急剧消耗,城中人心惶惶,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逃离秦州城了。我的经略相公,您就半点都不着急的吗?”
“着急?”徐章斜了这位王知州一眼,淡淡的道:“着急有用吗?着急吐蕃人就能退兵吗?”
“还是王知州有了退敌之策?”
王知州一阵头大,眉头皱成了川字,下颌的那簇鼠尾须都被拽掉了小半,变得稀稀落落,“我要是有退敌之策,还用在这儿干着急吗?”
话音刚落,王知州忽然心中一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看着面色平静如常,没有丝毫色变的徐章,不由得小声问道:“莫不是经略相公心中早有了退敌的良策?”
徐章依旧淡淡的道:“如今城中有存粮几何?”
王知州答道:“就算是加上先前送来的那些军粮,咱们都省吃俭用,那也只够城内军民两月之用。”
地里的小麦还没来得及收,去年的粮食也都吃的差不多了,大户人家还好一些,家家都有余粮,尚且还能坚持,可那些寻常的百姓家,那可就不行了,纵然家中有余粮的,顶天了也只够数月之用。
那些个穷困一些的人家,早就已经断炊了,靠着衙门的接济过活。
如今秦州城内有守军五千,百姓三千,可城外的吐蕃铁骑,却有数万之众。
“若是吐蕃人日日攻城的话,军士们要保存体力,自然要吃饱,可这么一来,城中的粮草,估计就只能吃一个多月了。”
王知州虽然不怎么通军事,可到底是做了知州的人,对于粮草后勤这方面的事还是颇为精通的。
“一月足矣!”徐章自信的道。
“经略相公有何妙计?”看着徐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知为何,王知州一直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可好奇却还是难免。
徐章却不回答,只道:“时机未到,且容徐某卖一卖关子。”徐章冲着王知州拱手道:“这些时日,就劳烦王知州安抚百姓,尽量收拢粮草。”
王知州忽然想起了徐章初来那阵子,让他四处搜集硝石、硫磺还有木炭以及铁器,还把城里的铁匠都给找了去,在西城那边建了个作坊,整天就听着里头敲敲打打的,也不知在铸造什么兵器。
可徐章不说,王知州也没有法子,他可不敢逼着徐章说,毕竟这位前阵子可还是当朝三品大员,位列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而且还是先帝亲旨册封的永平侯,身份尊贵,又受太后倚重,王知州可不敢在徐章面前放肆。
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那两具至今还悬挂在城门上的尸首。
天水县乃是秦州治下之县,天水知县自然就是王知州的下属,二人之间还打过不少交道,也算得上熟人。
昔日同僚的尸首还在城楼底下示众,王知州又不是傻子,怎敢在这个时候触徐章的眉头。
秦州城外,吐蕃大营之中。
虎背熊腰,宽额阔面的瞎吴叱坐在首位之上,怀中搂着一个手下刚刚搜罗来的宋人少女,只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如花似玉,娇俏可人。
左右两侧是两排桌案,桌案后坐着的便是各部的头领。
瞎吴叱眼神一动,怀中少女立马惊恐的爬到桌边,提着酒壶拿着酒杯坐回了瞎吴叱怀中,往杯中倒满美酒,不是喂给瞎吴叱,而是送入自己口中,然后再用自己的樱桃小口,软绵小舌,将酒水一点点的送入瞎吴叱口中。
温顺乖巧的好似小羊羔。
品尝着满是少女唇齿芬芳的美酒,可瞎吴叱的脸色却仍不见有半分好转,冷厉的目光扫过左右诸位头领,沉声道:“诸位就没什么想说的吗?”